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霎时止住泪水。
一脸难以置信。
秦操收回手,问道:“何为万人敌?”
“当然是……”
陆逊想说项羽的典故。
骤然想起,这个典故众所周知。
先生岂会明知故问。
陆逊请求秦操解惑。
秦操说出自己的理解:
“在我看来,万人敌有三类。
第一类,冲锋陷阵,有万夫不当之勇,古之恶来、今之张飞,属于这一类。
第二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古之韩信,今之诸葛孔明、周公瑾在此列。”
秦操把玩着酒樽,不急着说第三类,斜眼淡然一笑,“你属于哪一类?”
陆逊有自知之明。
果断摇头,“弟子武艺稀疏,不是第一类;谋略稚嫩,也不是第二类。”
说到这,燃起一丝希望。
先生绝非信口开河之人。
既然他不是前两类,那他肯定属于第三类,于是小心问道:“敢问先生,第三类万人敌是何?”
秦操一手持杯,头也不回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竹简。
摊开竹简,开篇“孟子见梁惠王”。
这篇文叫《孟子·梁惠王上》。
“书上所言,勇者无惧,智者无惑,此二者,在我看来,对应第一、二类万人敌,懂吗?”秦操手持竹简轻敲案桌,循循善诱。
陆逊心中一怔。
勇者无惧对应第一类。
智者不惑对应第二类。
而后面还有八个字——“诚者有信,仁者无敌”。
答案近在眼前。
但始终隔着一层膜,陆逊硬着头皮开口:“弟子愚笨,请先生赐教。”
“啪~”
只听一声轻响。
陆逊头上挨了一下。
秦操收回竹简,轻笑,“答案显而易见,第三类是仁者。”
一边说着,放下酒樽,露出一抹追忆之色。
“独自来新野,可为勇者。
组织百姓建设新野,十几万人如臂使指,可为智者。
雪中辞行可为诚者。”
秦操嘴角微微一掀,“与百姓同甘共苦,体验民生多艰,这便是仁。
四者皆具备,虽浅显,但称一声万人敌倒也足够。”
此言一出,针落可闻。
张机从沉思中回神。
他也做过官,博览群书,第一次听说这种新奇的理论。
“好一个万人敌。”张机由衷感叹。
陆逊心里沉甸甸的。
原来,从踏入新野开始,先生就在教他如何做万人敌了。
此刻,得到先生承认。
也就是说,他已经“出师”。
可他却高兴不出来。
悲伤情绪如洪水决堤,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欲语已忘言。
“起来吧。”
秦操扶起陆逊,笑了笑,“我非你师,你非我徒,教你只是兴趣使然,从哪来,回哪去吧。”
洒脱的笑声在房中回响。
对陆逊来说,却如晴天霹雳。
好似被抛弃一般,失魂落魄坐在原地,呢喃着“不要我”、“抛弃”等词汇。
秦操询问张机:“此乃何症?”
张机人老成精,秒懂秦操的意思,煞有其事端详陆逊,“瞳仁微张,面白无色,怕是失魂症,待老夫施上一针,定能针到病除。”
嘴上说着话,动作并不慢。
从药箱中取出针袋,摊在案桌上,露出一排银针。
银针长短粗细不一。
有细如毛发,有粗如绣花针,短则不足一寸,长则尺许。
张机先是拿起最短的一根。
看了看陆逊,神色略显凝重,换了一根手指长的银针。
陆逊眼中恢复些许神采。
“唉~”
张机摇头叹息,手指拂过针袋,抽出最后一根银针上。
尺许的银针泛着寒芒。
“给冻伤之人施针,老夫第一次尝试,银针有点大,你忍一下。”
张机面带和善笑容,纤长的银针靠近陆逊脑袋。
秦操嘴角一抽。
这哪是针灸,这是杀猪吧。
陆逊瞬间惊醒,急忙摆手,“老先生住手,我没病。”
“哎↗”
张机握住陆逊的手,语重心长道:“岂不闻晋景公病入膏肓?小友不可讳疾忌医,让老夫扎一针……”
别看张机上了年纪,手劲一点也不小。
陆逊一时挣脱不开。
两人拉拉扯扯。
一番挣扎无果,赶紧向秦操求救:“弟子知错了,大丈夫哭哭啼啼不成体统,请先生宽恕。”
秦操挥手示意。
张机立时收手,把银针插回针袋,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
又恢复平和姿态。
与刚才的强势判若两人。
陆逊心有余悸拍胸,“先生不让弟子回来,肯定有深意,弟子遵命便是。”
“弟子”说顺口了,想改都还不掉。
秦操懒得纠正,向陆逊介绍张机,“这位老先生名张仲景,是荆州有名的神医,擅长治疗伤寒。”
张机即张仲景。
“仲景”是他的字。
张仲景的医术毋庸置疑。
但他服务的是底层百姓,在长沙、南阳等地颇有民间名望。
在上层之间可谓“默默无闻”。
不像另一位神医华佗,服务的是曹操等诸侯贵族,名望传于四海。
张机不为虚名所动,“老夫医术平常,不敢当神医之称。”
话音未落,陆逊冲过来,炙热的目光盯着张机,“神医能治气急吐血后遗症吗?”
张机微微颔首,分析起来:
“《黄帝内经》有言,臧者为阴,府者为阳,气急吐血,心肺阴气郁结,此时寒邪外袭皮毛,内入于肺。
症状为咳嗽不止,轻者面白无色,重者面青唇紫,最重者咳血昏迷……”
心肺疾病一般属于寒症。
是张机的研究方向,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提到的症状完美契合周瑜。
最后,张机作出总结:“行医讲究望闻问切,老夫医术浅薄,需要见到大都督方能对症下药。”
陆逊嘴巴张了张。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哪还不明白。
张机会出现在这里,分明是先生特意请来,准备医治大都督。
秦操挑眉,“惊不惊喜?”
“弟子……我……”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陆逊脸涨的通红,连话都说不全。
秦操又道:“先别高兴。”
一盆冷水泼下来。
陆逊冷静下来,点点头,“先生请来神医,若能救治大都督,对江东意义重大,吴侯肯定不能吝啬。”
一旁,张机眼皮一跳。
还没开始医治,便想着先给老师捞好处,真是好弟子啊。
秦操面色平静,淡淡道:“我与你一同去合肥,许久没活动,江东那些老东西,恐怕快忘掉我了。”
窗外风雪交加。
室内烛火摇曳。
一半白衣与窗外落雪辉映,一半白衣在灯火下飘摇。
陆逊先是一愣。
紧接着便是狂喜。
先生亲自出马,谁与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