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枯村村北的草坡上空无一人。
据老黄所述,小小小黄是在这里走失的,可这里视野开阔,并无藏身之处。于是,阿榆向四周小河边、灌木丛、树林这些孩子爱玩的地方寻去……
一路上阿榆都在好奇,老黄也不像痴傻之人,可据他所说的“孩子”体貌特征和年龄怎么看都不正常,那只有一种可能,老黄的“曾曾曾孙”可能另有所指……
眼看着夕阳将落,前面出了树林就又回到村北草坡了,阿榆已经筋疲力尽,决定歇歇脚就打道回府。
她随地坐在身后那块石头上,捶捶累到抽筋的小腿,准备拿包袱里的小食垫垫咕噜叫的肚子。
当她看到包袱,不禁一怔。
那上面七八道整齐的切口,似是利剑所割,可又排列紧密,像是锋利的丝线切出来的。
想起救大叔时身后那阵冷风,阿榆寒毛直竖,自己这是差点魂归故里啊!唉,爹娘是谁都不知道,这魂自己能摸到“故里”嘛?想到此处,又一阵叹息……
正想象自己三魂七魄兵分几路寻找回家之路的样子,一阵哭声从远处传来,阿榆赶紧把“魂魄们”叫了回来,循着哭声过去。
没有多远,她就看见树林里一块开阔之地上蹲着的三岁小男孩,白白嫩嫩胖嘟嘟的小脸哭得扭作一团,肩膀一耸一耸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小弟弟,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们家牛被偷了,呜呜……那坏人还要将我抓走卖掉,我逃跑的时候脚受伤了,跑不动了,呜呜……”
红头绳、黄衣、三四岁,如此看来,眼前的小男孩应该就是老黄要找的孩子,只是体型对不上……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阿榆并未着急上前,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索性盘腿坐下。
小男孩见她并未走过来,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只金色小铃铛。
阿榆看到他手里的铃铛,脑袋里“哄”的一声炸开,浑身汗毛竖起,整个人怔在那里。
那个铃铛……
拇指大小,通体金色,铃兰浮雕,正是在花树下梦到的那只兔妖耳朵上戴的。
“你就是为了逃婚才跟他成亲的。”
“把你养大的阿沁老爹都被他抓进去生死未卜。”
“多少仙君都是有进无出的,死不见尸!”
……
兔妖的话又在耳边炸开,如惊雷一般直捣胸口,身体瞬间破了个大窟窿,狂风肆虐灌入。
那不是梦?!若不是梦,那她所谓的“夫君”真如石庙里柱子上所刻……不是个好东西?
这时,小男孩哭声猛然提高,心智已乱的阿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抬腿便要上前安抚,眼睛着魔般空洞无神地盯着那铃铛。
见阿榆起身,小男孩嘴角上扬,一抹邪笑一闪而过。
刚往前跨出一步,怀里的楠木匣子掉了下来,阿榆只觉小腿一沉,回身低头一看,是只灰不溜秋的小狗,满脸凶相咬着她的裤腿,龇牙咧嘴地发出“呜呜”的挑衅声。
“呀,你干嘛?放嘴!”
一吃痛,阿榆霎时醒了,这小小一只,看着杀伤力不大,便想扯回裤腿,可人家就是不松嘴。
“你这小凶狗,不要过分了啊!”
