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面带笑容地豁着大妈进了屋,从院子走到屋里的这几步路居然走出了皇太后的感觉,大妈自然知道他们是打着主意的呢,她可得好好审查审查。
小虎被吓得尿湿了裤子,只好先灰溜溜地溜回屋里换裤子,之后又低着头出来洗裤子。唉,小小年纪又要做饭又要洗衣服,已然十分能干了。
院子里,轮椅上的男人听到动静,发现小虎正低着脑袋在洗裤子,心里略感抱歉,又有些心疼亦或有些心酸,回想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一个小孩,多亏了街对面养老院的那位前辈,给他点亮了生命的灯塔,鼓励他一路向前,一步一步成为今天这样的硬汉。每个孩子都是一粒种子,需要浇灌,需要培育,需要雨露阳光,每一粒种子都会长成苍天大树,每一个孩子都会成为最好的自己。
男人转动轮子,靠近了一些,道:“你叫小虎?”
小虎一惊,加上先前被吓尿了的窘态,越发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十分好奇这位恐怖的大叔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养老院的前辈说,你很棒!”男人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坚毅的脸上划过一丝微笑。
“老爷爷?”小虎眼睛一亮,畏惧感瞬间烟消云散。
前辈说的没错,这孩子确实大大咧咧。
男人点点头,虽然表情依旧布满阴霾,但恐怖值已经下降不少。男人低沉着嗓音,十分敬重严肃地说:“他是我的领路人。”
“敢死队?”小虎脱口而出,眼里闪着憧憬又崇敬的光,“你就是队长吗?”
男人微微颔首,他们的队伍并不叫敢死队,大概是前辈说给小孩玩的,于是道:“你可以叫我老杨,是前任队长。”
“爷爷经常说起你!说,说你很厉害的,只是腿坏了。”
男人眼中一黑,戾气上涌,小朋友果真是童言无忌,天真无邪的话语却像刀子一般生生戳进男人的心。男人默默地转过身去,小虎似乎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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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在大妈的严厉盘问下,终于弄明白了,他们果然不是普通人,是个什么特种部队的,具体干啥的不能向外人道也,但证件齐全,真心可见。
他们选中的小孩居然是遥遥!
遥遥的出场方式也太奇葩了,一个爬墙头的惯犯,脾气大,好打架,虽然是个女孩,但巾帼不让须眉呀,调皮捣蛋一肚子“坏水”,一言难尽。
大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几个年轻人:“你们确定?”
众人点点头,眼中闪着热情的光芒几乎要把大妈刺瞎了。
这年头怎么了,前脚领走了个高危的逍逍,现在又要领高难度的遥遥,大妈深感自己大概真的老了,这个世界怎么看不懂了呐。
众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大妈,等待答复。
大妈喘了一口气,道:“那孩子你们也看到了,主意大着呢,愿不愿意得问她的意思,你们若能说得动她,我没意见。。。”
遥遥一脸懵地被叫了过来,粉嫩的小脸带着几分小女孩的萌,很是讨人喜欢,也很难想象刚刚大打出手并且大获全胜的人竟有这么讨喜的一面。
大妈坐在一边风凉,她可是吃过遥遥的苦头的,要不是最近遥遥傻了,又岂能这么安份讨喜。等这帮人满心欢喜地把这个小可爱领回家后,就会后悔地发现自个儿领了个小恶魔。
遥遥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妥妥地拒绝。
大妈内心呵呵地笑,遥遥可不是你往东指就往东打的乖宝宝,她能不打在西边就谢天谢地了,遇到这种表里不一的小孩,你们这帮没经验的可是很难分辨的。
一伙人宝贝似的围着遥遥,问东问西的,三句不离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为什么不去想过更好的生活,为什么不想要一个家,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多企图爱她的长辈?
