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山洞口的微光渐弱,周围的篝火也不过是黯淡的闪烁。
江易秋屏息凝神地伏在石壁后,望着洞口的光亮。
严淮屹和李元一行人低声交谈。他侧身朝向李元,缓缓地以手比划着,指指耳朵,显得无比镇定。目光微微低垂,似是沉思,似是无奈。
李元转身向后挥手示意,随行的军士们便也开始调头准备撤离。
她紧贴着洞壁,依旧神色紧张——若非严淮屹隐瞒洞内有人,她此刻必然难逃一劫。
脚步声与马蹄声渐渐向远处退去,卷起的灰尘隐约在暗夜中飘浮。
严淮屹的身影却顿了下来。
他隔着河水驻足,凝望着那条河对岸的远方,背影于昏暗中显得尤为落寞。
李元似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回头隔河喊道:
“严将军——你是走也不走?”
江易秋心跳如擂鼓,眼神死死锁定着严淮屹的背影,心中焦虑如潮。害怕他会因某种情感的动摇而露出破绽,却又忍不住在心底燃起一丝希望——留下来。
然而,严淮屹只是微微垂首,寂静地站在原地,稍作停顿后,点点头,缓缓跟上了蓬莨一众人的步伐。
那一刹那,江易秋感觉心中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痛得难以忍受。
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整个山野归于静谧,好像方才的喧嚣从未存在过。江易秋默默地靠着石壁,浑身无力,直至耳畔再无一丝声响,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洞口的黑暗出神。
这一去,严淮屹又是她的敌人了。
篝火的微光轻轻跳跃着,映得她面色苍白,神情茫然。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马蹄声再次传来。起初声音微弱,但渐渐逼近,且似乎来得极快。她倏然一怔,紧绷的心弦猛然被牵动,心跳加速,手心沁出冷汗。深吸一口气,心中隐约有几分期待,甚至下意识地想那可能是侍卫的身影。
但这期待却又带着隐隐的不安。倘若来的是蓬莨流寇,而她方才尚未堵住洞口,岂不是身陷险境?慌乱中,她狼狈地起身,扶着石壁摇摇晃晃地朝洞口奔去,脚步踉跄,心跳愈发急促。
然而,未待她探头出去,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殿下!”来人是程远,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和疲惫,眉宇间满是担忧。他身后紧随的舒儿,也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脸上布满泪痕,喊着“殿下”的模样憔悴而凄然,仿佛这些日子她也未曾歇息片刻。
这一刻,江易秋的紧绷终于崩溃。本已耗尽的力气在一瞬间彻底消失,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向地面倒去。眼前的世界旋转模糊,神志逐渐恍惚,以为要砸到冰冷的碎石上,却不料被程远一把捞出洞外,稳稳抱在怀里。
耳边传来舒儿焦急的呼唤和玉莲的低泣声,她模模糊糊地抬眼,望见一片昏黄的火光在夜色中晃动。
两个丫头都哭着围了上来,当初为她留下吃食的村妇神情复杂地站在不远处。再远些,江易秋模糊地看见几个眼熟的将士骑在马背上,似乎是表哥身旁的人,各个将火把高举,火光明亮,映得四周如同白昼。
她靠在程远怀中,脑中渐渐清明,仰望着夜空,思绪万千。严淮屹离去的背影依旧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程远便带着人马寻来了。
若是那李元来得再晚那么片刻,若是再等那么一会儿,或许就不一样了。
翌日,江易秋整顿兵马,要携半数亲信将士直往瑾州赶去。
她招来的这数万兵马,平日里都是听她令行禁止,然而今日却见公主匆促整军,便知道事态紧急。
只见众人来往忙碌,早起的露水还没来得及散去,营中已充满沙沙之声,盔甲交击,号令喧然。
这时,江易秋步入中军帐中,见表兄傅行君正同几位谋士商议军机。
两人坐定,她将昨夜从严淮屹处得知的情报尽数道来。字字句句,意气沉定,傅行君虽面上不动声色,心内却早已沉吟。二人略作计议,将部署分派于诸将各自去办。
待得巳时已过,营中将士各自整备完毕,便依次列队,江易秋强忍着咳嗽,立于马上,一身红裙翻飞,冷目向西。
西北三月中旬,风势凛冽,天际苍茫一片,枯草摇曳如寂寥孤魂,四野灰蒙一片,寒气刺骨。军中人马沿途行去,皆不由得紧紧束衣。
江易秋早已令亲信不时递送书信于瑾、茯、荣州各地守军,分发将令,令其整饬军备,守卫各隘口,不令敌兵乘隙而入。又遣数小队哨骑,以探沿途地势,以备安营驻扎。
她日夜不歇,连夜同身边的谋士商议攻守之策,勒令南北各军速速来援,不过各州自身难保,她为瑾州呼救的信件往往是有去无回。行至数日,信件往来不断,调兵遣将之事,虽千头万绪,她却没有一日抛下不管。
近四月,已过了数道关口,途经之处愈发显出其广袤与苍凉。
一路所见,不是荒芜灰土,便是戈壁广袤,一望无垠的大地在寒风中愈发显得荒寂,天际之下偶尔有矮山凸起,也偶有几片绿地星星点点,驼草和低矮的灌木倔强地在夹缝中生长。
江易秋率领队伍稳健向北,行至黄昏时分,日光西沉,天际被映得血一般红。
微霜薄雾渐起,四周的空气愈发寒冷。她勒缰停马,扫视了一圈,低声吩咐众人寻一处平坦之地安营,令几队哨骑前去探查,准备妥当。
“殿下咳嗽还未痊愈,仔细被风吹着。”
舒儿上前为她围上狐皮大氅,程远伸出手来接她下马,才下地走了不过两步,目光一转,只见队伍稍后处,几名骑兵正簇拥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缓缓向前。
那人面容俊秀,一身衣裳虽看似简单,却在细节之处可见精致,显然出身不凡。
他低眉敛目,被马鞍上捆得略显狼狈,江易秋见他的脸生得有些眼熟,微皱眉头:
“何人?”
领头的骑兵抱拳禀报道:“回禀公主殿下,这人自称‘阿煊’,言称瑾州人氏,愿投效于军中,一路跟随至此。”
闻言,心头一震,“阿煊”二字如雷贯耳。
她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波动,压抑胸中的震悚,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低声道:“阿煊?此名倒也少见。不知是‘煊赫’的‘煊’,还是‘炫耀’的‘炫’?”她目光淡然,似乎只是随意一问。
那青年略显疑惑,但还是答道:“这位...公主好见识,正是‘煊赫’的‘煊’。”
江易秋暗自心惊,极力维持镇定,眼神轻轻扫过他的神色,再度问道:“瑾州人?你既称自己瑾州人士,如今瑾州战乱不止,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比如……兄长?”
青年微微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答道:“我与家兄早年离散,从未相识,想来是幼时相伴,却无甚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