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母的身体状况好转后,夏逸并不是功臣,而是累赘。没有工作留在家里的那几个月,父母对她并不宽容。他们并不当面为难的,只是不停在背后窃窃私语。
夏父道:“现在经济形势不好,找工作不容易了。她辞职的时候太莽撞了,怎么都不考虑清楚。”
夏母道:“她现在有空也不是坏事,抓紧时间相亲也好。结了婚,也不一定要上班。”
夏父又道:“她结婚的事情,我们是要抓紧。她实在不聪明,除了长相,也没什么大优点,我们再不帮她把关,就危险了。我这辈子我也不指望她有什么大出息了,能帮衬一下弟弟就好了。”
夏逸敲门进去,谈话戛然而止,他们对着她微笑,她也微笑,道:“爸,妈,吃水果。”没有特别的伤感,也并不觉得被背叛, 她在辞职前就已经料想到了这结果。
为了早日搬出家里,她匆忙找了份药企的工作,闲来无事也不出门,干脆用来加班和看书。因为是业内不太出名的私企,公司里能干活的人并不多,她被提拔得很快,虽然薪酬只有原来的一半。
她并不在意钱、爱或是尊重。她只想要个答案,想着既然上天允许她活到现在,是否会对她另有安排。
然后她就等来了顾安宁冲到面前,涕泪俱下,道:夏姐,求你帮帮我,你救救我爸吧,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原来是老顾挪用客户资金,八百多万买期货亏了一大半,眼看窟窿补不上,就要祸及家人。老顾却还瞒着现在的家庭,只偷偷找到顾安宁,想把名下的一套房子转到她名下。这样就算日后入狱,财产也不会全查抄,风头过去后,顾安宁再把房子还回去,还能继续帮衬妹妹和继母。
老顾的如意算盘打得好,顾安宁就更是个实心眼,她不愿看到父亲坐牢,六神无主之际竟然来找夏逸帮忙。或许她的原意是想求夏逸借钱,但夏逸却另有打算。
她道:“他也没让你帮他吧,他只是想让你以后照顾你后妈和妹妹。”
顾安宁回道:“我知道啊,可他要是被抓了最少也要判个十年。他的身体一般,可能熬不住。。”
“你爸对你怎么样?”
顾安宁泪眼婆娑,道:“他以前对我很好的,八岁时候我爸带我去动物园玩。那时候我们很好的。”
“你今年九岁吗?”顾安宁不作声,夏逸又继续问道:“你现在出了事,你爸会像你救他一样救你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他到底是我爸爸啊。”
夏逸是真的笑出声,顾安宁认定的事就会做,自有股脑袋空空的倔强,倒也是一往无前。她轻轻握住顾安宁的手,道:“没关系的,我会帮你的。因为我们是朋友。不过我没办法借你钱,因为我也没钱,别看我现在穿衣打扮很时髦,我爸妈是忙着打扮我,好把我嫁出去。其他事上,他们是一分钱都舍不得给我。我现在遇到事,用的还是以前工作的积蓄。”
“那怎么办?”
“不要急,我已经想到了一个计划。”夏逸与她简单说了,面不改色。
“那你不是也要担风险,为了帮我,让你这样冒险,我心里也不好受。”顾安宁说这话时很真心。
“不要紧,人生本来就是无意义的。不过有一件事,要先说清楚,我出的主意,之后一切都要听我吩咐,不准让你爸自说自话搞小动作。有争议的时候,你必须要站在我这边,你爸的目光太短浅了,才会惹出这么大的事。”
老顾连夜就赶来了,原本夏逸印象里他是个爱端架子的人,不过到了生死关头,谁都要甩开面子做事。
夏逸手把手教他,道:“顾安宁有辆车,她愿意卖掉,大概能有七八十万,你再拿点钱,至少凑出三百万,把这些钱当储备金,拿去放高利贷。你肯定知道怎么找客户,不少小企业的贷款批不出来,都缺钱周转,利息再高都能接受。这点钱确实不多,所以要从最弱势的企业下手,拟合同让他们签,不管有没有法律效力都很唬人,然后暗示你上面有人,报警也没用。三百万一个月至少要他们还八十万的利息,不行就暴力催收。这样的话,搞三家企业,你的债就能平了。”
老顾道:“事情没那么容易吧?”
“也不会太难。拳头加权力,是个人都会怕,尤其是做生意的,他们想保住公司,就不会太声张。关键是你不能直接出面,只能是民间借贷公司通过私人渠道找上他。不然逼急了他们去银行举报就麻烦了。”
“他们还不上怎么办?”
“旧贷叠新贷就行,再找一家高利贷公司,让他们借钱把我们的债还上。之后就和我们没关系了。你还缺一个合适的催债人。我知道去哪里找人。”
“高利贷是犯法的。”老顾还是忧心忡忡的。他也是黔驴技穷了,否则根本不信小丫头片子能成什么大事。
夏逸笑道:“没事的,判的不会比你现在重。”
一个月后,事情成功了一半,失败了一半。成功的是,有两家公司上套了,总共还了一百万利息,算是息事宁人。然而老顾嫌这样来钱太危险,把这四百万投进交易市场,又全部亏完。
顾安宁知道后都懵了,她的暴脾气像她妈,边捶打边骂,道:“你是不是老年痴呆啊?我怎么有这么没出息的爸爸。”
不过打归打,骂归骂,该泪流满面还是要落泪。顾安宁哭着道:“夏姐,还有没有办法啊?”