此话一口,那“小小一只”突然满眼凶光,松开了嘴,龇着两颗细长的獠牙,后退了两步。
刚开始阿榆还想着定是这小狗是怕了她,可下一刻就发现是自己过于自信了,谁能想到这狗子的底线竟是最恨别人喊它是“狗”。
于是,在“小小一只”的进攻下,阿榆连爬带滚的逃命,正式进入了一人一狗的追逐大战。
当阿榆嘴里衔着饼,双手抱着树,裤腿被小狗死死拽住快裂开时,一阵叮铃铃的清脆铃声从身后传来……
“叮玲玲——叮玲玲——”
夕阳的余晖下,一位白衣少年牵着一头大黄牛走入她的视野……
那少年一身水波银纹白锦袍,腰间青色缎面腰带一束,将身材的曲线勾勒出来,头顶的青色发带在风中飘起,时至春末,这身华贵的衣衫却被他穿出一身的冷冽,老远就感觉到寒气逼人。
少年笼在温柔的余晖金光中,闪得阿榆微眯了眼睛,从嘴里拿下饼来,搭在了额前。
待他走近,阿榆看清了那张脸,芸豆饼都不香了,从手里滑落在地,那饼滚了滚,在她身后一尺处渐渐陷入地下,最终被吞噬掉……
(果然有猫腻,女人的直觉不容置疑。)
阿榆并未察觉身后的异样,更没注意咬着自己不放的小凶狗不见了,哭泣不已的小男孩也早没了踪影。
她“咕咚咕咚”咽着口水,紧捂胸口,心跳如擂鼓般急促,呼吸都充满了桃花气息。
在她眼里,邱夜已是美得不可方物,而这张脸……
星眸剑眉,鼻梁高挑,微抿的嘴唇弧度完美且红润饱满,让人忍不住想吻上去,更令她窒息的是,一个男人的皮肤竟要用“肤如凝脂”来形容。
不自觉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额,有点点拉手哈……
突然,花痴脸上的手一颤,想起自己“夫君”来。他们虽未成婚,可毕竟有婚书,刚刚自己竟已萌生了红杏出墙的念头,心里开始默念“对不住,对不住……”
唉,邱夜若是能听到这番感悟,定会感激涕零,跪地磕头,感谢她祖宗十八代。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曾是妖、仙两界的摧“草”辣手,但凡有姿色的“嫩草”无一逃过她的魔掌,最高“荣誉”是人家刚入仙籍就摧了众女仙誓死要嫁的头号人物——战神螭吻,后来还给人家“摧”死了……
咳咳,扯远了,扯远了,书回正传——
“摧草辣手”的眼睛努力从少年身上挪开,没有焦点地看向远方,头也不低,手伸包袱里胡乱摸出一块饼,塞到嘴里堵住了源源不断的口水,按捺着强烈搭讪的欲望,眼看着少年,从自己面前走过……
大黄牛也从自己眼前……
铃声也从自己眼前走过……
……
大黄牛……黄衣?
小红绳?
五尺高,三百斤?
老黄的……曾曾曾孙??!!
可眼前这是头牛啊!
还有,它脚上那串满是泥污却一只叮当响的铃铛……阿榆皱眉,眼里暗光一闪,想起小男孩手里的铃铛,又想起他家被偷走的牛……
那这人……
“……是偷牛贼!”阿榆“恍然大悟”,满脸愤恨。
因为真正的小偷让自己背了一千多年的“偷盗神珠”黑锅,看到眼前的小贼,让她愈发来气到失去了理智——
人家那一身王孙贵胄的气宇轩昂又富家公子的模样,不在府里被一群丫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供养着,却偏偏来稀罕你这一头牛?
