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曼成早就知道夏逸有疑点,但他不愿怀疑她。他甚至不愿承认自己有偏心,这样间接承认他爱上了她。
白菁菁的事埋了一个怀疑的引子,虽然夏逸完满地解释了过去,但郁曼成还是对她多留了点心。因为郁川失踪前,确实含沙射影提醒过他,道:“你觉不觉得夏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别到时候有个万一。”
这种毫无由来的指责,郁曼成自然不会信。他还劝郁曼成早立遗嘱,这就更荒唐了。除了夏逸和郁川,他难道还能找其他人继承遗产吗?尤其夏逸还说过郁川曾找她借钱。但这之后不久,郁川就失踪了。
还有顾安宁。上门对峙前,郁曼成曾经调查过,顾安宁和宁文远并不是同岁,她们虽然是同一年进的银行,但顾安宁大两岁,真要说的话,顾安宁和夏逸是同岁。
她们会是同学吗?郁曼成并不想去核实,就算是也证明不了什么。巧合吧,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巧合。很正常。
他的理智和感情已经分道扬镳了。理智上,他不报警而直接去找顾安宁对峙就是一步错棋,顾安宁一死,很多线索都中断了。她不是那种能筹谋一切的缜密心思。
感情上,他却默默松了一口气。调查谁是凶手是警方的责任,要是他们把一切归在顾安宁头上,那他也只能接受。就算夏逸不是纯粹清白又怎样?哪怕她做了很多错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爱就是偏私,谁都可以有私心,凭什么他不行?
可是郁川该怎么办?他现在还是生死未卜着。
郁曼成尽量不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否则深思下去,真相触目惊心。
二选一,他爱着的女人和有血缘的弟弟,他选错了信任的人。
同城晚报的钱记者的联系方式,郁曼成还保留着。思前想后,他还是给钱记者打了个电话,当初的报道里提过一句吕雯莲的家庭情况,那钱记者应该有吕雯莲家属的联系方式。
郁曼成要来了吕雯莲姐姐的电话。不出意外,夏逸根本没去找过她,甚至她说的很多事都对不上号。
夏逸说董云淼没去参加吕雯莲的葬礼,但吕雯莲姐姐记得有个男人塞给她一叠钱,说是一起开店的朋友, 吕雯莲姐姐不知道那男人是谁,因为她是个盲人。
真假参半倒不是夏逸有意说谎,因为她大概也是旁听来的消息,又掺杂了自己的想象。她不允许董云淼去参加葬礼,不料他阳奉阴违,她就不知情。她以为吕雯莲出身在贫穷的大家庭,姐妹间的关系必然难堪,但其实吕雯莲是主动离开姐姐外出打工,她不经常和姐姐发消息,也是因为盲人看字不方便,只能用语音读写。
一个可能,夏逸当时根本没去找人,她那时候很忙,忙着带顾安宁去挖宁文远的尸体了。
郁曼成从公司回到家,客厅里又摆着一束新鲜的花。果然是夏逸来了。
她正若无其事地帮他叠衣服,头也不抬道:“曼成,你怎么忘了把阳台的衣服收回来了?现在天气潮湿,台风要来了,已经晒干的衣服都会返潮。”
郁曼成呆呆站着,一声不吭。她的心态竟然会有这么稳定吗?她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经起疑了。
夏逸含笑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觉得古怪,继续叠他的衣服。郁曼成难以忍受,冲过去扣着掐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抓起来,道:“夏逸!你……”
夏逸平静地望着他,耐心等待着他的怒火。他却开不了口,只得喃喃道:“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这话说得很没出息,他也极其懊恼,恨不得立刻拖着她去警局自首。夏逸更是愣了一下,郁曼成完全是强硬地抓过她的手,逼着她来抱自己。夏逸却僵住了,绷紧肩膀,轻轻推开他,道:“怎么了?这不像你。”
郁曼成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没有。你有话想说,我会认真听的。”她不再微笑了,那种冷冷审视的姿态更像是她的本性,郁曼成不太习惯她这样,像是走楼梯一脚踩空。
他喃喃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吗?也是夏天,那一次你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领口有很长的系带。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怎么了?这是很普通的一件衣服。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穿给你看,”夏逸神色不动,假装还没听懂。
“你不会真不明白吧?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你想让我说什么?我不明白,我是个不太聪明的人。你可以明确地告诉我,你想听我说什么呢?要我认错吗?为什么呢?”这简直是明知故问,她就是故意在气他。
“你,你……”郁曼成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他依旧抓着她的手腕,太用力了,都快掐出淤青来了。
正僵持着,郁曼成有电话来,他犹豫了一下,只能先松开她,抽身去接电话,是疗养院打来的,郁母的情况很不好,需要郁曼成立刻过去一趟。
夏逸故意问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曼成?”