她不想离开的理由特别简单,因为逍逍,虽然逍逍离开了,但她相信逍逍是有苦衷的,比如他昏迷着无法做任何决定,于是只能任人宰割,而等逍逍恢复正常时,他一定回来找她,这个孤儿院,竟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从他离开的时候,她就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重逢,不论告别多少次,他们一定会再见的。而遥遥此事并不清楚,他们两人从此会走向全然不同的两条路。
不论旁人怎样描绘未来美丽的蓝图,遥遥都不为所动,她的坚定和沉寂令人乍舌,哪有孩子是这样的?
院子外面的老杨虽然在和小虎闲聊,但屋里的情况也全都看在眼里,他敏锐的神经告诉他,这个孩子绝不是看上去的这样,她的眼神与旁的孩子不同,虽然她深藏着自己,但眼中的光是不会骗人的,每个孩子的眼睛都是亮晶晶明闪闪的,因为他们没有被世事所困,没有社会沉浮后的污浊,他们眼中的光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而她眼中没有光,若不是这孩子的眼睛长得水灵,估计会是一潭死水。
不过,这孩子倒是挺有意思。
老杨被磨灭了的好奇心一点一点地长了回来,连同着他残缺的腿造成的创伤也一点一点长平了些,他这艘在黑夜航海的巨轮虽然没找到灯塔,却找到了一个颇有趣味的孤岛。当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不明白活着有什么样意义,找不到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追求时,着眼于当下的一点一滴也可以吧。
老杨似乎有些明白养老院前辈的意图了,前辈劝他领养一个孩子(小虎)去队伍里培养新人,并不是要他选择平淡自己的未来,而是让他重拾生活的期待,去重新认识丰富多彩的现实和无限可能的未来,脚踏实地,做些能做的,哪怕只是将自己毕生才能传授给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点一滴总归是可以消化并升华那些往日的不甘和痛苦的。曾经已经失去的东西,也许确实不是自身那时候可以把握的。
屋里的一伙人说得口干舌燥,他们擅长的是作战,可不是游说,嘴皮子估计还没遥遥溜,可遥遥一句话也不说,像个洋娃娃一样乖巧地坐着,就一个劲儿地摇头,更加无懈可击。
她就是为了逍逍而来的,逍逍在哪她就在哪。
当逍逍来找她时,她就在这里。
她却陷在这幅孩子的身躯里无法脱身,于是她决定要开始挣钱,挣了钱就可以去找逍逍了。
“喂,小孩儿!”老杨喊了一声。
大伙朝老杨看去,老杨终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刚刚两小孩那一架很有效果,唤醒了老杨骨子里的战火。
如果老杨能够恢复,就没必要领养小孩了吧。
当众人都在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撤了的时候,老杨却说:“跟我走,你想去哪我可以带你去。”
遥遥大大的眼睛乖巧地眨了眨,再没别的反应了。
装傻。
老杨靠在轮椅上,说:“我腿不好,你也看见了,走得慢了些,不过时间一大把,钱也攒了一大把,有的是时间走,总归能走到你想去的地方吧。我免费给你当老爹,你可以叫我爸爸,不愿意也可以叫我叔叔,或者老杨,随便。”
男男女女都有些大跌眼镜,老杨是个糙老爷们,虽然大伙都知道他喜欢女儿,说女儿贴心,未来必定是个女儿奴,但他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钢铁直男加大男子主义。曾经介绍过一个女朋友,唯一的一次见面,结果连饭都没吃完就活活被他那骨子狠戾给吓跑了。平时在队里粗糙惯了倒也都习惯了,但把他丢到普通人里绝对是个另类,方圆两米没人想接近他…………
大伙怀疑老杨到底是不是认真的,老婆都不要就要直接当爹了?可他这一单“表白”可比当初给他介绍女朋友时强多了。
大妈也狐疑地看着这个面相凶险的中年男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像个好人。
遥遥平静地直视老杨,好不怯弱,依旧装出一副呆萌的傻样。
看吧,就知道这小孩不一般,先前那几个小孩畏惧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她,不正常。
老杨微微勾了勾嘴角,这小孩能打、胆大,镇定自若,培养培养说不定会是战场上的旷世奇才!
