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曼成是夏逸弟弟介绍来的,起初谁都没想到他们能成。郁曼成是个很高傲的人,对女人的兴致也不大,算是打定主意要先立业再成家。
夏逸弟弟和他关系也不亲,只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前后差了好几届,连专业都不同,还是朋友的朋友介绍的。弟弟实在是找不到与他的共同话题,就把夏逸抛了出去,道:“我有个姐姐,特别漂亮,以前忙着读书,不太接触社会,个人事务耽搁了。你方不方便和她吃个饭,不管成不成,我爸妈那边也要应付。我也为我姐努力过了。”
郁曼成还真的同意了。事后他解释,主要是那段时间不算太忙,闲着也是闲着。
第一次见面,他们对彼此的印象都是尚可。无非是说着客套又不出错的话,彬彬有礼,冷冷淡淡。
郁曼成还颇有绅士风度,虽然天色不晚,他还是坚持送她回家。夏逸对他心不在焉,他看出来了倒也没戳破,只是道:“夏小姐要是工作比较忙,下次可以按你方便的时间来。”
夏逸道:“不忙,我只是太会浪费时间,有时不知道做了什么一天就过去了。”
她确实忙得焦头烂额。高利贷牟利的关键在拳头。可白菁菁的亲戚不能多用,她手头又没有固定的打手。用来灭口的乌头碱倒是提取成功了,但剂量还是要多实验。她的休息日都耗在这些事上了。
郁曼成道:“你记得你是学医的吧。”
“对,但不是临床医学,是药学。家里人不希望我当医生,觉得太辛苦又不好结婚。药企比较清闲。”
郁曼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说心脏病,是先天性室间隔缺损。这病可能会遗传,我想提前告诉你,如果你有顾虑我也能理解,你弟弟那里我会去说明的。”
夏逸一愣,豁然开朗——他的公司要上市,她找不到途径洗黑钱。他有先天的心脏病,她最擅长的是乌头碱。他需要一个妻子,她很喜欢当寡妇。
天定的姻缘,莫过于此。
夏逸立刻换了一种神态,是她自知极美丽的淡淡愁容,道:“你说这种话是看轻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情愿出来,其实我是觉得你不情愿,我要是太热情,你觉得我有意巴结你。遗传病这种事,我为什么要在意。如果我们真的能在一起,我喜欢的也是你这个人。能克服疾病有一番事业的人都是有极大韧性,我很佩服。”
郁曼成怔了一怔,面上带出些羞涩,欲言又止,犹豫该不该向她道歉。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夏逸已经到家了。临别前她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道:“谢谢你送我回家,你的手很冰,快回去休息吧。”
郁曼成道:“夏小姐方便这个月底再出来一次吗?”
自然是方便的。就这么半推半就,他们还真谈起恋爱来。
夏逸给郁曼成的联系方式备注是‘安安’。她故意让他看见,他果然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叫我?”
夏逸笑道: “‘安安’是我以前养过一只兔子,我最爱它了。你不要生气,但看到你就想到它。你们都一样闷声不吭,却很可爱。这个名字寓意很好,我希望你也能永远平平安安。”她想去牵郁曼成的手,他却巧妙躲开了。
他们还没那么熟悉,他嫌她热情太过,她嫌他命太好。
夏逸的弟弟格外关注他们关系的发展。郁曼成变成姐夫,对他的好处显而易见。他有个不错的工作,但总觉得寄人篱下,见郁曼成如此成功,他想要创业的心便是蠢蠢欲动。夏家虽然有些经济基础,但做生意更要紧的是人脉,夏父的熟人关系大多要退休了,郁曼成才是新贵。
所以弟弟隔三岔五就问夏逸的态度,兴致勃勃道:“你对郁曼成怎么看?”
夏逸笑道:“郁总人很好啊,是让我很佩服的人。”郁曼成孤高自傲,是她最厌恶的那类人。
“他能力出众,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成就,还挺有绅士风度,对我也很客气。”他的出身优越,没吃过大苦,就误把运气当作能力。外表彬彬有礼,实则疏离透顶,骨子里对谁都看不起。
“如果有机会,我想去他家里做客。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冒昧。”
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想个办法要他的命。先去他家里踩个点,方便制定计划。只是现在杀他牵扯太广,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动手。
弟弟道:“真不像你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好话啊?你是不是对他一见钟情了?‘
夏逸笑道:“我不信一见钟情。”
不信一见钟情,那不过巧妙的见色起意。爱情易逝,但恨意历久弥新。因为她全家人都把郁曼成捧得太高,她的厌恶感就更深。
多亏夏逸的家庭教育太充分,父母对她的敷衍,她学得惟妙惟肖,尽数用来应付郁曼成,她甚至能青出于蓝。郁曼成对她总是回避,她就笑意盈盈地主动出击。
演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总要把头低一些。要含情脉脉地凝视,要时不时点头微笑,要经常表扬说得真厉害。要充分照顾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了。
“别太辛苦了,你一定更珍视自己。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始终在关心你。”
真是恶心,你这种人活着就是对我的羞辱。如果你是女儿,真以为你爸妈会倾家荡产来救你吗?
