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眼前的青衣少年就是这娘娘庙的庙祝——老王。
邱夜提过要来找他,自然是信得过得,阿榆便放心地随他从正殿东北角那扇隐藏的小门进了后院。
院子西北角一颗腰粗的金桂映入眼帘,阿榆见之喜不自禁,以后可有桂花糕吃了。邱夜那小院虽奇花异草众多,却唯独没有桂树,甚是遗憾。
“想着姑娘会喜欢,这桂树在建庙时便栽下了。需要交代的事情就在这里,姑娘慢慢看,我也该走了……”
阿榆抬头才发现桂树上挂着许多纸条。
“你去哪里?”再回头,老王已经没了踪影。
这时,一张纸条自树上落到阿榆手里,展开一看,原来是老王交代的庙里大小事宜:
每日卯时桂树下上三炷香。
大殿内十二时辰灯火不灭。
隔天打扫全院。
不要给桂树浇水。
不要给桂树浇水。
不要给桂树浇水。
……
这条重复写了七八张,其他都是交代钥匙、上香之物的琐碎小事。
说是让她暂代庙祝之职,可阿榆总感觉像交代后事似的。
看完后,她将“后事”叠了叠塞进袖子里,转身要走之际,一阵风过,树冠中隐约之间有个红色的东西在晃。
她刚爬上树……
“咚咚咚——”
“夫人——夫人——”
阿榆一惊,“扑通”从树上摔下来,屁股一疼,猛然睁开眼睛……
原来是场梦。
“衣柜里有主人为您准备的衣服,早饭已经好了,今日穿的衣服和洗漱水我放在门外,”隔着门,桀鹰传话,转身之际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衣服是主人亲手缝制的。”
看着衣柜里那一件件色彩斑斓,细密的针脚,精美的刺绣,春秋的绵软,夏季的轻盈,冬季的厚实,阿榆心中波澜此起彼伏,眼睛有了雾气。
他对自己的心思这般细腻入微,怎会“不是个好东西”……
开门一看,桀英准备的那套衣服竟是男装,许是为了掩藏她的身份吧!如此也好,她也觉得女儿家的衣服穿起来麻烦,便梳了男妆。
邱夜已闭关,阿榆也没多问,二人用了早饭,便从小院的密道去了娘娘庙。
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
桀鹰敲了半天庙门也不见有人来开,使劲一推,门竟没上锁。
他躬身作请,阿榆刚跨进门,未等他进去,“咣当”一声,门竟关上了!
整个人懵了之际,飘飘然一张纸落到脚下,他打开一看:
“七七四十九日庙祝当值,神石自会愈合。”
随后,桀英用尽全力,竟推不开这门。什么意思?人就这样被光明正大的扣下了?
他转到院墙外,欲翻墙而入,双腿却像被吸在了地上。这下把他整不会了。
这万枯山不比妖界,里面有很多神秘力量,擅用灵力恐会引起天界注意,再加上,毕竟是有求于人,也不好为了进去拆了人家的庙啊!
“有什么宝贝的,不让看就不看嘛!”小声嘀咕着,桀英满脸不悦。
自老王搬进去后,懒于交际的他和主人再没来过庙里,也未见过老王。
可主人说了,做人要有“人”的样子。
于是,他练了一夜的台词,要跟老王“老友许久不见”般寒暄一番,然后叮嘱他好生照顾自家夫人,结果……门都不让进。
这娘娘庙可是在他桀英大人一砖一瓦、殚精竭虑的监工之下建成的。
可现在人家是一庙之主,他顶多充当个“香客”。低头瞅瞅手里的纸条,桀英带着一脸失落和无奈回了小院。
大殿里,阿榆并未惊慌,只是感觉这里好熟悉。
看到那座与自己神似的娘娘像,她愣住了,除了那九尾不是彩色之外,其他竟都和梦中一样。于是,她熟门熟路地直奔后院。
院中间放着石桌、石凳,桌上未下完的棋局,还有那颗桂花树……确实,这正是昨夜梦到的娘娘庙。
“老王——”
“老王——”
“……”
阿榆找了一圈,也不见庙祝老王的影子。
“真的走了?”
