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霜其实不算太听话。
一般那种唠叨的话,也总是听了就忘,很少上心。
就比方说现在。
——刚刚下船时,司宁还三令五申道,不让她抓身上的红疹。
结果江烬霜还是抓了。
不止挠了胳膊,就连脖颈处露出来的那点红疹,也都被她挠得一片红。
大抵是司宁给她的药丸起了作用,红疹消下去不少,只是脖子上的那片红痕更加显眼了。
——像是暧昧的痕迹。
江烬霜并未留意这些。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裴度,她微微扬眉,有些意外。
周围的议论与嘲讽声在裴度出现的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恭敬的神情与肃穆。
就连看向江烬霜的眼神,都不觉多了几分肃然。
青蓝的锦袍被长安街的风卷起,云纹银线的褶皱翻飞。
裴度长身玉立,修长的指节半隐于袖间。
长安街上的树影斑驳,恰如其分地覆在他的眉骨之上,明暗交织。
长风吹拂,玉冠束起的墨发间漏下一缕碎发,垂落在他紧绷的颌线旁,像被扯断的琴弦。
那双眼睛落在了江烬霜的脖颈处。
晦暗不明。
不等江烬霜开口,一旁的林清晏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他微微勾唇,朝着不远处的男子拱手欠身,语气温和,礼仪周全:“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声音清朗,不起半分涟漪。
可裴度没应。
林清晏便保持着拱手的姿势。
江烬霜见状,微微蹙眉,抬起一只手,将林清晏拱手拜见的双手落下。
“见过殿下。”
并未看向林清晏一眼,裴度欠身,朝着江烬霜行礼。
周围安静下来。
过路的百姓似乎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注意着这边的情形。
江烬霜扬了扬眉骨,笑着看他:“裴大人这是去哪儿?”
男人仍是未看林清晏,嗓音低沉冷冽:“微臣是来寻殿下的。”
“哦?”江烬霜笑得漫不经心,“首辅大人这么急着找本宫,所为何事?”
“私事。”他这样说,语气平静。
私事?
江烬霜轻笑一声:“本宫与首辅大人之间,有何私事?”
莫名的,江烬霜又想起刚刚百姓们之间的议论。
“看这样子,昭明公主是打算将这位状元郎当成首辅大人,退而求其次了?”
“哈哈哈哈哈,如今的裴大人可是万臣之首,权臣贵卿,岂是她这个毫无恩宠的公主能肖想的?”
“估计是心中还念着首辅大人,又心知得不到,这才逼迫这位林状元郎侍奉左右呢!”
“退而求其次”。
江烬霜不喜欢这个说法。
——好像对于所有人而言,这位裴大人完美无缺,无可挑剔。
她只是因为得不到他,才会选择林清晏的。
分明不是这样。
裴度确实很不错。
但她能保证,在她的调教下,林清晏也不会输于他。
——她才不要“次”的那个。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男人眉目不变,丰神俊朗。
“臣与殿下,确有私事。”
这话是看着江烬霜说的,但话却是说给旁人听的。
一旁的林清晏闻言,不气不恼,微笑道:“既如此,那林某便先告辞了。”
话是这么说,但林清晏并未立即离开。
他转而看向江烬霜,语气轻柔和缓:“今日与殿下游船,十分尽兴,城南荷花开得好,改日在下再邀殿下前去赏花。”
“明日。”江烬霜开口。
林清晏的笑容滞留一瞬,仍是轻声:“什么?”
“明日便去。”江烬霜这样道。
林清晏闻言,笑着点点头:“那明日,林某再来拜见殿下。”
说完,林清晏朝着江烬霜欠身拱手,又朝着裴度欠了欠身,这才离开。
长安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似只有他们两人站在原地,任人潮汹涌,岿然不动。
是裴度先动了。
他抬脚,朝着江烬霜走了过来。
为了让更多人看到,江烬霜今日与林清晏走的是长安街主路,来往的人实在不少。
有意无意瞟向他们二人的,也不在少数。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垂眸看她。
——也不是看她。
江烬霜注意到,裴度的眼神并未与她对视,反倒有些往下,落在了她身上。
微微蹙眉:“裴大人,来找本宫到底有什么事?”
男人垂眸,那双墨色的瞳微微收缩,冷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脖颈处,不闪不避,不偏不倚。
刺目的红。
男人的喉头上下滚动几下,隐在袖间的指骨无意识地顿了顿。
眸光隐晦,光影将他的脸切割成明暗两边。
他不回应。
江烬霜抿唇,语气冷了几分:“裴度。”
她这样叫他,彰显自己不太多的耐心。
终于,男人哑着嗓音,语气低沉喑哑:“疯狗。”
“什么?”江烬霜眉头皱得更紧,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抬眸看向男人,眸中带着疑惑的神情。
男人垂眸,视线终于与她的眼神对上。
“殿下似乎对微臣的话,并未上心。”
江烬霜蹙眉:“什么话?”
男人冷声:“昨日微臣说了,林清晏打了人。”
江烬霜闻言,轻嗤一声:“裴大人,我们林公子柔柔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平时就像个小羔羊似的,他怎么会打人呢?”
顿了顿,江烬霜又道:“再说,林清晏的伤口看上去似乎要比首辅大人您要严重得多吧,人家林公子还没说什么呢,首辅大人怎么还这般斤斤计较?”
许久。
男人看着她,哑声:“你偏袒他。”
不知道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她总觉得裴度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似乎有些颤。
江烬霜眨眨眼,诚实地点点头。
“首辅大人身居高位,万人敬仰,林清晏不过一介书生,毫无倚仗,本宫自然偏向他。”
“再说了,”江烬霜笑笑,“林清晏日后便是本宫的夫君,本宫自然要偏帮自己的丈夫呀。”
“江烬霜。”
又一次,他连名带姓地叫她。
眸光凛冽,面若寒霜。
那双被赞为“皎皎君子目“的眼中,似有晦暗不明的雾霭翻涌。
“你偏袒他。”
他又这样说,还是这一句话,但这回却不是询问,而是带着质问的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