夏逸依旧微笑,其实一点主意都没有,便道:“要不然我从公司里给你们挪点钱吧,反正我们公司小,管得不严。”话说完,那对父女都傻眼,非亲非故没想到她能做到这地步。敬畏两个字,他们那时候对她是全然的尊敬,后来他们发现她并不是多友善,只是完全的漠不关心。他们对她就变成彻头彻尾的畏惧了。不过那时候已经有人死了,再怕也没有退路。反正这个三人团体的雏形在那个晚上就确定了,夏逸下达命令,顾安宁无条件执行,顾父假装无事发生,却还是半推半就来帮忙。
夏逸偷偷转了两百万,她觉得这是一笔小钱。但实在运气不好,拆东墙补西墙,东墙先塌方。她这头出问题了,公司管理层内斗后调来新人,忽然就要查账。要是查出问题来,她倒要先老顾一步坐牢了。她唯一能想到借钱的人只有白菁菁了。
白菁菁是她的大学同学,一个天赋绝伦的蠢货。
在大学的时候,她几乎每个月都要打电话和父母吵一架。夜晚的宿舍很安静,其他室友基本都在图书馆,只有夏逸假装戴着耳机,实则听得一清二楚。白菁菁对父母不满,无非是因为一些极幼稚的理由。
她一顿饭能吃掉一千块,又搜罗了各式化妆品,向父母要求把每月的生活费涨到八千。他们不同意,她就生气。还有一些穿衣打扮上的矛盾。父母不喜欢她穿露脐装,化太浓的妆。。她就气冲冲抱怨,道:“我爸妈就是老封建,典型的东亚父母。我好想快点毕业赚钱结婚啊,脱离家庭,就不用被他们管了。”
“会好起来的。”夏逸心不在焉安慰她。
“我好羡慕你的爸妈啊,他们好像从来不管你,一看就是很开明的家庭。我真想和你换啊。”
“那我可舍不得。”夏逸笑了。
“你还有弟弟啊,我也想要。我是个独生女,特别孤独,我一直想有个哥哥,可以宠着我,再有一个弟弟,可以让我玩玩。”
“噢。你挺可爱的。”
白菁菁又道:“我还记得第一眼见到你,你穿着一条白裙子来宿舍,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像个公主一样,我那时候吓坏了,还以为你是那种自以为长得漂亮,很娇气的小姐,没想到你这么温柔。”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也没资格当公主啊。“当然不是什么狗屁公主。夏逸想,她是畜生,所有人都是畜生,世界是个巨大的屠宰场。
她有个亲戚是开养猪场的,小时候她被父母带去玩过。虽然他们的本意是教育她好好读书,以后不要沦落到做这种事的地步。但她对屠宰的场面却颇有兴趣。
猪是一种很聪明的畜生,但凡有一只猪被拖出猪圈,它就会拼命挣扎,大声哀嚎,其他的猪就会听到动静就会骚动。所以猪是排队进屠宰间。第一只猪先被自动门割开,悄无声息地放血,拖走。拍在后面的猪漠不关心地四处张望,不知道很快就轮到自己。
那个亲戚道:“还是现在有机器了方便,以前杀猪太麻烦了,杀了一只猪,同一个猪圈里的猪很看着害怕,你就要骗骗它们,说今天不杀你。那些猪就信了,有的还会凑热闹看你放血。要等一会儿,换个生面孔再来下刀。”
猪还真是聪明。和人一样愚蠢。
毕业后,夏逸和白菁菁依旧保持着联系。白菁菁虽然为了丈夫的人选和家里闹了些矛盾,但结婚后,她的生活还算风平浪静,手里颇有些闲钱。
夏逸私下把她叫出来,道:“我借了高利贷,被人骗,被拍了裸照。这事我不能和我爸妈说。你能不能借我点应急。”她把头一低,眼睛里就含泪了。
换做别人,大概会劝她报警。但白菁菁天真又保守,把一个女人的声誉看得比命都重。果然相信,她倒是真的有钱,轻轻松松就转了两百万。顾安宁又拼凑了一些钱过来,夏逸这才勉强平了账。
否极泰来,老顾竟然找到了他的出路,投资市场形势转好,竟然让他小赚了一笔。他又和现任妻子摊牌,妻子卖了娘家的一套房子,腾出来一百万能给小女儿当学费。老顾再把房子抵押,加上夏逸给的两百万,竟然凑齐后还略有盈余。顾安宁这才知道,原来老顾迟迟不和家里说,是怕耽误小女儿在美国的学费。
老顾挪用的款项都还回去了,只是账面上的挪动有痕迹,他就在银行里找到了一个叫张封的职员。没什么背景,也不太聪明,连哄带骗让他签了字。老顾又花了不少力气把上头笼络好,日后真查出事情来,就有张封来顶包了。
顾安宁是真的崩溃了,她费尽心思给老顾补窟窿,甚至都变成高利贷的从犯,还放任夏逸挪用公款,可老顾竟然只是想让小女儿不要在国外中断学业。
她哭着给夏逸跪下了,道:“夏姐,我对不起你,我被我爸骗了,你还这样帮我,我恨不得死给你看。”
夏逸劝她放宽心,道:“没事的,你以后有机会了帮我个小忙就好。”
