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了个逃兵。
21.
绕过小半边尚知湖，他们跑到了另一个出口处，又跑了两步直达操场。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晚上，操场上人不少，大家都穿着款式相同的校服，一进了操场就像鱼进了海，没了踪迹。
直至混迹操场中央，两人才慢下脚步。
停止奔跑后，付江江注意到周围有几道明晃晃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付江江才将注意力放到了两人牵着的手上。
她轻挣了一下手。
赵今越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撒了手，在空气中乱比划了好几下后才放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有些语无伦次地讲：“就、刚刚看见德芙了，嗯……就是他一看到从那个小树林里出来的也不管青红皂白就直接喊家长，被、被他逮住就没好事……”
付江江还能感受到手心的余温，她把手放在兜里，指尖蜷了蜷，点了点头：“嗯。”
她低着头。
他摸着后脑勺。
安静须臾，付江江开口转移话题：“你今晚怎么去湖边了？”
“就随便溜达就溜达到那儿了。”
“哦……”
“你在湖边坐那么长时间……是怎么了？”
付江江含糊地说了句：“准备给我妈妈打电话。”
“哦……”
付江江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坐了很久的？”
“……”
付江江微仰着头看向面前的人，看了两秒，面前的人马上泄了气，跟说相声似的，开口就来：“行吧，摊牌了，下了自习课看你直接拐湖边还以为你受打击了想不开了要跳湖自尽，这不是想着过来安慰安慰，给我功德簿上添点东西嘛。”
付江江沉默了半晌，忽然笑出声：“赵今越，现在是冬天。”
“嗯？”
“尚知湖结冰着呢，我跳哪门子的湖。”
赵今越啧了一声：“你看这，救人心切，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语气夸张，听起来极其惋惜自责。
付江江又被他逗笑。
她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哦——”
“谢谢。”
赵今越欣然接受：“不客气，好人会有好报的。”
付江江又笑了一下。
赵今越挥了挥手：“那你给你妈妈打电话吧，我就先撤了，还有二十来分钟就要熄灯了。”
“好。”
“拜拜。”
“拜拜。”
22.
付江江踱着步子打通了她妈妈的电话。
一接通。
熟悉的声音传来，语气很平静：“成绩出来了？”
像暴风雨即将到来前的平静。
付江江抓了抓手机：“嗯。”
“643排第33名，语文139，数学……”操场风大，说话时喉咙发紧。
可才刚说完“数学”这两个字，话就被打断——
“你是不是又偷偷写小说了。”
付江江感觉心口被重重一锤，一阵风吹来，通体冰凉，她停下步子，讷讷点头：“嗯。”
“妈……我……”
“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现在这个时间学习要紧，不要弄那些没用的东西，你说你写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浪费时间。
你看看你，之前初中什么样咱们就先不说了，上了高中开始，一开始还在几十名，慢慢就到了一百来名，这次呢，年级都排三十多了市排名掉到快二百了吧。”
“初中的时候没怎么补课也还在前头，但上了高中之后咱们仔细数数，中考之后的，寒暑假的，周末的，我和你爸爸对你的投入不少吧，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付江江，你太让我失望了。”
临川冬天的晚上太冷了，冷到手和牙关都在抖，心脏和全身都在震颤。
她说不出来一个字。
直到手机那端传来摔撞声，连续不断的纸张撕裂的声音，她才回过神。
她听到身体碰撞的抢夺的声音，听到付灿灿喊：“妈，你在撕什么啊？？你撕她笔记本干什么？”
“为什么撕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本该愤怒的，本该难受的，本该大哭的，但除了身体上的反应外，她头脑异常冷静：“我知道了。”
“我高中不会再写了，您放心。”
“快熄灯了，我先挂了。”
风里递过来的声音截至这个字，她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关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宿舍。
她该有很多话说的：
为什么我的笔记本放在我的房间却能被您看到？
这次理科的题目太难，我会答的已经都答上了。
在您和我说不要再写的时候我也和您说了就差一点了，只写这一个了。
上那么多补习班，您花钱，我也累，我不是机器人。
为什么、要对我抱那么大的希望？
您从来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啊。
……
可她不想说。
因为有些话没有说的必要，说的人声嘶力竭恨不能掏心掏肺，听的人不以为意自以为是。
无效的、只能激化矛盾的输出没有存在的必要，它不是沟通，它只是在宣泄情绪。
而她能消化自己的情绪。
23.
隔天的家长会。
听到她妈妈说，“这孩子脑子不太好，笨，初中还行，一上高中就开始倒退了，也就是勤奋，前段时间就是忙着干别的不务正业，这成绩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付江江很平静。
但这时一旁的赵今越反驳：“阿姨，你这就不了解了，付江江挺聪明啊，语文英语特别好，尤其是语文，给我时间让我再读几年我也赶不上她。”
指甲陷进了手心，她朝他看过去。
她妈妈维持着笑容：“你是？”
班主任说：“啊，不好意思江江妈妈，这是我侄子，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天天就废话多。”
说到这里，班主任瞪了赵今越一眼：“我和人家家长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回去！”
“他也是火箭班的？成绩怎么样？”
“他？还行，一般都是一二名。”
“男生确实脑筋活，选了理科有优势，不像我们江江，唉，报了一堆班成绩也还是在往下掉……”
“江江妈妈，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这次主要是难度变化太突然，这平常付江江同学还都是十来名，成绩很稳定……”
“老师你也别安慰我们了，这题再怎么变大家也都难，主要还是自己有问题……”
一来一回的交流还在继续。
付江江却觉得她的灵魂好像抽离出这个地方了，无数道声音重合在她面前重叠。
——付江江，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不像我们江江……
——主要还是自己有问题。
——这孩子脑子不太好，笨……
所有的声音集聚在一起，隐隐有一道声音冲进来——
“阿姨，你这就不了解了……”
莫名其妙的，毫无征兆的，她泪流满面，再抬眼的时候她看到了老师错愕的目光，妈妈疑惑的眼神。
泪水夺眶而出，控制不住，说不清是难受，悲痛，羞赧，感动，还是无措，她选择了最走投无路时才会做出的事——
她当了个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