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张训都十分沉默。
等到了音乐厅门口准备下车的时候,张训拉住了准备下车的艾丽卡,一脸严肃的说道:“如果这里待不下去了你们可以去美利坚生活一段时间试试,最起码那里人少。”
地广人稀,要是这一家子住在农场里,见的人就更少了。
反正总比被狂热的宗教分子或者反对人士袭击强得多了。
艾丽卡听到这个建议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随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张先生。”
“但这里有我们的战场,不到最后时刻,我们是绝不会抛弃我们的国家的。”
此时的张训还没意识到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几人下了车后随着人流有序地进场。
音乐会的座位票并不都是挨在一起的,可能由于张训是另加的,所以他与冯思曼一家隔了一排。
冯思曼一家买的自然是最好的位置,位于舞台前面的第一排,而张训则是坐在了第三排靠中间的位置,左右都是不认识的日耳曼人。
还不等张训适应,音乐会便开始了,各种乐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明明是十分悦耳的声音,但在张训听来却极其催眠。
在感受到身旁两侧传来的鄙夷视线的时候,张训不由得将脸埋在掌心,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
真的不要怪他啊,他是真心欣赏不来这样的音乐。
终于,扛不住的张训坐在椅子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然后他的呼吸便开始均匀起来。
已经沉入梦乡的他并没有看到左右两旁嫌弃的视线,甚至他们的身子都不自觉的往另一端偏,生怕跟他沾染上分毫。
而唤醒他的则是场内嘈杂的咒骂声。
刚醒来的张训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够听出场内声音最大的就是保尔·冯思曼。
但由于说的都是德语,对这种语言还是半吊子的张训赶紧打开了【AI翻译】,然后就听到保尔·冯思曼正在愤怒的指责现在某个党派愈发激烈的活动。
他质问对方是否让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理想中所要求的那种低级的,纯种的,思想单纯的,脚后跟行军中啪啪作响的,幼稚听话的,激情荡漾的真诚,而这种全民单一化的思想在一个成熟且经验丰富的文化民族里,如德意志民族,真的可以实现吗?
一般情况下,观看完音乐会还未离去的观众们就算是不喜欢这种演讲,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行动,顶多就是直接离开会场。
但保尔·冯思曼在魏玛共和国的地位并不算低,对方那频繁地政治活动与其才刚刚代表德国拿到了诺贝尔的一个奖项,让这恶搞国家的大部分人都对他处于一种格外的包容中。
但偏偏今天,在观看音乐会的观众中有一些是那个党派的成员,于是在保尔·冯思曼正在激情演讲的时候,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你这个德意志的叛徒!”
“你背叛了我们的种族!”
“该死的冯思曼,你这个懦夫,我一定要用子弹射进你愚蠢的大脑,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站起身指责叱骂站在台上的保尔·冯思曼,甚至有人掏出了手枪比划着准备给台上的保尔·冯思曼来上一枪。
还有些迷糊的张训听着身边传来的那些细碎的抱怨声,全都是在抱怨保尔·冯思曼毁了他们的音乐会,然后这一切在一声剧烈的枪击声中突然被中断了。
随后全场便爆发出剧烈的尖叫,尤其是张训周围坐了不少女士,女性那独有的尖利的嗓音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张训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叫破了。
台上的保尔·冯思曼见势不妙早就从后台跑了出去,而坐在第一排的冯思曼一家也开始往外逃离,慌乱之下他们早就忘了还有一位外国客人仍在现场。
此时此刻张训终于清醒了,他的脑子从没有像此刻一般清晰,周围的观众开始疯狂的往外拥挤。
那些层层叠叠的裙摆不断地往张训脸上扑,由于他坐在靠中间的位置,所以人挤人的情况并不是特别严重。
饶是如此,张训也被这些人挤得够呛。
张训知道这个时候往外走是最错误的选择,加上他到现在都没听到第二声枪响,便知道刚刚可能只是一个意外,因此他蜷缩在椅子上尽量不让自己绊倒慌乱的人群,反正只要他不动,受到的伤害就会最小。
好在音乐厅的规模并不算特别大,最多只能容纳两三百人,因此造成的骚乱也不算严重。
加上两边的过道比较宽敞,因此缩在座位上的张训幸运的挺过了最难的时刻,等到人流量逐渐减少的时候,张训立刻见缝插针的往外跑去。
等他跑到门外,柏林警察局已经派人过来维持秩序了,张训在门口不断张望,寻找着冯思曼一家的身影,然后他就被人用力的拽离了人群。
还不等张训叫出声,他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艾丽卡和格尔格,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有些凌乱,显然是刚刚逃跑的时候弄乱的。
“张,你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艾丽卡悻悻的松了口气。
他们一开始真的没想到会发生枪击这样恶劣的事情,毕竟平时最严重的也就是往台上扔杂物,或者上去把人揍一顿。
但看在父亲年纪的份上,那些人也不会太过分。
只是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带了枪,而且还开火了!
张训见面前只有艾丽卡和格尔格两人,想到刚刚处境最危险的保尔·冯思曼,不由担心道:“保尔呢?他没事吧?”
艾丽卡闻言摇了摇头;“父亲没事,他已经跟母亲带着莫妮卡回家了,我们两个留在这里是在等你的。”
“既然你没有事,那我们就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警察就要过来盘问了。”
张训一边跟着两人上车,一边疑惑地问道:“难道我们回去就不会被询问了吗?毕竟所有人都看到了站在台子上演讲的是你的父亲,保尔·冯思曼先生。”
坐在后排的艾丽卡心有余悸的捋了捋自己红色的卷发,吐出一口气说道:“这没什么,警察局的人知道怎么做。”
“关键是你也在这里,外国人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会比较麻烦,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先回去比较好。”
路上两人对张训的这场遭遇感到万分抱歉,毕竟他们也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出现枪击事件。
哪怕这可能只是个意外。
回到冯思曼家,保尔·冯思曼也特意过来同张训道歉,毕竟他只是想邀请难得理解自己的作家过去一同观看他的演讲,顺便给他提一些中肯的意见。
但是他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形势越来越严峻了。”
保尔·冯思曼坐在张训对面一脸沉重的说道:“我的同胞们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极端的情绪只会毁灭我们的家园,而那个党派却在利用这种情绪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个世界的思想应该是自由的,人民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而不是被仇恨裹挟着,最后不仅毁灭了敌人,也毁灭了自己。”
保尔·冯思曼之所以会邀请张训去观看演讲,也是因为他写的那本《美丽新世界》中一些思想跟他不谋而合。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