于是,想也不想,也不管这牛是不是曾曾曾孙了,阿榆捡了根手腕粗的木棍便要去“惩恶扬善”。
待她悄悄走近,刚扬起武器,“小贼”一身让人垂涎三尺的至纯精气扑面而来,”正义之士“眼前一片迷离,瞬间嘴角上扬痴笑着,神魂颠倒。
真的好香好香……
阿榆虽没有内丹,也无灵力,可终究是狐族出身,而狐妖最是痴迷男子的精气。
待她回过神来,正对上少年那张绝美的脸,心中一惊,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脸直接怼向老黄牛,再往前两寸就是牛屁股。
扑过去的时候,阿榆使劲用手撑着身体不让自己亲上牛屁股,手背上的黑膏药蹭掉了,伤口裂开沁出一滴血来,转瞬间没入黄牛体内。
只见黄牛“哞”的一声,浑身一个激灵退后两步。
师缡急忙拉住,以免碾压到后面的阿榆。
“呕——”
阿榆使劲吐着口水,胃翻腾着要吐。
拉起缰绳,师缡视若无物般,转身就走。
“小贼,哪里逃——”
偷牛就算了,还这般不知怜香惜玉,阿榆忘了自己此时的男儿装扮,怒吼着,抡起武器朝那人后背砸去。
木棍落下之际,师缡回头,盛满星辰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阿榆,手一挥,直接挡了下来,力气之大,以致阿榆直挺挺往后倒去。
“啊——”
“啊——啊——”
惊叫未停,尖叫又起。
坐在地上的阿榆咋呼着却不敢动,只觉屁股下面软软的,热乎乎的,脸色发白,手颤巍巍地朝下摸了一把……
刚出炉的新鲜牛粪,一丝丝热气在手指上升腾萦绕。
师缡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她,可神色一紧又收回了手,毕竟是欲偷袭自己之人,更毕竟,那是热气腾腾的牛粪。
眼睛红着,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偷袭者“抓起棍子一顿乱挥,管他长得多让人垂涎,跟他拼了!
可怜的小阿榆心崩了。
可她眼前的少年自幼习武,年仅十六已征战沙场多年,她哪里是对手,人家要不是嫌弃她一身的牛粪不好出手,早将她制服了。
俩人正打的热火朝天,只听见“哞”一声惨叫,黄牛陷入了阿榆刚刚站的位置。
竟是一片沼泽。
怪不得阿榆直觉不对,周围草木茂盛,那里却是寸草不生,又想起那男孩,莫不是……掉进去了?不对,他在那中间坐了良久也无恙,那就是……
他在引诱自己进去!
想到这里,阿榆后背直冒冷汗。
幸亏发现的早,师缡拿出刚刚用过的藤绳和牛身上的缰绳绑在一起,腾空飞到最近的一颗半高的树上,拉起绳子,将牛吊着拉出沼泽。
师缡站在树上,衣角翻飞,似战神降临般身躯凛凛,英姿飒爽,阿榆看得哈喇子直流。
从树上下来后,“战神”拍拍牛头,安抚惊恐未定的黄牛,刚刚就是在一片沼泽地发现的它,现在又陷入沼泽险境,自己也是心有余悸,擦擦手上勒出的血迹,师缡拉着牛准备继续走。
“哎呦呦——我的曾曾曾孙儿呐,可找到你喽!”
只见老黄一路小跑,直奔而来。
“可吓死太太太爷爷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老黄抱着牛头大哭。
老黄的曾曾曾孙子……真是头大黄牛??
瞬间清醒,扔掉木棍,阿榆一溜烟跑向老黄,留“战神”在那里一脸错愕。
刚刚还不死不休,死缠烂打,这就休战了?
还有,这黄牛怎么就是……
“大叔啊,您看,孩子帮您找到了,您可要说话算数啊!”还未跑到老黄跟前,阿榆就喊起来。
“算数算数……”头都未抬,老黄看似只顾安抚自己宝贝的曾曾曾孙,含糊应着,眼中寒光一闪,袖中的匕首已握在掌心,就等着阿榆靠近。
大黄牛在老黄靠近时就开始狂躁不已,使劲后退,想挣脱牵制,而阿榆只顾开心,并注意到一向憨厚的老人家此时满眼杀意。
她上前要拉老黄的胳膊撒娇,让他明日就去上香还愿,伸出手时看到满满的牛粪,尴尬的藏到了身后。
“这牛是我……”
身后突然传来“偷牛贼”的声音,阿榆吓得往后一跳。
哎呀,千金难求的一个月香火马上要被身后的男人截胡!