“曼成,我给你带了吃的,是你上次说的。你尝尝味道的。”
吃了我的东西就快点记得我的好,将来记得回报我。别忘了,我是最爱你的人。
“我明白了,你多和我聊聊天吧,我想听你说话,说什么都好,你真的懂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只要懂一件事就够了,怎么杀了你。
可惜郁曼成软硬不吃,并不明确拒绝她的示爱,也没有主动回应。他太忙,抽不出时间来花前月下,大有细水长流谈恋爱的意思。他又有一种天生的敏感,不了解女人,却能察觉她对他不是真心的。
那只能下点狠招了。夏逸不吃鱼,但坚持给郁曼成做鱼汤。没处理干净的鱼很腥,掺入0.2微克的乌头碱并不致命,甚至因为汤水太大稀释了,完全没起效。她坚持请他喝酒,乌头碱溶于酒精,会催发药效。
郁曼成小酌两杯,果然发病昏倒。他昏厥的那一刻,她居高临下站着看他。药量下得很克制,不用管他,过一会儿应该也能恢复。可他看起来气息了也停了,她蹲下来探他呼吸,有些紧张地给他做心肺复苏。原本她只是想找个机会贴身照顾他几天,没想到他这么虚弱,似乎弄巧成拙了。
她按了他一阵不见起色,只能去打救护车电话。可他又忽然伸手,拽了拽她的衣摆,道:“我没事,别打电话了。”
他的童年在医院里留下很多惨淡回忆,一虚弱就发作小孩子脾气,不肯去医院,只是单纯要人哄。
他一时没办法站起身,就拉着她的衣服,慢慢倚靠在她肩膀上。他有些别扭地搂住她,并不完全是为了借力,而是单纯依赖她的存在。他的手有些轻微颤抖,她顺势紧握住。一瞬间万籁俱寂,只留下他们的心跳声。
他愣了一下,又把她揽得紧些,道:“谢谢你。”
原来他害怕孤独啊。夏逸想着。那是他第一次拥抱她,也是她第一次被男人拥抱。
这件事后他们的关系大有起色,郁曼成甚至主动请她去看话剧。他有品味,但不是太喜欢享乐。问她的意见,她说要去看易卜生的《群鬼》。
郁曼成有些意外,道:“你喜欢看《群鬼》啊?和《雷雨》差不多的剧情看两遍有什么意思。”
夏逸道:“故事是差不多,不过主旨差很多。《雷雨》是说封建时代。《群鬼》说的是父母和子女。父辈的错误总是会影响子女,哪怕他们的人不在,很多东西还是阴魂不散。所有活在现在的人其实都是活在过去。”
郁曼成显然是为了陪她,看话剧的时候他竟然打盹了,头一点一点,半眯着眼。夏逸挺佩服他的,声音这么大也能睡。她扶着他的头,尽量让他往自己身上靠。他另一边也坐着观众,是个聚精会神的老太太。
被她这么一扶,郁曼成倒是醒了,一扶眼镜,下意识就要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睡过去,也不是故意,就是……”他睡懵了,还没缓过神来。
夏逸轻轻捂着他的嘴,让他安静些,倒是靠着她可以继续睡。
出了剧院,郁曼成因为尴尬,有些没话找话,道:“你觉得这戏怎么样。我觉得太压抑阴沉了。”
夏逸道:“我倒挺好的,人不就是这样。知道名利转眼即逝,却忍不住追名逐利。知道人情虚伪,却没勇气打破规则。妥协的,犹豫的,沉默的,然后就死了。”
郁曼成道:“你应该多说些话,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沉默。”
夏逸笑笑,没搭腔。她的一只手套掉在地上,嫌脏了,没有戴,手在风里吹得通红。郁曼成悄悄牵过她的手,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她有片刻讶然,扭头去看他,他也微微有些脸红,或许是风吹的。
虽然明确订了婚,但再进一步还是遥遥无期。郁曼成不着急,三年五载反正他也等得起。可夏逸等不起,他们结婚最好的时期就是公司上市前,然后趁着蜜月,她在国外毒死郁曼成。再拖下去,她真怕宁文远要抢先一步坐牢。
宁文远简直是一个爆竹成精,眼里容不下得罪过她的活人。光是她和顾安宁碰面那次,一句话没说就扭打在一起。夏逸都懒得去拉架,没见过宁文远这么不会打架,还总喜欢挑事的。她被顾安宁按着抽耳光。
顾安宁还边打边骂道:“你找我麻烦有个屁用,有本事你去牢里弄死张封啊。你还真以为他当你朋友啊。你不知道吧,他在饭局上敬酒的样子有多谄媚。我问他对你怎么看,你猜他为了讨好我怎么说的?”
