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湘城外小径。
一驾马车缓缓驶来。
车旁有百名士兵守护,一个个披坚执锐,警惕风吹草动。
不时扫视车上的潘濬。
与其说是守护。
更像是一种监视。
潘濬表面波澜不惊,心中波澜起伏。
未踏足长沙前万事顺利。
一踏足长沙,立刻被巡逻的士兵堵住。
得知潘濬是襄阳的使者。
士兵倒也客气,一路护送至临湘。
路上可谓寸步不离,下车方便时也有人跟着,美其名曰“山林大虫多,先生需谨慎”。
潘濬很难不多想。
对方如此警惕的姿态,恐怕此番出使不会很顺利。
“哞~”
这时,田间黄牛低吟。
潘睿思绪被打断,很快被田间耕作场景吸引。
要知道,时逢乱世。
除了世家畜养的私农,由于是不在籍的黑户,不必充入军中。
其余青壮都会被抓去当兵。
另外,大汉的城市居民,以世家豪族的成员、私兵、私农、奴仆为主,以及少部分驻城官兵。
农民和手工业者住在城外。
综合以上两点。
造就一种现象,城外乡野之间,生活的都是妇孺老幼。
妇孺老幼气力远不如青壮,种出的粮食勉强果腹。
近年来,灾祸频发。
如此一来,粮食连果腹都难以满足。
于是……白骨露于野。
身为世家一份子,潘濬对这种情况了然于心。
然而,眼前一幕却不同。
大量青壮光着膀子,在田间挥洒汗水,肉与肉碰撞。
可以说,颠覆潘濬认知。
瞥了眼同行的百夫长,潘濬发出一声感慨:“长沙士族仁义啊,竟让家族私农来城外开荒。”
百夫长嗤之以鼻,“笑话,这是军师仁义,体恤百姓,让曹军降卒耕地抵罪,组建……”
意识到说漏嘴,百夫长赶紧闭嘴。
而潘濬已得到答案。
原来是曹军降卒,这就不奇怪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
“组建”是何意?
接下来,无论潘濬如何旁敲侧击,百夫长一问三不知。
潘濬只得放弃试探。
目光回到田间,又被一件农具吸引。
正准备细看。
百夫长挡住潘濬视线。
潘濬心思活络起来。
此物定然有古怪。
不让他看,他偏要看个仔细!
半个时辰后。
由于视线频频被挡,潘濬只看到一个大概,知道是一种犁。
具体样式看不清楚。
马车行至太守府外停下。
府邸大门紧闭,门外看不到一个守卫,显得有些冷清。
想到即将见到秦子御,潘濬忐忑不已,仔细整理衣冠。
确认无误后走到门前。
轻拍门上铜环。
“嘭嘭”几声沉闷声响。
大门打开一条缝。
一个胡须花白老仆探出头,看了眼潘濬,道:“先生找谁?”
潘濬拱手一礼,“在下潘濬,武陵汉寿人士,师承宋忠,现任荆州治中从事,前来拜访中郎将。”
“啊?”
老仆侧过耳朵,“你说啥?”
显然,老仆有点耳背。
潘濬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
“啊?”
老仆摇了摇头,“老朽年纪大了,记不得许多名字。”
潘濬眼皮轻轻一跳。
没办法,只能简化一番,“武陵潘濬,求见中郎将。”
“抱歉,先生出门踏青了。”老仆歉意一笑,门牙缺了两颗。
潘濬眉头一皱,“何时能回?”
老仆又是摇头,“先生没说,或许一两日,或是三五日。”
三五日?
潘濬心道倒还等得起。
也不再废话,上车回馆驿休息。
三日一晃而过。
估摸着秦操应该回来了。
潘濬再次上门拜访。
开门的仍是老仆。
老仆眯着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潘濬一番,“先生找谁?”
看样子,已经不记得潘濬。
潘濬强忍不快,再一次自报家门。
老仆遗憾摇头,“先生昨日来信,正泛舟洞庭湖钓鱼。”
潘濬咬牙,“何时能回?”
老仆呵呵一笑,“先生是温润君子,钓鱼愿者上钩,或许三五日,或许十数日,钓到鱼便回。”
一听十数日,潘濬暗自着急。
很快醒悟过来。
“愿者上钩,原来如此。”
潘濬喃喃自语,回到馆驿。
然后书信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去襄阳。
想让人帮忙,不付出代价怎么行?这便是愿者上钩。
等待回信的功夫,潘濬也没有闲着,拜访长沙重臣。
黄忠一心种地没回家。
刘磐白日待在军中,晚上闭门谢客。
关平以家父尚在,不宜私见外客为由,同样闭门不见。
潘濬连吃几次闭门羹。
只能拜访长沙世家。
长沙世家顾左右而言其他,不愿意掺和进去。
当前,他们与秦子御相安无事。
何必自找麻烦?
潘濬奔走十数日一无所获。
这一日,回信来了。
荆襄群臣愿资助一千万钱,粮草五万石,战马五百匹。
潘濬看完信想骂人。
看似很多,对荆襄世家来说,这点东西九牛一毛。
秦子御怎会看得上!
心中暗恨荆襄群臣吝啬,潘濬硬着头皮再次拜访。
开门的依旧是老仆。
老仆这次认出潘濬,笑道:“先生前日来信,正在江陵访友,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
老仆说完关上大门。
从三五日到十数日,这次干脆一年半载才回来。
事到如今,要是还反应不过来,潘濬就是傻子了。
秦子御故意晾着他!
突然跳到一年半载,显然是在敲打他,付出的代价太小。
细思极恐。
潘濬脊骨直冒凉气。
信送来时完好无损,秦子御竟能提前知道内容。
站在空旷冷清的街上,潘濬毫无安全感,立刻上车回馆驿。
再次书信一封,以激烈的言辞,痛骂荆襄群臣吝啬,并表示,再不下血本,他就回湘乡种地。
累了。
毁灭吧,赶紧的。
书信快马加鞭送到襄阳。
蒯越召开紧急会议。
不阴不阳说道:“潘承明来信,痛斥吾等吝啬。”
话音未落,立时有人反驳:
“大言不惭,钱粮、马匹是大家辛苦筹集而来,他潘濬毫无损失,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番话获得广泛认同。
对他们而言。
不在乎付出多少,只在有没有付出,有付出便是损失。
刀子在割他们的肉,他们当然心疼。
蒯越环顾众人,又道:
“前线发来急报,刘璋派一上将领兵出川,其势凶猛,蔡中、蔡和连战连败,敌军距襄阳不足五十里。”
话说完,鸦雀无声。
好快。
群臣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