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沈媛轻轻捏了捏艾媄的手掌，在她耳旁柔声道：“他是宰相家的衙内，自小宠溺，任性惯了，像个长不大的男孩，以后慢慢会好的。”
艾媄这才好受一些。
对沈媛一笑，算是对她的善意表示感激。
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沈媛道：“哼！管他什么衙内不衙内，宠溺任性？早晚给他改过来！”
艾媄这么一说，似乎吃定了耿延禄。
沈媛不动声色看了看她。
这些天沈媛遭遇许多，与耿延禄有些交集，故对耿延禄秉性有些了解。
这衙内出身世家豪族，天性轻浮孟浪，又喜欢沾花惹草。
可惜艾媄沉浸在初次相见的映像里，不知耿延禄的品性。
不过，汴京陷落之后这些天，沈媛一直藏身在太庙附近，若不是这衙内照应，也没那么顺当。
彼时耿延禄似乎又懂礼守礼，不完全是个坏人。
着实是个复杂的人。
沈媛一时不知如何回艾媄的话，便随她说去。
耿延禄又不是火坑。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或许她与耿延禄在一起，倒真能降服他，沈媛暗道。
众人各自说着话，议论纷纷。
北方忽然涌来马蹄声，往这边疾驰。
众人因遭遇金兵生出的惊乍之情还未平复，大惊道，难道金兵去而复返了吗？
赵榛急忙令人将马牵到前方，让老弱随从躲在马后。
这才与朱大泰、种彦岑、姚信仲几人拿起武器，挡在马前。
马匹转瞬即到。
大概数十骑，喘息之间便到了众人前方十来米处。
来骑心存善意。
为防止赵榛误会，不等到了跟前，一个个从马上跳下来，然后牵着马走过来。
赵榛仍然心有戒备，大声询问来骑身份。
走在前方的人高声回道：“前方是信王殿下人马不是？”
赵榛听他能喊出自己的名号，想来是认识的人，心头放松了一些。
但依然不敢懈怠，继续盘问对方身份。
那人又道：“若是信王殿下，当记得马如龙否？”
马如龙？
赵榛岂会不记得？
郭京阴聘马如龙追踪绑架沈充，不过后来在汴京北城的义庄中被赵榛遇上，反被赵榛束缚。
赵榛曾向他表露过身份。
也向他透露郭京将擅自洞开城门迎敌，进而导致汴京城落，希望他继续呆在郭京身旁，等郭京打开城门之际将郭京除去。
后来郭京果然打开城门，令金军得以入城。
很显然，马如龙并未按赵榛当初的想法，得偿所愿。
既然如此，这人若是马如龙，怎么会此时与他在此地碰见？
赵榛一肚子疑问。
不知他是友是敌，警惕地回道：“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那人确实是马如龙。
听赵榛口吻，猜测赵榛对自己有些猜忌，赶忙道：“殿下，我就是马如龙！方才郑安集外是我使了些门道，给殿下解了围。”
听他这么一说，赵榛吃了一惊。
众人刚才还在谈论，对郑安集中发生的种种迹象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白烟？又从哪在村外冒出神出鬼没的人马？
若不是这些奇兵，赵榛岂能轻易逃出来？
想不到却是马如龙所为？
赵榛慢慢收起戒备之心。
前方来骑近在咫尺。
赵榛大略一看，领头人的身材与马如龙确有几分相似。
赵榛不愿怠慢他，挥手让对方走近一些，看清楚了，果然是马如龙。
马如龙一行白衣白马，在冰天雪地中毫不起眼，如果身在远处很难发现他们的行迹。
想来他们是游侠，行走江湖经验老道，存身之术信手拈来。
赵榛甚至能认出马如龙随身的几人，那夜在义庄中亦遇到过，忍不住冲他们频频点头。
还未等赵榛打招呼，马如龙牵着的白马没来由地引颈长嘶。
前蹄高高扬起，身长如龙，直抵半空。
马如龙根本无法拢驭。
马匹一甩辔头，挣脱马如龙束缚，直接朝赵榛奔来。
朱大泰生怕马匹践踏到赵榛，赶忙往前一闪，护在赵榛身前。
马匹到了跟前，又安静了下来，甩着马尾，头冲着赵榛杨过来。
赵榛惊喜道：“风追雪！”
朱大泰也认了出来，这不是赵榛原来的坐骑吗？
那日他与沈充暗自商议，用蒙汗药将赵榛迷晕，驾马车偷偷带出城，孰料途径宣化门时，守军不让出城。
后来他与杨越寻了一只小船，准备从水门偷越出城，哪料到半途又被水军截了下来。
赵榛坐骑便在那时遗落在船上，下落不明。
想不到在此碰见了。
赵榛急忙接过辔头，连连抚摸片刻。
