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城。
相较于大齐的其他城镇，这座城镇因为地理位置原因发展十分迟缓，治安也不如其他城镇那样有序。
“这座城镇…”
刚踏入芜城的几人眉头紧皱。
顾流年的目光从街边乞讨的乞丐身上收回，眉头紧皱。
芜城街上乞丐流民遍地，街巷上更是没有什么人走动。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门庭萧索。
“和业城简直天壤地别。”
宋知礼微抿起唇，从包中取出碎银，准备施舍给周围的乞丐。
“不可。”
沐云初拦住她，微微摇头。
“为什么？”
宋知礼不解。
这些人面黄肌瘦，看上去许久似是没有饱腹过了，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
一些碎银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能就是救命钱。
“这里的难民成百上千。”
顾流年接过话头，站在两人身前，挡去其他人窥视的视线。
“你没办法帮助每一个人。”
他看向角落蜷缩着目光凶狠，伺机待发的难民。
“若是你帮了其中一人，所有人都会向你乞讨伸手。”
“我们身上的钱财可没办法帮助所有人，届时不光是那些没得到施舍的难民，就连你帮助过的难民也会因此责备你。”
宋知礼倒是明白这个道理，但仍是心有不忍。
那些蜷缩在角落中，面黄肌瘦的像是小萝卜头的孩子看上去实在可怜。
“授人以渔，不如授之以渔。”
顾黎走上前，合上折扇，淡声开口。
简单的施舍碎银并不能带来实质性的改变，相反可能会带给受帮助的人祸端。
真正想要帮助这些难民，可不是几两碎银可以解决的。
顾黎垂眸扫过身边的孩子。
“从京城出来我们一路东行，这是齐国边界的最后一座城市。”
“七日后，我们将会离开齐国，去往姜国。”
温淮卿微抿起唇，试探性问道。
“殿下是希望我们在离开之前，能够帮助这座城市做出改变？”
“不。”
顾黎神色平静。
“我们不过是外出游玩。”
“离开京城前，本宫就曾说过，不会干涉你们的任何行动。”
“所以，在芜城，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李君雅歪歪头。
“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顾黎淡淡颔首。
“自然。”
除沐云初外，其余的半大少年都垂首沉思起来。
“本宫有些乏了。”
顾黎将折扇递给清桃，神色恹恹。
“这七日内，有想去的地方，或是有什么需求，就去找清桃。”
旅途难免舟车劳顿，更何况他们已经从京城出来大半年。
这大半年里，除去一半赶路的时间，他们已经走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城镇。
顾黎这具身体也在旅途中亏损的厉害，若非她用精神力撑着，早已爬不起来床了。
她捏捏眉心，又简单嘱咐几句后，率先回了让清桃提前购置好的宅院之中。
“所以…”
温淮卿晃晃扇子。
“你们打算怎么选？”
是什么都不管，尽情的游玩？
还是尽己所能的帮助这些难民？
宋知礼抬起头，浅色的瞳仁中满是坚定。
“我选择帮他们。”
她温温柔柔的一笑。
“这一生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不是吗？”
既然已经离开京城，不再被那些规矩所束缚。
宋知礼自然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的目光轻柔的落在一位孩童身上。
“我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管。”
李君雅赞同的点点头，高举起手。
“我也是。”
“你呢？流年？”
温淮卿了然的笑笑，看向顾流年。
“我…”
顾流年望着一直心不在焉的垂着头的沐云初，思虑一会才低声说。
“我也是。”
他努力读书，进入仕途，不就是为了能够帮助有需要的人，让百姓有更好的生活，让大齐更加强大吗？
他自然不会对这些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
“云初，你和我们…”
见大家都同意了，李君雅笑眯眯的去拉沐云初的手。
“我不参与。”
沐云初回过神，抽出手，圆圆的杏眼中落了一片冷霜。