阿榆自言自语着走到石桌旁,从桌下取出一串钥匙。
“这般冷清,别说四十九天的香火之气治好这石头了,四十九天能有个香客影儿都不错了……”
阿榆嘟着嘴巴又自说自话,拿着钥匙朝其中一间厢房走去。已过了卯时,她依旧按照老王嘱托在桂树下上了三炷香。
抬头间,阿榆发现眼前的桂树上并没有梦中那些纸条。她站在树下,托着下巴思索那些纸条的真假。
忽然,一阵风来,桂树随风摆了摆,树冠中最高处露出一个吊着的方形木盒,上面贴着红纸,三个金色大字赫然入目:
“见面礼。”
阿榆猴子般几下就蹿到了树上。
这木盒是用金丝楠木和紫檀木拼嵌的,也就比巴掌大点,一块黄一块红的木色看似凌乱却又很讲究,像是一个什么图案,棱角打磨得水流光滑。
阿榆瞅着就很喜欢,满心期待的打开一看……
“这是……莫不是……”长大了嘴,阿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着眼前那个竹节把柄,藤编的巴掌大的扇面,还是折叠的把柄,把柄展开是一尺来长的杆子,这随身携带很是方便啊!
阿榆愣住了,自言自语嘟囔道:
“对……就是拍苍蝇用的啊!”
“哈哈哈哈——”回过来神,阿榆突然笑得前俯后仰。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
“不过,我更喜欢这个木盒,哈哈——”阿榆如视珍宝的摸着木盒,这手感,这图案,啧啧,一个字——绝了!
哪有人送这样无趣的见面礼,这个时节又没苍蝇,阿榆心想着。其实第二日她就明白了,老王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这个确实是个大礼。
……
“老王——”
“王大兄弟——”
“王大哥——”
打脸了,四十九天后的“香客影儿”提前来了。阿榆被突然而至的叫声吓得脚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
习惯性的,她以为自己会被接住……可随后“扑通”一声,阿榆坠地,尘土四起。那一瞬,她才想起,自己已不在山顶石庙……
“他”!
阿榆这才想起,“他”或许还在结界里,不由得感伤,也不由得思念,毕竟陪了自己千年。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雨天帮她挡雨;怕她吃不到肉失落将抓阄的石子挪开;在她滑倒时扶她一把;在她做饭时帮她生火,又灭火……
鼻子一酸,阿榆皱着脸,马上要声泪俱下……
“呦呦呦,这孩子,咱俩也不认识,怎行这般大礼,快起来——”
阿榆抬头,见眼前是位老人,一身黄袍,六七十模样,体态壮实但满脸皱纹。她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土。
“老王呢?”不待阿榆张口,老黄焦急问道。
“老王……不在。”
“不在?去哪了?何时回?我有急事找他!”
“这个他也没交代啊,估计一时半会,也或许三年五载?”
“你这小哥,忽悠谁呢?认识老王几十年了,他什么时候出过这庙……”话未说完,老黄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六神无主。
“老王……老王不会死了吧?”老人继而捂面大嚎起来。
“老王啊,我的曾曾曾孙儿啊,说好的你会帮我却偷偷死了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人家,老王年纪轻轻的,不会死的!我现在是接替他的庙祝,他能帮您的事,我也可以啊!”
阿榆嘴上安慰着老黄,心中却是忐忑,老王无故失踪,若真是死了,若四十九天后凝息石未修复,她岂不是又要永困此山了……
看着面前稚嫩的“少年”,一身青衣装扮,有点老王的影子,可老黄还是有点不信任。
“小哥是老黄的继承人?这……怎么瞅着你也没经验啊,为了这事我可是答应老王一个月的香火。”
一个月的香火。
阿榆激动得双手上前抓住了老人家的胳膊,这“馅饼儿”砸得她嘴角直接咧到了耳根。
“您放心,没有我榆小钱儿办不成的事,老王把娘娘庙交给我打理,也定是相信我的能力的!”阿榆站起来一顿慷慨激昂。
“老人家有何难处,尽管道来!”
……
原来,老黄六代单传的曾曾曾孙子丢了,找了两天未果,恐遭不测。
“只要孩子能平安回来,我老黄承诺一个月内日日前来上香。”
“这个嘛,找孩子是要费些功夫哈……”捏着下巴,小庙祝“面露难色”。
“一个月后,我们全家每逢初一十五都来上香。”
“成交!”
