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家中嫡长子,陆喻洲自然是要肩负起长子长兄之责的,亲自将贵客送至门外的。
蔡相出门的时候两条腿还在哆嗦个不停,是陆喻洲带着人把他从前厅里给架出来的,蔡相急喘个不停,额间汗珠滴答滴答地往下落,抖着手伸进怀里掏了巾帕出来擦汗。
一个不小心,巾帕就落在了地上。
跟在身后的家奴立刻上前拾起了帕子,送到了他的手中,他慌慌张张擦去了汗水。
来不及收起呢,又掉了下去。
家奴再拾起,再交到他的手上。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被架到了马车跟前,蔡相如死里逃生一般,连连向将他从鬼门关前“救出”的陆家大公子致谢,“大公子...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
“蔡相,慢走。”陆喻洲郑重其事地整了整衣摆处的褶痕,拱手相送。
蔡相抬了手,本想示意他回去,转身上车时一脚踩空,半个身子狼狈地趴在了马车前辕上.... ...
跟在陆喻洲身后的家奴“噗”了一声,硬是忍住了笑声。
蔡相已然无心顾及自己的狼狈,手脚并用,尴尬地爬上了马车,钻进车里。“走,快走!”
唯恐走慢了一步,被那活阎王再拖进去!
陆喻洲淡然一笑,眉眼处颇有其父七分相似。
目送蔡相的马车走远后,他折身向园子里走去,从家奴口中得知三弟跟去了不成方园向母亲请罪,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探个究竟。
走了几步,迎面遇上了赶来的叶氏。
闻听他已将蔡相送上了马车,叶氏安顿好了褚婴,便急着来寻他。
陆喻洲望见叶氏眼中担忧,于是吩咐跟在身边的家奴先行回避。
眼见其他人退去,叶氏才问出了心里想了好久的那句话,“... ...喻洲,我自认我对你有些了解,今日之事,你先听我同你分析一二,再回答我。”
她顿了顿,未见陆喻洲有反驳之意。
才接着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我们此前两年虽一直住在穹城,但你对京中的事多有了解,更不要提你兄弟的事。所以,我猜你应是早就知道三弟的心思了... ...”
方才在厅上看着婆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
那时候她只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可等事后稍作思考,将前后的一些片段拼凑起来,也凑了个大概。
想来蔡相逼婚二弟一事,与三弟有关。
婆母是个并不看重身份背景的人,为何偏偏会对蔡相的女儿有这样大的反应,说明三弟与蔡相暗中勾结之事,并不在二弟与蔡相之女婚事的本质上,而是... ...
再一想到近来京中传得风风雨雨的储君之争。
便不难想到,三弟暗中勾结蔡相,欲以二弟联姻蔡家,巩固朝中势力——
不外乎是要替四弟争一把。
婆母动怒,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的夫君是个聪明人,她都想到的,陆喻洲不会想不到... ...
但他直到蔡相逼上门之前,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我想了想,应该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你自知管不住三弟,要他闹到婆母面前来,让婆母管教他。其二... ...”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望着陆喻洲的反应。
“其二什么?”陆喻洲平静问道,没有半点被戳中心事的窘迫。
“其二,你知道三弟在做的事情,甚至... ...你是认可他的。”叶氏偏向于这一点,她认为陆喻洲是想要帮助三弟的。
他此刻仍然没有反驳。
知他默认,叶氏更难理解,“为什么啊?你明知会惹公爹婆母生气,为何还要纵容三弟... ...你可知... ...”
“身为陆家长子,弟弟们的长兄... ...”陆喻洲开口打断了叶氏的质问,“我不能明着支持三弟这么做,但他的心思正是我的心思,他所憾之事,何尝不是我所憾之事。”
“婆母都已经被气成这样了。”叶氏甚觉陌生,眼前的陆喻洲似乎变了一个人。
“我母亲,是姜家的骄傲!你知道吗!她本是姜家最受宠的嫡幼女,嫁给我父亲,更得一家宠爱。然... ...元氏一族猜忌甚深,误国之气运,毁一朝命脉,耽误了姜家多少条人命!母亲善武,一根长枪难逢对手,豁出大好的年华,替他元氏一族征战多年,落得一身的伤残,如今更是... ...”
莫说三弟解不开这心结,就连他,又能如何不恨。
若只是姜氏一族忠心耿耿,为国征战浴血杀敌... ...他亦不会如此的恨。
可不是的... ...
拖垮母亲身体的,是元氏一族的天下之主数次猜疑中伤,母亲痛失至亲,还要承受无端污蔑,被当众收回了骁定将军的大印... ...
那对母亲而言,才是重创。
天下若没有姜家,没有他们兄弟的母亲率军作战奋力厮杀,早就没了!
“... ...我母亲本是姜家儿女中身体最好的那个,你瞧瞧,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剩着一口气,有一天过一天,全凭着汤药吊着性命。她可是骁定将军啊!骁——定——!”
他知三弟心思,未加阻止。
身为陆家嫡长子,他不能拿着一家的荣耀去冒险,可既然三弟做了,他也不会阻拦。
他私心里也是希望这天下易主,还母亲一个公道!
“可这是婆母想要的吗!”叶氏直等到他将心里的话说完,才定定问道,她的眼神坚定,直直看向陆喻洲的一双眼睛,“你们兄弟只觉得婆母委屈,可有当真想过,婆母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婆母那样的女子,千百年难出一个,她若是觉得委屈,觉得这天下换个主人,便可洗刷屈辱... ...何须你们几个费尽心思的去琢磨,她大可以凭着一身的本事改了这世道!可你知道,婆母为何没有那样做吗?”
“那是因为母亲受姜家影响甚深。”
“那是因为婆母知道,战,是为了天下无战!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以过几年安稳的日子!婆母不是愚忠,不是愚孝,她不是为了守住元氏的江山天下,她是为了守住那些无辜百姓!”叶氏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们只知婆母好战,却不懂为何到了她自己的事上,她放弃去争,便是如此。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但我知道,哪怕元氏一朝再如何不好,它立在那里,有姜家护着,那它就倒不了,街头地里的那些个百姓就能过踏实日子。元氏一倒,哪怕处于盛势之下的姜氏一族立了起来。可树倒猢狲散,今日这个来讨伐,明日那个又自立了山头,好好的一国分裂多个,那就是无休无止的战争... ...你们这些个饱读圣贤书的书生,竟连这些道理也想不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