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仰靠在庭院中晒着太阳。
枝头的花瓣纷扬的洒落,鸟虫鸣叫构成夏日的光影。
不远处是难得闲下来的几个半大的少年。
他们跟在清桃身后,忙前忙后的准备野炊。
沐云初专注的蹲守在烤鸡旁边,一遍又一遍打掉温淮卿伸过来的手。
“云初姐姐。”
温淮卿捧着手,可怜巴巴的看着沐云初卖惨。
“这几日我天天奔走打通关系,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他比了个手势,咽咽口水。
“我就先吃一点点。”
顾流年一巴掌扇到他的脑袋上。
“谁是你姐姐?那是我姐姐,别乱认亲戚。”
温淮卿捂着脑袋嗷嗷叫唤,站起身就要向顾黎告状。
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顾流年一把推到李君雅身侧。
“看好他。”
李君雅不满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把手中的家伙事放到他手中,指使他干活。
一向叛逆放荡不羁的温淮卿竟然没有反抗,反倒是乖乖蹲下身,接过李君雅的活做起来。
“云初。”
宋知礼端着切好的水果蹲到沐云初身边,笑眯眯的看着她。
“嗯?”
沐云初疑惑的侧过头,被喂了一嘴水果。
“怎么又突然转变想法了?”
宋知礼温柔的为沐云初梳理着额前的碎发。
她指的是帮助芜城流民百姓的事情。
沐云初一开始就表态了自己不会参与,他们自然也尊重她的想法没有强求。
除了那日流民被有心人煽动,引起暴动之时,沐云初甚至很少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那日若非沐云初及时出现,宋知礼绝不只是受点轻伤那么简单。
想到那些神色癫狂的流民,以及混在其中带头发动攻击的人,宋知礼还有些后怕。
“因为…”
沐云初支着下巴,抬眼看去。
“殿下说的很有道理。”
“是殿下劝你来帮助我们吗?”
宋知礼有些好奇。
沐云初摇摇头。
“不是。”
“殿下只是让我明白了我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想起前几日和顾黎窝在被子里谈心的画面,沐云初笑着眯起眼,身后的马尾辫微微甩动了一下,荡出好看的弧度。
在两人身后忙活的顾流年被扬了一脸。
他抬起头,看着乌黑亮丽的马尾辫,心里突然有点痒,悄悄伸手拽了一下。
沐云初没什么感觉,不在意的往后仰头瞥了他一眼。
反倒是宋知礼一把打下他的手,抢回沐云初的马尾辫细细理好。
“知礼,你总说大齐女子的命运无可抗拒。”
沐云初翻动着色泽透亮的烤鸡,声音不疾不徐。
“但其实你现在就在反抗,不是吗?”
宋知礼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垂下头。
“我开办女子学堂,只是不想…”
不想女子一生都被拘束在院子中田野间。
出嫁前以家中的男人为中心,出嫁后以丈夫为天,没有任何自己的乐趣和追求。
命运始终被掌握在他人的手上,在面临危难时,自己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她希望自己能尽可能的帮助她们。
一点点也好,哪怕没办法逃离那样的命运,也能够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多爱自己一些。
“所以啊。”
沐云初扯下烤的金黄的鸡腿细心包好后塞入宋知礼手中。
“并不是不能反抗的。”
只不过这个路途实在是太过艰辛难走,想要为女子正名,于这老旧的社会和制度而言太过超前。
“我之前说过我不会遵循这样的命运。”
看着宋知礼捏着鸡腿手足无措的样子,沐云初眯着眼笑起来。
“我也希望我的朋友能够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嫁人也好,大口喝酒吃肉也好,浪迹天涯也好。”
沐云初声音铿锵有力。
“我希望你能活的洒脱,而不是被困于后宅之中艳羡他人。”
“你那么好,我一定会帮你的。”
“不光是你,还有流年、君雅,我都希望你们能在自己喜欢的位置闪闪发光。”
宋知礼愣愣的看着沐云初,不自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云初…”
前几日他们在芜城曾偶然撞见过以前收养沐云初的那位教主。
从他们的攀谈中,隐隐猜到了沐云初的身份。
但他们谁都没有戳破,而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也正是在知道沐云初的过去之后,宋知礼才知道她其实并不像她表面表现出来的这样活泼乐观,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相反的,她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照顾着他们,维系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总是最先察觉到他们情绪变化的人,也总是那个用着蹩脚而又天真的话逗他们开心发笑的人。