“怎么说?”宁文远昂着头,边咬牙边抹鼻血。
“你去猜吧,反正比你能想的最脏的话还要脏。你以为你们是同病相怜?想得美,就算都是下九流,他也要比你高一头。我爸也就吹捧他几句,他差点以为我爸招女婿了。”
宁文远气得忍不住发抖。但这对她羞辱还没完,顾安宁道:“你刚开始犹豫要不要去白菁菁家里当叫家教,是张封劝你试试看吧。为什么?就是我让他传的话,故意说白菁菁脾气不好,你又总是和我对着干。我想让你快点辞职,去白菁菁家里受点教训。张封立刻就同意了,他肯定当着你的面把这工作吹得天花乱坠。你猜猜他背后是怎么说的?”
“他说,‘嗯,这样对她也好,她脾气不好,有点心高气傲,受一点教训对她不是坏事。而且给有钱人当家教,说不定还能靠结婚上一台阶。’”顾安宁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这是张封的原话哦,你要好好记在心里啊。回去想一想,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拿你当个什么东西。”
宁文远气得又起来打顾安宁,顾安宁也打回去,又道:“给我下毒没用的,毒死我,你顶多上一天社会新闻。别人还当你是为了张封和我争风吃醋呢。你都不怕死了,就豁出命来做点大事吧。”
宁文远站起身,恨恨地拿纸巾擦鼻血,一声不吭。她确实受了不小的刺激,什么底线都放下了。夏逸劝过她别对赵怀下手,她也不听劝,一边装傻一边下狠手。
定下杀流浪汉骗保的计划时,夏逸也劝她从长计议,她道:“这样好吗?一口气杀这么多人,万一他们的家人报警,我们会很麻烦的。”
宁文远冷笑道:“得了吧,他们家里都穷得叮当响了,别说他们了,就是你现在失踪,你家里人什么反应?要是他们找不到你,能记得你多久。我猜不超过三个月。”
“就怕有些人的家属比较用心。”
”用心?哪里有心?让我剖开看看心是什么样的。”
“你还真是不怕报应啊。”
“报应什么?活着的时候没人在意的人,死后成了鬼难道还有人看见?”
夏逸笑了。名义上宁文远是她的手下,其实她们的合作关系很松散。宁文远这个高利贷头子是当得如鱼得水,丝毫不想收敛。由她去吧,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宁文远在随心所欲中还保留着些许理智,算是个聪明人。她只见了郁曼成一面,就对夏逸,道:“你不可能真心想和郁曼成结婚,你是不是想要毒死他?这样就能用他的公司洗我们的黑钱了。”
夏逸默认了,但宁文远猜对一半。她穷惯了,总把计划想小了。那两三千万其实不算什么大钱。
黑钱留在国内,早晚有被清算的风险。洗钱最好的方式是转外汇出国,但外汇管制太严,个人名义带不走多少钱,必要要用公司,最好是上市公司。内保外贷,转口贸易能走上亿的账。专职洗黑钱可比放高利贷赚多了。
地下钱庄洗黑钱,最少抽成百分之十,手段其实也就那样,用海外的皮包公司赚外汇。要是夏逸成了郁曼成的遗孀,手段自然会高明许多。而且客户的身份非同一般,上亿不会难事。哪里像是宁文远现在这样偷偷摸摸找普通人放贷,连吓带骗没多少钱。
郁曼成旁敲侧击过几次,问夏逸愿不愿意签婚前协议。她回答怎么样都可以,并不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
这是实话,一个企业股东一年就算一千万收入也要交税。她看不上眼。
对于郁曼成,宁文远倒有些爱屋及乌的怜惜,她忧心道:“你要是真的杀了郁曼成,郁川怎么办?他们兄弟虽然感情一般,但郁川是个较真的人。你要不再多考虑一下。”
夏逸笑道:“我是很好说话的,郁川好不好说话呢?你要不先去劝劝他,什么事都别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