京城夏日多雨，一转眼便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官道上的水被马车碾开又合拢，渐渐变的污浊。
雨滴顺着摇动的车窗飘进来，悄无声息的浸湿了姜星沉的袍角。
黄栌看了一眼姜星沉的袍角，轻轻将门合上。
“殿下，王将军差人给您送了东西过来。”
姜星沉本在冥思，闻言微微动了动眼皮。
“什么东西？”
“一个匣子。”
黄栌一面说，一面将那匣子打开，恭恭敬敬的呈给了姜星沉。
匣子中是一块比双拳略大些的玉石，通体碧绿发黑，是难得的料子。
姜星沉伸手摸了摸那玉石，忽的勾唇一笑。
天子以五采藻为旒，旒十有二，以朱、白、苍、黄、玄顺次排列。五色彩珠来自大齐东西南北中五处，象征君王头顶四方百姓。
其中苍色珠便是出自辽东的岫岩碧玉，以绿中发黑为上佳，若私藏此等品相的碧玉，形同谋逆。
王旭松是奉姜影深的密旨带兵回京勤王，私下却将这样象征皇权的玉石送到了姜星沉面前，表忠心的意思昭然若揭。
“去告诉王旭松，他只需要在离皇陵二十里远的地方按兵不动就行了。”
“是。”
黄栌应了一声，极麻利的闪身出了马车。
车厢中恢复了平静，姜星沉的眼神也越发幽深。
……
因为皇陵路途不近，再加上天又下雨，等众人到了离皇陵不远的行宫，已经是五月三十的下午。
看着垂垂涟涟的雨幕，姜影深忽觉得有几分心慌。
“来人，叫商陆过来。”
“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幽暗的墙角忽的发出了声音，一身乌衣的商陆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
姜影深被吓了一跳，手下意识的摸上了腰间的短匕。
“皇上刚刚让奴才在这里近身守着，说有要事交待。”
此话一出，姜影深这才想起来，刚刚商陆过来回话，说已经将武官们家中的女眷、孩子们“安顿”好了，自己便没让他离开。
刚刚他想事情想到入迷，竟忘了这回事。想到这，姜影深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
“皇后在做什么？她那儿可安排好了？”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带着小郡王和荣恩公世子住文青殿，许是受了凉，小郡王有些咳嗽，已经喂了药。”
听他这么说，姜影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而后又极快的摇头。
“不，你现在带人过去，把他抱过来，他得在朕身边，得在朕身边。”
“是。”
皇后的住处同姜影深离的不远，不一会儿两个奶娘便抱着小郡王过来，身后还跟着四个小宫女。
“小郡王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因为着凉喝药，小郡王已经睡了过去，圆嘟嘟的脸上透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即使是睡着，也微微撇着嘴，像是忍耐身上的不适。
“有你在朕手上，她便不敢轻举妄动。”
姜影深自言自语的轻声说着，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
其中一个小宫女微微低头，握紧了自己的衣角。
……
翌日，六月初一，德康帝五十冥诞。
祭祀开始前，须得受祭人后嗣亲手点燃四支引魂香烛。
许是因为一直淅沥沥的小雨，香烛都有些受潮，折腾了一炷香的时间姜影深才将那香烛点燃。
而在姜影深跪着向先祖汇报自己几年得失之时，原本码放整齐的供果却忽然滚了下来，咕咕噜噜的落了满地。
姜影深脸色黑的能滴墨，若不是碍着场合，怕是要直接将负责祭礼的官员斩杀。
好在随着最后一根香烛燃尽，并没有什么其他意外发生。
姜影深轻咳一声，有些不耐烦的从蒲团上起身。
他实在是不愿同姜星沉共处一室，特别是在这立满牌位的佛堂之中。虽然他不信鬼神，可刚刚种种不祥却让他觉得心头发毛。
“皇上，若真有因果轮回，逝者转生之事，你觉得父皇会说什么呢？”
姜星沉并未起身，只是双手合十，淡淡的看向佛堂上摇动的绢帛。
听她这么说，姜影深心头一跳，下意识的看向德康帝的牌位。
“哪有什么轮回转世一说，不过是怪力乱神罢了。你身为长公主，应端正己身，切不可胡言乱语。”
说罢，姜影深便甩手离开，留下殿中面面相觑的宗亲们。
听着姜影深因为急切而有些慌乱的脚步，姜星沉轻笑一声，也缓缓起身离开。
……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发阴沉。
夜深之时，行宫便越显幽暗。
这本就是皇室为了祭奠先祖方便而修筑的宫殿，虽是按行宫的规格建造，可因许多殿阁经久失修，少了人气，所以一下雨便越发潮湿。
正殿虽修葺一新，可到底不如京中宣政殿舒适。
姜影深虽没有择席的毛病，可到底还是翻来覆去折腾许久才睡。
半梦半醒间，姜影深似乎到了一处阴暗的狭巷，两边的围墙又高又窄，只余拳头大小的地方供他转身。
那狭巷的尽头是一处暗红色的光点，在幽深的夜色中跳动，如鬼火一般。
他不由自主的朝着那光点移动，一点一点的靠近。
忽然，一只巨兽从那光点处冲了出来，嘶吼着便要把姜影深扑倒。
姜影深浑身一震，手脚并用的往后跑着。可那狭巷越来越窄，慢慢的，前面的路已经只有半人宽了。
“你别过来，别过来。”姜影深壮着胆子看向那凶兽，却只能看见它那深不见底的喉管。
“啊。”
姜影深下意识的蹬了下脚，这才从梦中清醒过来。
看着周围熟悉的陈设，姜影深这才松了一口气，胡乱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
守夜的小太监也连忙起身，倒了一盅温水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如今才申时三刻，您方睡了一刻钟。”
听他这么说，姜影深这才点了点头，随手将擦汗的帕子丢了出去。
“略开些窗子来，屋里太闷热了。”
姜影深才躺下，外头便有踏水声响起，“长公主”、“切磋”等话顺着半开的窗子飘了进来。
“谁在外头？”
“回皇上的话，卫国长公主在殿外候着，说想找您切磋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