她后退一步，站在被阴影笼罩之处，神色不明的看着他们。
“我劝你们最好也别管闲事。”
-
半年过去，现下已是盛夏，屋外的鸟虫孜孜不绝的叫着。
顾黎支着脑袋，褪去了妆容后，她的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倦色。
8888趴在旁边晒太阳，时不时瞅一眼系统光板，时刻关注着顾黎的身体数据变化。
屋外起了一阵风，猛地吹拂过来，带起一地的花瓣落叶，在空中飘扬。
“宝贝。”
看着光板上顾黎-1的健康状态，8888拧起眉头。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总觉得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垮。
顾黎眯起眼笑笑，不以为意。
“是吗？”
她宽大的袖袍下，手腕细的吓人。
8888爬到她的手前，将脑袋抵在她的手指关节处。
“若是只在京城，没有这样劳累的旅行，也不会亏损的如此厉害。”
为了带着这群孩子拓宽眼界，更好的成长，顾黎本就不太乐观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为了防止被这群孩子发现，每日都是用幻术掩盖。
只有它才知道顾黎消瘦的有多厉害。
它叹了口气，轻轻蹭蹭顾黎的指尖，满眼心疼。
“疼不疼？”
顾黎摇摇头，轻轻抚摸着8888手感良好的乌龟壳。
“小王八。”
她屈指弹了弹8888的脑袋。
“我可不是人类。”
就算这具身体现在就暴毙，她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8888抱着脑袋，小声嘀咕。
“我当然知道。”
它爬到顾黎的手背上，用小小的爪子抱着她。
它当然明白这些病痛无法给顾黎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等脱离了这个世界，这些病痛自然会消失不见。
但它只是心疼她。
心疼她为此受的罪，心疼她所遭受的一切。
在酷热的盛夏，凉凉的乌龟爪子碰着十分舒服。
8888仰起头，绿豆眼眨了眨，将泪水逼回去，吸了吸鼻子。
“我只是想不明白。”
顾黎垂下眼看它，指尖轻柔的抹去它眼角的泪花。
“什么？”
“宝贝明明这么温柔，这么负责，对崽崽这么好，为什么…”
8888侧过头，靠在顾黎的指腹上，声音哽咽。
“为什么那个顾之舟要背叛？”
顾黎明明是高位面掌管数千小世界的神明，身份尊贵，更是有常人难以匹敌的力量。
就算是对小世界中的这些本和她毫无相关的孩子，她都如此有耐心，如此认真。
那作为顾黎养子的顾之舟，更不可能被亏待。
顾黎这么好，为什么顾之舟还要背叛，转过头来陷害她？
甚至像个白眼狼一样，将她困在这场游戏中抽取她的力量？
顾黎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为这个而哭？”
8888闷闷的点头，抬起爪子揉揉眼睛。
“我就是想不明白，替你觉得委屈。”
“没什么好想不明白的。”
顾黎支着脑袋，神色平淡。
“每个生物都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
“顾之舟也是如此。”
她说着垂下眼。
檀木所雕刻而成的木桌上纹路清晰而整齐，打上了蜜蜡之后，亮的有些反光。
顾黎能够隐隐约约的从桌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想到过去的事情，她勾唇一笑。
“他不过是选择了他所认为更适合他的路和前途而已。”
她不喜欢干涉孩子的选择，也不会强迫孩子做出改变。
对顾之舟也是如此，所以在他背弃她离开时，她没有阻拦。
而是放任着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单是因为顾之舟已经做好了决定，更是因为阻拦没用。
“早在他离开的那一天，我就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顾黎说着嘲弄的扯扯嘴角。
“只是我之前一直不太愿意相信。”
不太愿意相信，那个由她一手养大，总是跟在她身后软软的叫着妈妈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很难想象，在上位面杀伐果决，被那些光正伟岸的神明称作邪神的她，竟然会对一个人类如此心软。