风追雪将脖子紧紧靠在赵榛腋下，上下摩挲，一刻也不停，看起来亲密极了。
马如龙看呆了，顾不上叙旧，惊奇地问道：“殿下认识此马？”
赵榛拍了拍风追雪的额头，笑道：“何止认识，这就是我的坐骑。”
说完，将遗失风追雪的过程和他提了。
马如龙抚掌大笑，道：“哎呀，想不到我无心之举却为殿下寻到了坐骑。”
也将自己获得风追雪的过程告诉赵榛，顺带将今日与赵榛相遇一并说了。
上月二十日半夜，赵榛与种彦岑、姚信仲行刺郭京，哪里料到投出的手雷哑火了。
刺杀失败。
彼时马如龙正去见郭京。
马如龙先前听赵榛所言，郭京将会擅自打开城门，心中对郭京已经有所猜疑，暗下决心，如果郭京真敢这么做，他必会毫不犹豫将郭京斩于当场。
奈何郭京行事极为机密，并未告诉马如龙次日一早将洞口城门。
所以，马如龙当夜正常离去。
等到次日凌晨金军攻下汴京南城后，才知晓这一事实。
这才回忆起赵榛提前和他说的那些话，但事亦晚矣。
他急忙去找郭京，却不知道郭京已经被太炽悄悄杀了，沉入护龙河里。
马如龙遍寻不到，金军在城中肆虐，他只能率领手下先藏好身再作打算。
汴京陷落后，金军在城中大肆搜刮财富，更要宋人上交良马一万匹。
城中宋人多有不忿，识得金军包藏祸心。
有的家中有良马，但宁愿杀了，也不愿交给金军。
马如龙蛰伏过程中，恰巧碰到一家准备杀马，见是良驹，觉得可惜，于是便购了下来，后来又想方设法，与马匹一起逃出了城。
想不到却是赵榛的坐骑。
二人说到这，再回想汴京那些天非人的日子，都有些感叹。
马如龙尤为感慨。
特别是对赵榛预言郭京将洞开城门，导致金兵入城，如此之准，早已将赵榛看作神人。
今日得知此马乃是赵榛的坐骑，忙不迭道：“殿下再见昔日坐骑，真是老天庇佑，马某人当即刻物归原主！”
赵榛也不推辞，欣然接纳，将风追雪重收入囊下。
当然说了些慰勉的话。
然后才问马如龙，怎么在此地能够碰见。
原来马如龙离开汴京后，又干起他江湖游侠的老营生，一直在周边府县活动。
也不骚扰百姓，主要靠劫掠溃兵为生。
今日清晨时分，赵榛一行人从金水河登岸后一路往南走，马如龙恰好率人在这一带伏掠。
见赵榛一行人不是溃兵，本来没有在意。
但马如龙眼尖，认出了赵榛，一路悄悄尾随。
后来赵榛等人进了郑安集，遇到金兵包围。
马如龙无不一一落入眼中，于是出手相助，这才给了赵榛脱险的机会。
时间紧迫，不少细节马如龙只能一笔带过，简单说了梗概。
不过，他对在此处碰见赵榛也非常惊奇。
上月二十七日，马如龙亲眼目睹赵榛从上善水门离去。
怎么时隔两月之后，赵榛还在汴京郊外？
时间仓促，他无暇去问这些，也无从问起。
当时他受郭京指使，放了冷箭，射中他身旁的随从。
乃马如龙有意所为。他无意射中赵榛，对那随从亦并未冲着要害去。
此时更加无法提起。
赵榛亦暗暗心惊，如果不是在此巧遇马如龙，今日的境遇或许将完全改写，忍不住对马如龙连连表达感激之情。
身边众人亦无限感慨。
对这奇遇深感不可思议，又暗呼侥幸。
他们中有些人曾经与马如龙麾下交过手，结下梁子，到今日冰消雪释，心中芥蒂烟消云散。
于是相互问候，气氛十分友好。
马如龙看在眼里，心头放松了，对赵榛喜出望外道：“殿下不必谢我。我与殿下相识时间虽短，但殿下明见千里，料事如神，与神人无异，故可逢凶化吉，些许小事岂能难倒殿下！”
他这么一说，众人无不点头应和。
赵榛知他说的是预言郭京会打开城门之事，实在无法和他解释清楚，便换个话题问道：“今日再遇到马壮士，实乃三生有缘。不知马壮士将作何打算？”
马如龙好像猜到了赵榛会有此问。
毫不犹豫答道：“良禽择木而栖。殿下英雄无双，马某人若能在殿下左右服侍，虽死无憾！”
马如龙这么一说，赵榛大喜过望。
且不说马如龙方才救了自己一回，单看他以疑兵之计迷惑金兵这些举动，足以说明此人临危不惧，有勇有谋，是个人才。
况且赵榛看得出马如龙本性忠义，若能收为麾下，当大有臂助。
既如此，岂有不允的道理，当即点头表示同意。
双方人马一合，颇有些声势。
赵榛与众人都有些兴奋。
马如龙顺势问道：“殿下，如今汴京陷落，我方才听你说，千辛万苦从汴京逃了出来，不知接下来将如何行进，以躲避金兵追捕？”
赵榛也不隐瞒，将心中计划说了出来：“我们自此地往西南方向去，那边靠近梅山。我事先已让人在那边驻扎了军马，再走五十里地，大约可以接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