忙活了一大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办成。但夏逸却不觉得失望,内心反倒是彻底解放了。其实她也是纸上谈兵,看了许多国内外的犯罪记录,只知道大致的操作手段。好在她对人足够了解。人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但真要跨出这一步,感觉就不同了。人实在是太好骗了。她并不觉得自己多聪明,只是愈发轻贱生命。没有代价的犯罪几乎是随心所欲,既然高利贷不难,那杀人也不会太难。
凡事都经不起查,但不是所有事都会被查。杀人属于刑事案,失踪属于治安案。光是这个差别,就有很多回转的余地。
如果没有人报案就更好了。没有死者,没有凶手,都是好人。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可惜白菁菁的好心是待价而沽,结了婚的女人永远是绕着家庭转的陀螺。年荣海失业后,白菁菁就四处为他找出路,主意打到了夏逸这里。她顿时换了一副面孔,道:“我老公现在待业,我听说你认识了一个厉害的男朋友,姓郁,对不对?你怎么都不和我介绍,我又不会和你抢,还想找你帮个忙。让郁先生给我老公找个工作吧。我也帮过你的。”
夏逸道:“我和郁曼成其实不太熟。”
“你先试试看吧。我也不敢乱猜,不过我想你一直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忽然闯这么大祸,你肯定是有个前男友,被男人骗了吧。”夏逸的沉默让她误以为自己猜对了,乘胜追击,道:“你要想清楚,这种事让郁先生知道肯定就不好了。我不是威胁你啊,就是这个意思。”
夏逸道:“我尽力而为。”
“不要尽力,你要尽全力。不行的话,你就把郁先生约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你是我的朋友,我帮你的时候也是全力以赴的。”因为太久不接触社会了,白菁菁耍狠的样子都很幼稚。
“说得对。”夏逸笑起来。她已经计划杀了白菁菁。
倒不是一定要灭口白菁菁,也不是郁曼成那头混不过去。只是那时候她就准备杀了郁曼成,而且第一次制毒确实需要个试药。而且夏逸潜意识里就想让她死,冥冥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动机。夏逸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她其实嫉妒白菁菁。她如此愚蠢,却又轻易得到了父母的爱。
夏逸要顾安宁帮的忙就是不着痕迹介绍宁文远去当家教。她对宁文远很感兴趣。有一天顾安宁抱怨自己身体不舒服,夏逸觉得她的症状很像是中毒,就拉着她去医院检查。医生怀疑她是亚硝酸钠中毒,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顾安宁坚持自己是被投毒,夏逸劝她姑且忍耐,因为宁文远是个很适合的人——如果她连顾安宁都忍不了,绝不可能忍受得了白菁菁。她自己就有经验,一次成功的投毒是更大胆犯罪的基础。
宁文远入职后,夏逸私下跟踪过她几次,起先是好奇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后来又想抓她一些把柄,威逼利诱让她为自己办事,但这些功夫都白费了。因为她亲眼目睹宁文远去放高利贷,又撞死了一个人。
白菁菁死后,夏逸找到顾安宁,坦白道:“我杀了一个人,我挪用公款的事被她知道,她要挟我,没办法。我也是被逼的。”事情当然没那么严重,只是她需要顾安宁问心有愧。
果然顾安宁哭着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白菁菁把自己的生命看的很重,高人一等的存在,而死亡足够戳破所有的幻想。她死得风平浪静,年荣海完全把丧妻当作件喜事,甚至连她的父母都没有过分追查此事。
夏逸多少松了一口气,白菁菁得到的爱也不过如此,那些人也只是假装很在意她。而在白菁菁死后三个月,夏逸收到了她送来的蛋糕,还附了一张贺卡,署名是‘你最好的朋友菁菁’。
夏逸有片刻伤感,却不后悔,她吃着蛋糕流下泪来,也是听之任之。嫉妒散去后,她心中只有大片的空虚。平静的生活无法驱散空虚,自暴自弃的犯罪也无法带来满足。她又习惯性地坐在窗边出神。
我明白了。夏逸平静地想,生命的意义就是毫无意义,人生也不存在道德与否。既然生命的开始只是一种偶然。如果她不出生于这个家庭,就不会成为夏逸。那么生命的结束也是偶然。不被她杀死的人,以后也会死。她什么都不做,一样会死。都不重要。
于是,夏逸成了一个快乐的人。家人都说她比以前更爱笑了。
梦想终于变得很有趣,夏逸想让那些幸福的人痛苦。在她认识的人里,郁曼成是最幸福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