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第一场雪。
比去年来得更早一些。
同样意味着,秦操来到刘备帐下,已经有一年时间。
秦操披着狐裘,手捧温热的酒樽,站在窗前静看雪花飘落。
雪花吹进房中。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片六片七八片。
……
此情此景,可以吟诗一首。
院外响起脚步声。
打断秦操“诗兴”。
何人败我诗兴?
秦操抬眉看向院外。
护卫队长躬身抱拳汇报,“禀报军师,陆逊在外求见。”
秦操淡淡道:“以何身份?”
“军师之弟子。”护卫队长回复。
秦操心中毫无波澜。
北镇抚司有监察之职,经过这段时间发展,耳目遍及新野。
中年人刚入城,便在北镇抚司监控下。
虽不清楚中年人与陆逊交谈内容,但从藏头露尾的举动,再结合时势,不难推断他的来意。
“弟子嘛……”
秦操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吩咐道:“让他再想想。”
护卫队长领命离去。
片刻后。
来到府外传达秦操的话。
陆逊颓然低下头。
时至今日,先生都不愿收他为弟子吗?
自己在新野是何身份?
答案他很清楚。
可他不愿意承认。
就这样跪在门外,倔强地不想服输。
雪一直下。
一片片落在陆逊身上。
不知不觉,肩头落满雪,黑发变白发。
由于陆逊来时是夏天。
穿的衣服是夏装,如何抵挡得住刺骨的风雪,身躯止不住颤抖。
半个时辰转眼即逝。
门前灯笼投下淡黄光晕。
照在一个雪人上。
凝视着“雪人”,护卫队长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军师非铁石心肠之人,阁下何必继续坚持。”
陆逊声音断断续续:“弟子……陆逊……向先生……辞行……”
护卫队长闭上眼睛。
眼不见心为静。
时至深夜。
陆逊跪了将近两个时辰。
四支僵劲不能动,意识也模糊起来。
“吱呀”一声。
府门缓缓打开。
陆逊艰难转动僵硬的脖子,恍惚间看到一道白衣身影。
“先……生……”
陆逊嘴巴微微张合。
下一刻。
两眼一黑,倒在雪地中。
“簌簌……”
靴子踩过皑皑白雪。
身影停在陆逊面前,语气平淡:“脾气真够倔的。”
“先生不满意吗?”身后俏婢笑问。
“还算不错,带他进去。”
“诺。”
……
盏茶功夫后。
书房。
袅袅檀香飘散。
烧得通红的炭火,不时爆出几颗火星。
陆逊睁开双眼。
迷迷糊糊看到陌生的房梁。
很快意识回到身体。
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
鼻尖微微耸动。
浓浓的生姜扑鼻而来。
“我在哪?”
陆逊还有些迷糊。
“你醒了?”
“手术很成功。”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手术”是什么?
等等!
好熟悉的声音!
一道霹雳划过脑海,陆逊来不及多想,忽然精神一振。
急忙掀开被子爬起来,跪在床上行礼,“弟子陆逊拜见先生。”
话说完,并非得到回应。
陆逊偷偷观察情况。
熟悉的身影坐在窗前,面前一张小案,案上一个红泥小炉。
红泥小炉煮酒。
窗外大雪纷飞。
白衣鹤氅,静谧安详。
陆逊心神恍惚。
秦操扫了陆逊一眼,“过来喝一杯。”
小玖递过来一件狐裘。
陆逊披上狐裘,靠近后才注意到,案桌对面还坐着一人。
此人年近花甲,须发皆白,气质出尘,仿佛化外之人。
面对陆逊注视,老者抚须淡笑:“小友可算醒了,老夫张机。”
自我介绍完毕,张机继续之前的话题,“冻伤者,一般以白雪搓之,方可使患者复温,中郎将为何弃之不用,反而采取姜汁擦拭。”
秦操咂了口酒,侃侃而谈:“雪温度极低,擦拭冻伤部位,会导致血液流速缓慢,造成冻伤部位坏死。”
说到这,语气一转。
“冻僵则不同,无需顾及冻伤部位,用雪搓一定程度上,能促进血液循环,使患者快速复温。”
之所以有如此见解,是因为秦操上辈子亲眼见证过。
村里有人冻伤了用雪搓,导致冻伤部位坏死,不得不截肢。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以张机行医的经历,见过不少用雪搓冻伤部位,反而加剧伤势的。
之前找不到原因。
此刻找到理论支撑,顿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生姜有温经散寒,发汗散表功效,以姜汁擦拭冻伤部位,可缓解症状,若冻疮溃烂,则不可……”
张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而陆逊也反应过来。
怪不得闻到姜味。
原来是用姜汁擦拭身体,才把他救了回来。
“谢先生救命之恩。”陆逊拱手道谢。
“先坐吧。”
秦操指着旁边软垫,邀请陆逊坐下,又对小北道:“把姜汤端过来。”
小北端来姜汤。
陆逊捧着姜汤小口喝着,注意到看到小北娇俏面庞,想到擦拭身体要脱光衣服,嫩脸微微一红。
每天忙着振兴家族。
第一次和女孩子有亲密接触。
“脸红什么?”秦操挑眉,“给你擦身体的,是张神医。”
这下陆逊脸更红了。
再看张机慈眉善目,但毕竟是个老头子。
一想到被老大爷摸了个遍。
陆逊哭笑不得。
似是想起什么,陆逊放下姜汤,直言不讳:“大都督病重在床,召我去合肥,特来向先生辞行。”
秦操无喜无悲,举杯对雪,回眸淡淡看了眼陆逊,“你知道的事太多了,不怕我强行留下你?”
陆续咧嘴一笑,“先生不以弟子是外臣,对弟子传道受业,气量可比先秦之圣贤,绝不会行此小人之举。”
“啧~”
秦操咂嘴,“你走吧。”
短短三个字宛如天籁。
“谢先生,”陆逊挠了挠头,“待弟子见完大都督,再来合肥聆听先生教诲。”
“不必。”
秦操轻轻摇头,“以后不必回新野了。”
“轰~”
仿佛天雷炸响。
陆逊呆愣在原地。
心中只剩一个想法——先生,不要他了。
“先生授业之恩,弟子没齿难忘。
此番去合肥见大都督,弟子绝不会透露新野机密。
请先生不要赶我走。”
陆逊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跪地俯首以头抢地。
木板磕得“嘭嘭”响。
秦操伸手拖住他的头,温声道:“你为何到新野来?”
陆逊红着眼大喊:“先生,我想做万人敌!”
“很好。”
秦操微微一笑,“你已经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