(也不知谁截胡谁~~)
阿榆大惊,想捂住他的嘴,可是自己满手牛粪,而且这身高差也够不着,情急之下,只见她猛然一跳,双腿骑在了师缡腰间,双手勾住脖子,用嘴巴堵在了他唇上……
两人同时猛的睁大了眼睛,两对睫毛忽闪颤着,对视着。
这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又离得太近,师缡根本来不及反应,硬生生被吃了豆腐啊,顿时眼里怒意滔天。
意识到不妥,阿榆忙挪开了自己的嘴巴。
刚刚处事不惊又冷若冰霜的小郎君,瞬间脸红到耳根又变绿,绿了又紫,看着眼前满身牛粪的小“男人”,恶心得不想触碰。
待师缡回神,登时一脸杀气,要怒喝她下去。
见小郎君又张嘴要喊,阿榆慌了神,忙一手勾住他白皙的脖子,一手又捂上了他线条性感的薄唇。
嗅到鼻子下面那双手上的新鲜牛粪味,师缡额角青筋爆出,满眼杀气已夺眶而出,就是再也不敢张嘴,一掌劈了过去。
阿榆被震得跳下来,趔趄两步差点摔倒,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刚要道歉,看到师缡嘴唇上那圈牛粪,惊愕得忘乎所以,于是……
她捂上了自己要尖叫的嘴巴……
怒视对方一眼,二人头不回地往河边跑去。
在河边,二人边洗边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谁都没力气骂人了,更别提打架,只是在努力用眼神杀死对方。
天渐渐黑了下来,想到“家中”的男人,阿榆起身要走,未等她爬起来,只觉身后杀气一瞬而至。
“别让我再见到你!”
坐在树下的师缡手握一根树枝,指向阿榆,墨染得眸子里寒光逼人,恨不得以树枝当剑毙了眼前这个娘们儿似的“男人”。
“鬼才愿意见到你,白瞎了这么俊的一张脸!老娘……老子跟你恩断意绝,劳燕分飞,一刀两断,反目成仇,分钗断带,老死不相往来!”
当贼还当得理直气壮,阿榆气不打一出来,一股脑的把知道的所有绝情的词都嘣出来了。
冷“哼”一声,一跺脚,“娘们儿”头不回地跑了。
看着那个气鼓鼓的跑远背影,被怼的一句话说不上来的师缡额角跳了跳。
这什么人啊,不仅卑鄙无耻,还是目不识丁的沉迷女色之徒!刚刚那些可都是情人用来分手的绝情之句,竟用在了他身上。
摸摸自己的唇,这可是他的初吻……
竟给了一个男人!
脑袋都大了!
十六年来纵使在战场上被围困,命悬一线,他也从未有过任何情绪,而今天,震惊、失神、入迷、羞怯、惊慌、气愤、恼怒、难以置信……体验个遍。
又想不觉起看到“小男人”的第一眼。
还算周正的脸上,那双细长的笑眼纯净似两潭清泉,又似透彻空灵的深渊,引诱着人忍不住想一直望下去,望下去……直到渊底,蕴藏至深的妖媚肆意张狂扑面而来,欲将人心智吞噬,勾着身心沉入流沙,让人欢喜着陷入万劫不复……
仅远远瞥了一眼,他竟出了神,两只脚都迈错了步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抓住了缰绳,佯装没看见她继续往前走,可心跳得快蹦出来了……
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羞怯得脖根到耳根都是烫的……
还有,她嘴里咬着饼,撅着屁股要爬上树被小狗扯下来的样子……
这个眼看要“入魔”的男人再也忍不住,笑意未上眉梢就裂开了嘴……
哈哈哈~~
如此滑稽、可爱又有趣的一个人!
……
笑声卡在半空中,师缡怔住了。
我……在想什么?!那可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男人!定是被下毒了,可恶!
想到这里,师缡羞愧得双手捂紧通红的脸,埋在双膝上。
“啊——”
一声声崩溃的怒吼声在树林里回荡……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中毒”的男人后背一紧,直起身来。
是那个“下毒”的娘娘腔!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