沐云初的心思其实比谁都要细腻,也比谁都要温柔在乎他们这群朋友。
“谢谢你。”
宋知礼突觉喉间有些发堵,眼眶不自觉开始发红。
“对不起。”
她低低啜泣着,小声道歉。
她曾经羡慕甚至嫉妒她的天真与洒脱,嫉妒她能够选择和自己不同的人生,也为此厌恶过她。
厌恶她的天真不懂事,厌恶她能够得到长公主的偏爱,厌恶她与自己的不同。
但又不可抑制的喜欢她,被她吸引,想要靠近她。
宋知礼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好,反而十分卑劣。
“别哭啊…”
从宋知礼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沐云初大致明白了她为什么道歉。
她手足无措的安慰她。
“这有什么的。”
沐云初索性坐在地上,弯下腰凑到宋知礼脸前。
她歪歪头,眨巴着眼,笑起来。
“我也嫉妒过你啊。”
沐云初轻柔的为宋知礼擦去眼角的泪水,掰着手指头数着。
“你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还特别有才,礼仪气度都很棒。”
她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满脸惆怅。
“而这些我都学不会。”
“每次教习嬷嬷那你做例子批评我时,我就在心里悄悄摸摸说你坏话。”
她挤了挤眼,声音拔高了一些,古灵精怪的模样在阳光下好似浑身都在发光。
“说的可难听啦。”
宋知礼知道沐云初是在安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她擦擦眼泪,懊恼的捂着脸扭过头去。
“都怪你,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我的妆都哭花了。”
沐云初挠挠脑袋,傻乐着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好好好,都怪我。”
“快吃鸡腿,马上就要凉了。”
宋知礼整理好神色,扭过头去古怪的看了沐云初一眼。
“你这语气和谁学的?”
怎么一股子敷衍人的渣男味?
“花楼的客人。”
沐云初无辜的歪歪头,那些花楼的客人都是这么哄女孩子的,百试百灵。
“你竟然背着我们偷偷去花楼,沐云初!”
宋知礼假装生气的去抓沐云初,被她灵活的躲过。
她拿着烤鸡站起身,一溜烟就往顾黎那边跑去。
正准备悄悄摸摸伸手偷一个鸡腿吃的温淮卿手停在半空中。
他长大了嘴,失魂落魄的看着沐云初远去的身影。
宋知礼追了几步,在粗壮的槐树前堪堪停下脚步。
“云初,说了那么多我们的未来,那你呢?”
她微喘着气,扬声问道。
沐云初停下脚步,举着烤鸡回头看去,眉眼明媚而张扬。
“我啊…”
她弯起眼一笑,耸耸肩。
“我想当大将军,守家卫国,保护你们,也想仗剑走天涯,当一个女侠。”
她眨了眨眼。
“但现在,我想好好的陪伴在殿下身边。”
宋知礼闻言,肩膀彻底放松下来,倚着槐树跟着笑起来,打趣她。
“不娶殿下了?”
沐云初掩住嘴,眼珠子滴溜转,小声嘀咕。
“想的,总有一天,我要让顾流年叫我…”
“沐云初。”
清冷的女声自她身后响起,沐云初一个激灵,立马站直身体收起话头。
“来了来了。”
看着沐云初离去的背影,宋知礼好笑的摇摇头。
她怎么觉得沐云初就是单纯的想占顾流年的便宜。
太阳逐渐西斜,赤红的晚霞洒落,地面都被笼罩成枫叶般的红。
同龄的少年们嬉笑着靠在一起,谈论着未来与梦想。
顾黎肩头趴着一只翠绿的小乌龟,懒懒的倚在躺椅上,含笑着望着这一切。
愿万事顺逐如意。
-
在芜城因流民一事多停留了一个月,朝廷派来的新官员终于到达。
来的官员是宋知礼父亲的门生,作风廉洁,思想灵活不死板。
抵达芜城后,他迅速开始和几人对接,开展后续发展的计划。
几人观察了几日,对他十分满意放心,于初秋准备再次踏上了旅途。
离开这一日,杀手组织的教主曾来见过沐云初一面。
两人虽然不算是过于亲密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沐云初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盯着沐云初看了许久吼,长叹一口气。
“云初,你真的长大了。”
他摸着胡子,郑重的将一枚玉佩递给她。
“谢谢你和你的朋友为芜城做的这一切。”
沐云初捏着玉佩,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教主没有要多做解释的意思,摆了摆手。
“若非生活所迫,又怎么会有人愿意过我们这样的生活?”