顾黎支着下巴，散漫的想着。
但这也是魔女的通病了。
不论是在哪个世界，魔女总是受人诟病，刻画的邪恶无情。
但实际上每一位魔女对待生物幼崽都十分容易心软，捡孩子的魔女更是不在少数。
顾黎手下的魔女大多是如此。
有的沉迷于毛茸茸幼崽，养了一屋子的毛茸茸。
有的沉迷于人鱼幼崽，养了一海的人鱼。
有的沉迷于克系幼崽，满屋都是触手怪。
有的嘴上说着不喜欢生物幼崽，却偷偷摸摸的当着仙女教母。
这似乎是一种法则，就连身为原初魔女的顾黎也无法逃过。
更遑论顾之舟还是她捡到的第一个孩子。
“可是宝贝…”
8888扁扁嘴，又想哭了。
“下个世界你必须…”
顾黎弯弯眼，笑起来。
“是啊。”
“到下个世界，一切都会做出了断。”
她说着，眼中的暖色褪去，透着冰冷。
“我会亲手挖出他的心脏，了结这一切。”
她对顾之舟的所有耐心，都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之中消耗完了。
他再三招惹她，甚至利用她，抽取她的力量，还想对她所庇佑的东西动手。
既然他这么急着想死，那她也不必在给他留生路了。
“可宝贝，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8888被顾黎眼中的冷意冻的哆嗦了一下，小声发问。
“为什么下不去手？”
顾黎笑意盈盈的垂下头，声音温柔缱倦。
“我同他说过了。”
“想要认错，就掏出心脏跪在我面前，那我便痛快些杀了他。”
她的指尖轻轻扫过8888的乌龟壳子上，在它原本受伤的位置稍稍加重了力气。
“若非如此，我便亲手挖出他的心脏，泯灭他的灵魂，放在业火中炙烤百年。”
8888浑身一个激灵，总觉得那股子冷意顺着它厚厚的龟壳渗进去了。
“我可是邪神。”
屋外的阳光落入顾黎浅色的瞳仁中。
她于光芒之中愉快的眯起眼，竖起一指，笑容邪肆。
“得罪了我，哪怕是亲手养大的孩子，我也会毫不犹豫杀掉。”
“怎么样？怕了吗？”
8888呆呆的望着她，半晌后才迟缓的摇摇头。
“不怕。”
“只要是黎黎，不管做什么，我都不怕。”
顾黎垂下眼眸，嘴角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
“难怪。”
她将呆呆的小乌龟放入手心，低声喃喃。
“他会说你是礼物。”
8888不解的歪歪头，再发问时，顾黎却不说话了。
她静静的望着窗外的景色，神色冷淡而嘲弄。
-
时间流逝被加速调快之后，顾黎实际上不过睡了个午觉的功夫。
便到了第六天，明日就是他们原定下离开的时间了。
“殿下。”
这几天一直不见踪影的沐云初突然出现在房梁之上，可怜巴巴的望着顾黎。
“下来。”
顾黎淡淡的掀眸。
沐云初立马从房梁上爬下来，十分自觉的钻入顾黎的被窝之中。
她紧紧的抱住顾黎，身体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发生什么事了？”
顾黎摸着她的脑袋，轻声询问。
“就是…”
沐云初纠结一会，絮絮叨叨的说起这几日的事情，大事小事说了一堆，仍是没说到具体的事情上。
顾黎耐心的听着，等待着她的主动倾述。
在说到顾流年和温淮卿找了当地官府，用手段推行了政策，并借了公主府的势，打击罪官，改善民生。
李君雅和宋知礼则是在三天内办起学堂，大量召集有能之士，免费为孩子们传授知识和技术。
从根本上帮助这些难民和孩子掌握生存之法。
沐云初沉默下来。
“殿下。”
片刻后，她不解的问。
“为什么他们会为了不相识的人做到这一步？”
这些人明明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努力的去帮助他们？
从她记事起，芜城一直都是这个模样，从来没有人想去改变。
大家都只想着如何在这黑暗之中获得一些生存的空间，连她也不例外。
“知礼一开始还因不被理解，被这些人伤害了，但是哪怕如此…”
“她也没有放弃，反倒更耐心的引导他们。”
“这到底是为什么，殿下？”
同伴的观念和自己完全背道而驰，这让沐云初十分迷茫。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愿意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如此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