万枯村就在娘娘庙山脚东边的位置,阿榆时刻谨记邱夜的叮嘱,只要不出山,她就是安全的,所以毫不犹豫地背上从小院带来的包袱,跟老黄下了山。
这一路,阿榆破天荒的收起了玩心,她深知跟大千世界的自由相比,这小小一座山没什么好玩的。
到了村口时,已是晌午做饭的时辰,村子里的烟囱却没有一家冒烟,死一般寂静。
正好奇着,阿榆回头一看,身后的老黄竟然不见了,再转身,只觉脚下一绊,“哎呦”一声,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她“噌”一下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火气逼到嗓子眼里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地上躺着个喝醉的大叔。
那身破旧的黑袍散发的污浊味儿和身上的酒味儿混在一起,浓郁得熏眼睛,怀里那张虎皮不知是什么宝贝,搂得紧紧的,脚边放着的三个歪倒酒坛,其中一个还往外滴着酒。
这时,风一吹,搂着虎皮的胳膊紧了紧,侧了侧身,那张埋在虎皮里的脸露了出来。
四五十岁的年纪,长相说不上俊朗吧,但也不丑,一脸的胡子拉碴,皮肤粗糙,随着头一歪,眼角窝着的那滴泪顺势滑了下来……
又是个有故事的可怜男人。
此情此景,此等邋遢的大叔,竟让她想到了她那正在闭关修养的“夫君”……
想到此处,阿榆缩缩脖子,吐了吐舌头,邱夜若是知晓她此时的想法,估计会气得直喷老血吧,他跟这大叔何止是云泥之别!
回过神来,阿榆踮起脚尖准备轻轻走过去,转身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到大叔的脑袋要落在旁边的石头上,顺势看去,那个石尖……
正对太阳穴!
阿榆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了大叔的脑袋,臂力还是弱了些,手背硬生生硌在了石尖上,一阵刺痛袭来,见了血。
大叔鼻翼微动,似是嗅到了什么,眉头一皱。
扶正了醉醺醺的脑袋,又挪开那块危险的石头,阿榆起身正要离去,又停了下来。
醉成这样,已是午饭时间还未有家人来寻,大叔定是无饭可吃了……
她从包袱里拿出邱夜给她准备的解馋小食茴香芸豆饼,分出一大半放在大叔身边。
起身之际,只觉手背一重,一贴黑乎乎的膏药糊在手背上,阿榆一惊,抬头时大叔依然在酣睡。
她随即明白,大叔心醉人未醉。而且,他真的跟邱夜一样诶,让人心里暖暖的。
阿榆会心一笑,拱手行了谢礼,然后加快了进村的脚步,她要尽快找到老黄家的孩子。人家现在可不是石庙里的“孤家寡人”了,是有“家”的人了,回去晚了“夫君”定是要担心的。
……
“若不是你在,这女娃可就没命了。”老黄捋着胡须望着女娃远去的背影。
“邀人家进村,还不让撤了陷阱,”醉酒大叔倚着树,灌了一口酒,“你这老头存的什么心思?”
“这不有你嘛!嘿嘿~~”
“若她没能过我这一关呢?”
“那就……遵循祖训,非善类者,闯村必死——”
“你们这些妖啊,心够狠!”
“老陈,你有没有发现这俩娃很有意思?就咱们村外这结界,当初你在外面晃悠三年,若不是后来有了这身虎皮也进不来,可他俩怎么说进就进来了?这就是……缘分?”
“……如你们祖上所言,这结界是天界所布,唯有天界的仙君神君可入,那他俩……”
“你可拉倒吧,我老黄虽只是半妖,可还是能分辨出仙气的,特别是这女娃,身上除了香喷喷的,啥都没有!”
闻言,陈圆圆想起那股异香,心中不安,掐指一算,脸瞬间黑了下来,幽幽道:
“我看,这村子往后不太平喽…… ”
老黄一听,神色也一暗,陈圆圆的卜卦之术从未失算过。
这时,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急冲冲的从村里直奔而来。
“太爷爷,不好了,小小小黄不见了——”
老黄的孙子阿黄跑了一头汗。
“不就在咱家屋后草棚里藏着吗?”老黄眼神乱了。
“绳子断了!村里找遍了,没有!”
用袖子拭去满脸的汗,阿黄也是一脸焦灼,小小小黄毕竟是自己的亲曾孙。
看着阿黄递上来的绳子,如此整齐的切口,老黄心里“咯噔”一下。
绳子是被割断的!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听老王的话,提前一日将那人带进村,出了变故?老黄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的曾曾曾孙——小小小黄,本到了化妖身修人形的年龄,可突然妖性渐失,连基本的语言沟通都不行了。
老王说,必须按照他所说才能救回小小小黄,否则,这孩子便会像寻常家牛般年老衰竭而亡。
“进村的不止他们两人……”陈圆圆不敢相信手中的卦象,他算出这几日村中有异,所以守着不曾离开村口一步。
三人对视一眼,急忙冲进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