他一开始成立杀手组织,不光是为了给自己一条活路,也是给芜城那些流浪的孩子一条生路。
虽然手段残忍了些,但好歹能饱腹,能活下来不是吗?
作为土生土长的芜城人,芜城能有这样的变化,他十分高兴。
这也是他年轻时成立杀手组织的最初想法,只不过在时间的流转间,他失去了初心。
“若需要帮助,便用这玉佩找教里的人。”
教主跃上墙头,摸了摸有些地中海的脑袋。
“另外,帮我向长公主殿下道声谢。”
话音落下,他已经消失在墙头,如他来时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沐云初捏着玉佩,仰着头看着晃动的树影。
若非遇到了殿下,她或许还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躲在黑暗之中,如履薄冰,与鲜血长剑为伴,连睡觉时都得睁着一只眼。
“云初,在那干什么呢!快来睡觉,被窝都给你暖好了。”
李君雅靠在门口冲她招手催促。
沐云初收好玉佩,回过头,向她们跑去。
“来了。”
宋知礼将她拉入房中,细心为她整理衣服。
李君雅狠狠的瞪了悄悄打开门哀怨的张望的温淮卿一眼,重重关上门,开启女子的睡衣座谈会。
“流年,你看到了吗?她瞪我!李君雅竟然瞪我!”
温淮卿回过头,呲牙咧嘴的冲顾流年告状。
顾流年面无表情的抄起沐云初送他的小匕首甩向温淮卿。
匕首擦着温淮卿的脸颊没入木门之中。
温淮卿心有余悸的摸摸被削掉的头发。
刚要开始嚷嚷,就被顾流年阴恻恻的目光冻住了。
“温淮卿,再不滚回去睡觉,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送给李君雅。”
打着沐云初她们开睡衣派对,他们也不能输的借口来爬顾流年床的温淮卿:“……”
他讪讪的摸摸自己的鼻子,小声嘟囔:“别这么凶嘛,你难道不好奇她们会说什么吗?”
“滚。”
回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脚。
成功把温淮卿踹出门后,顾流年心满意足的扑入床榻之间,沉沉睡去。
温淮卿在门口委屈巴巴的摸着屁股,瘸着腿一点一点往对面的门那边挪,撅着屁股偷听。
被发现的李君雅拿着棍子暴揍了一顿。
鸡飞狗跳了一晚上,依旧没有影响第二天的旅途。
就是在马车上,顶着一对熊猫眼的温淮卿嗷嗷叫着扑倒顾黎脚边告状。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好不可怜,还偷偷摸摸的撒娇。
沐云初在旁边看的拳头邦邦硬。
趁着温淮卿还没反应过来,拖着他的领子赏乐他两个大包。
对此,顾黎只是摇着折扇感慨。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
与此同时,京城。
顾黎离开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顾辞的身上。
他天没亮就爬起来上早朝,晚上还得熬夜批奏折。
知识以极其强硬的态度不断的往他脑袋里灌,半点休息时间都没有给他。
每当他想偷懒时,傅昭然就会在旁边凉凉警告。
次数多了,顾辞不免想摆烂。
“傅昭然,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怎么能站在皇姐那边一同批判我?你应该…”
傅昭然神色淡淡的翻过一页书,语调平静。
“陛下不是想成为一代明君吗?既然想掌握权势,批阅奏折处理政事这只是最基本的。”
他顿了顿,幽幽的抬起眼。
“鞭策陛下勤于政务,是为大齐的未来着想,若是帮着陛下偷懒…”
“等公主殿下回来,遭殃的可就是臣了。”
想到顾黎杀入他府中,拽着他衣领,把他逼到墙角厉声呵斥的模样。
傅昭然有些不自然的垂下眼,突觉脸颊温度有点高。
顾辞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你说就说,脸红个(泡泡茶壶)!”
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这可不是会遭殃的反应啊!
朕看你其实挺期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