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警车接郁曼成走的,到离开时他只能打电话让夏逸来接。等待的间隙,他已经拿回手机,一看竟然三四条未接来电,全是宋涛打来的。
郁曼成回拨过去,宋涛也语带不悦道:“你怎么不回电话?有急事,你明天必须来公司一趟,投资人特意从北美过来开会。”
“什么事这么着急?”郁曼成不动声色,想着郁川的事不可能这么快让投资人知道。
“还能有谁?当然是小姜的事了,他要劳动仲裁和我们打官司,还写了万字长文控诉公司,现在在网上闹得很大。法务已经去处理舆论了,少不了要花一笔钱。临近上市的时候闹出这种事,投资人很不开心。”
宋涛叹气道:“实在不行,明天和投资人认错的时候,就当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好吧。”
言下之意便是郁曼成当时没妥善安抚小姜的情绪,是有难以推卸的责任。郁曼成不想领他这份情,觉得他也不过是惺惺作态,就道:“不用了,明天开会时有话直说就好。不用给我留面子,我也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他想着,郁川的事牵扯甚广,早晚要让他再进警局几次。坦白的事宜早不宜晚,反正也瞒不下去了,明天当着投资人的面澄清,只要撇清和郁川的关系,他还是能掌握主动权。同父异母的兄弟到底不是亲父子,亲疏不同,宋涛应该抓不住把柄把他踢出局。投资人也不会这种时候做大的人事调动,他应该还能稳住局面。如果要再增加些优势,他就应该在今天及时稳住小姜,亡羊补牢。
郁曼成道:“你有小姜现在的联系方式或者住址吗?我想和他最后谈一谈。他这么闹,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我亲自上门,试试他能不能听劝,他无非就是要钱嘛。”收到小姜地址的时候,夏逸的车也到了。
“不回我家,先去这个地方。”小姜的地址有了变动。之前他租在离公司两站路的小区里,现在则换到了一处颇偏僻的酒店式公寓。郁曼成也没有多想,只是催着夏逸快开车。夏逸不置可否,等车上路时,他才发现自己坐错了位置。因为以往都是司机或者下属送他,所以他习惯性坐上了后座,而不是夏逸的副驾驶。
夏逸显然在他刚上车时就有察觉,但没有点破,只是默许。或许是她不在意这种小处,也可能她心里郁曼成就是这种居高临下的货色,不屑与他争吵。自从前一晚他们争吵,夏逸赌气离开后,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开始的状态。相敬如宾,也疏离如冰。那些推心置腹的时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维持表面客气又成了重中之重。
他疑心他们此刻是在冷战,可因为情史简单,他也不知道这时该如何处理。他更习惯商场上的利益之交,有个共同目的,面和心不和起来也不至于患得患失。怕就怕他和夏逸现在这样,利益中有真心,真心又不纯粹,纠纠缠缠,像是深陷泥沼,进退两难。
他甚至有片刻生出畏难情绪,后悔那晚要是没和她发生关系就好了。或是干脆晚两年结婚也好,兴许夏逸那对麻烦的父母就走在前面,省了他许多事。
一路无言。等车开到时,郁曼成便道:道:“你先回去吧。我会自己叫出租车的。“夏逸是在上班时偷溜出来接他,他也不愿她多等。
夏逸点头,却没把车开走,而是注视着他,吞吞吐吐道:“你今天很忙吗?”