郁曼成咬牙切齿,道:“不麻烦你了,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忙你自己的事去吧。”他刻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咬了重音,转身就走。
郁母拖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这天,疗养院里的医护都很平静,有种尘埃落定之感。医生还记得郁曼成当初要坚持治疗的话,小心翼翼问道:“郁先生要今晚转介吗?我们可以联系有合作关系的三甲,但是不一定有床位。情况紧急的话,我们也会联系最近的私立医院。”
郁曼成犹豫了一下,道:“再等等吧。”这就是默认放弃治疗了,阿兹海默后期是无药可救,送去医院也不过是插管进重症监护,用仪器维持生命体征。意识是不可能再恢复了,不过是烧一笔钱,为他博取一个孝子的名声。
既然郁母清醒时,都留言要放弃抢救,郁曼成也决定让步了。近来经历了太多事,让他精疲力竭,许多观念和态度上都软化了。他已经不再执着于证明什么了。
郁曼成看着病床上母亲的脸,感到极其陌生。久病在床的人,临终时刻大多消瘦如骷髅,早已没有往日的容颜。他记忆里的母亲还是三四十岁的样貌,因为那也是他和母亲相处最久的时候,人总是习惯性留恋一些旧日温暖。
守到凌晨两点,医护正式宣布郁母死亡,郁曼成不忍心再多看一眼,就起身与他们一一握手,道:“谢谢,你们也辛苦了。”
疗养院有途径直送殡仪馆,这里大多是老人,也算是一条龙服务,有许多文件需要郁曼成签字,等他结算过费用,走廊里又等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他同郁曼成握了握手,递上名片,道:“郁先生,你好,我是广龙事务所的律师,您母亲清醒时有立下遗嘱。我知道您现在很不容易,还请您节哀顺变。这是您母亲意识清醒的医疗诊断证明,这是律师的见证书,有签字和公章。郁先生先看一下,确定没有问题。“
郁曼成道:“不用看了,我妈没留下什么东西。直接宣读遗嘱就好。”
律师道:“现在还不方便,还需要您去派出所开具死亡证明,才能在法律上正式确定您母亲死亡,请见谅。您可以留下一个联系方式,明天您手续办完后,我立刻来找您。”
郁曼成并不知道遗嘱的事,不过郁母清醒时,本来就是个独立的人,他们相聚的时间又不多,确实缺少沟通。郁曼成有做最坏的预期,或许母亲会把一些财产留给郁川,遗嘱的法律效力大于顺位继承,他就算有意见也无从反对。
但并没有。郁母的遗嘱里所有财产都是留给他的,她留下遗嘱是因为外公当年还有套祖屋没拆,现在写着郁母和她妹妹的名字。如果将来要拆迁,房子的产权容易划分不清。所以她多留了一笔,仅此而已。
律师宣读完遗嘱,道:“对了,郁川先生是您的弟弟吗?”
郁曼成道:“对,怎么了?”
律师道:“他也留有一份遗嘱,但是我们的服务费上涨了,需要他多加一笔费用。不知为什么,最近总是联系不上他。我们之前和您母亲聊过这事,她说会代为支付这笔费用,但是不知怎么她好像忘记了,现在只能请您代为缴付一下。”
一瞬间,郁曼成想通了所有的事,明白为什么宁文远的尸体会被掩埋又挖出来。
他是从来不信神的,但他那一刻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谁能证明夏逸没杀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