倘若遥遥早点回来,知道先前小朋友们的反应是那样的,她一定会假装自己吓得浑身哆嗦………
一旁刚刚被吓尿了的小虎已然懵了,遥遥果然霸气,临危不惧,打心底里佩服,五体投地。
遥遥始终没说话。
大伙都安静着,紧张着,遥遥会接受老杨的“表白”吗,可老杨真的会养小孩吗……
可遥遥始终没说话。
老杨是个直脾气,等不急,也不拐弯,问:“小孩,你怎么称呼?”
这口气,好凶啊,好黑帮啊,小女孩会跟你走才怪,没吓哭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老杨的队友们无不捏了把汗。
遥遥还是没搭话,漠然地站起身,好像打算走了。
大妈撑着肥胖的脸,看着遥遥泰然的样子,心里是服气的,虽然遥遥总跟她猫捉老鼠,但她就觉得遥遥是个神童,她就喜欢神童,神童面对危机(凶神恶煞的老杨)都这么平静,不愧是神童。
遥遥绕过这群人,朝厨房走去,她一早就溜出去了,早饿瘪了。
她走了?就这么走了!
大伙互相对了个眼色,觉得是时候该撤了,于是朝大妈打了个哈哈纷纷散去。老杨看着遥遥小小的背影,不禁摸了摸自己扎人的胡子,这小孩,气焰不小。
小虎站在清洗池边,他尿湿的裤子还在水里泡着,他以为,他们会来带他开启新世界呢,怎么和老爷爷说的不一样,遥遥被选中了?心里有点懊恼,要不是刚刚太过紧张,他才不会尿裤子。
阿兵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说:“遥遥也要走了吗?”言语中有些寂寞。
小虎背过去卖力地洗裤子,半晌才问:“你想被领养吗?”
阿兵认真地想了想,嘟囔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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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老杨独自转着轮椅来了,大妈老远就看到铁门外老杨颓废的身影,胡子拉扎,即便坐着腰板也是直直的,头上的鸭舌帽压得很低,显得印堂发黑,脸也黑,眼神锐利,凶神恶煞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大妈畏畏缩缩地开了门,好在老杨挺客气,还略微扬了扬帽沿。
“昨天那小孩叫什么?”
“遥……遥遥……”
“哦,那以后就叫杨遥遥了。”老杨好像很是满意,不苟言笑的脸上划过一丝微笑。
“那孩子可不好带。”大妈善意地提醒。
“我知道。”老杨不以为然,又说,“起了吗?让她出来聊聊。”
大妈懒得多说,跟一小孩有啥好聊的呀,便朝里面喊了一嗓子:“遥遥,出来!”
过了许久,遥遥才一脸黑线地出来。
“聊聊?”老杨说话硬邦邦地,一点也不像是能哄孩子的。
遥遥看了看,意外地来了。
两人朝边上走了些,遥遥率先开口:“我不跟你走。”
“为什么,我看你也不想待在这里。”
遥遥抬头瞅了一眼老杨,心里莫名有点发毛,老杨的眼神太犀利了,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会不会发现她其实是个鬼?不禁脱口而问:“你怎么知道?”
老杨嘴角勾了勾,道:“我看出来的。”又稍微调整了坐姿,继续说:“我还看出来,你比别的小孩老城,你经历了什么小小年纪就这么沧桑。”
遥遥怔怔地盯着老杨,稍稍后退了一步,他怎么看出来的?
“你藏着什么秘密?”老杨挑眉问道,犀利的眼神几乎能把遥遥盯死。
遥遥秉着气,警惕地督着,没有回答,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气氛变得沉默而阴森,也不知是老杨的颓丧的戾气太重,还是遥遥释放了万年老鬼的阴气,连远处的大妈都一个寒颤。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老杨打破了阴森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