“怎么了?有话直说。”
“今天晚上要去试婚纱,你还记得吗?你要是很忙,我就安排现在联系婚庆公司,再换个你方便的时间。“
“你一个人去可以吗?我也用不上婚纱啊。”
“最好还是有你在身边,除了婚纱,还有其他婚礼细节需要确认。”
“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郁曼成笑了,尽量装得很情愿。但夏逸自是不信,眼神黯淡下去,侧过了脸,便把车开走。
小姜租住的公寓在三楼,环境比郁曼成想象中更差。逼仄的走廊,昏暗的光线,电梯里循环播放着浮夸的广告,进出的都是麻木疲惫的职员,陌生人间一对视就把眼神错开,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郁曼成试探着敲了小姜的房门。他没开门,而是隔门嚷道:“外卖放在门口就好,谢谢,我会打好评的。”
“是我。”郁曼成斜了眼门口没丢的垃圾,已经隐隐散发出恶臭。
门开了一条缝,但后面的保险链还在。小姜隔着门缝瞄他,很不客气道:“前领导过来有什么事啊?上次差点被我捅,你难道不记得了?”
郁曼成道:“我记得,可是你好像忘了。于情于理我都算放你一马,你当众伤人,我都没和你计较。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和公司打官司?”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觉得把我开除就是小小一件事,很简单,像拍一拍灰一样。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有尊严的,也是有生活的。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也是我经济来源,寄托过我的期望,我对公司也是有贡献的,我也是牺牲过的,凭什么现在就像丢垃圾一样,一点解释都没有就把我丢了。我是在为自己讨个公道。“
小姜说得义愤填膺,郁曼成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道:‘噢,我明白了。但我劝你不要感情用事。”
“你到底理不理解我在说什么?。“
“我理解你,说到底你就是想向这公司,甚至向我讨回尊严。我是为了你好,所以劝你放弃。因为人活在这个社会上就是身不由己。实话告诉你,开除你和整个项目组是上面投资人的意思,他们要让财务报表好看一点,这个决策就是拍脑袋决定的。我和宋涛也不能完全理解。”
听郁曼成交了底,小姜也是一脸难以置信,道:“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照做?”
“因为规则就是这样。你觉得我冷酷,公司无情,其实我们也不过是普通人,听命行事。 你以为自己在抗争,其实不过是自我感动。除了给自己惹麻烦外,没有任何用处。打一场官司,少则半年,长则三年五载,不管是输是赢,都影响你接下来找工作。我知道你手头不宽裕,你也要为你父母多考虑,你这样意气用事,没有经济来源,他们要怎么办?”
“可是,我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我承担一切?”
“你如果真的要怪,就怪商业的逻辑就是逐利,社会的规则是弱肉强食。要怪就怪世界原本就是不公平,投资人未必有什么长远眼光,不过是出身好,有闲钱,有运气就积累了资本。他们随便动动手指,就是可以决定普通人的生死。至于普通人的自尊就更是一文不值了。你要活在现实里,意气用事是没用的。就算官司赢了,你以为有意义吗?你真的以为能靠这样的举动换来所谓的尊严。公司依旧上市,投资人依旧拿分红,我的生活也继续,只有你,你再找下一份工作的时候,人事打到公司来,你觉得会有人给你说好话吗?就算官司赢了,给你的赔偿也不会有多少的,甚至公司之前给你的赔偿都要收回一部分。赌这一口气,真的值得吗?”
小姜良久无语,最后只喃喃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办?”
见他似有让步企图,郁曼成立刻乘胜追击,道:“现在和解吧,我看你手头挺紧张的,我可以帮你谈一个比较好的经济补偿,再多加几万块。之前给你的N+1也不会收回。”
“我死都不会和解的。以前我挺尊敬你,后来又有点怕你,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小姜砰得一声把门摔上了。
之后任凭郁曼成怎么敲门,小姜都不再开门。因为闹得凶了,甚至惹来隔壁邻居,指着对郁曼成的脸破口大骂,“我上夜班回来,安静点。再敲你生儿子没屁眼。”
这里实在隔音太差,郁曼成拍着门道:“那我先走了,你门口的垃圾都臭了。我帮你丢了吧。”
这次门倒是开了一条缝,小姜怒目而视,道:“这不是垃圾,是我买的螺蛳粉。”他伸出一只手把袋子提进屋。郁曼成只得悻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