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令智昏。我不止一次感慨这四个字的魔力,无论男女皆逃不过。”
兰十七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了邵乐楼一番。
邵乐楼论样貌,姑且称得上好看。
说好看到令人魂牵梦萦,为他无所不为,兰十七又觉得不至于。
“这世间倾国祸水放到旁人眼里,大多只配得上‘不至于’三个字,唯有当事人困在迷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发情期到了呗。”
师爷跟了句。
兰十七被他打断思路,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公子说另一名死者是邵乐楼的同谋?”
琥珂邑宰的疑问提醒了他。
“啊,是。”
兰十七揉了揉太阳穴。
“邵乐楼那一晚当真沿着屋顶回过一次包子铺,然而那不是他的计划。”
兰十七沿屋顶往返包子铺与不夜坊时,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他无法预计街面的人聚集在哪些角落,自己是不是真能躲开。那么冒险的做法不是他的计划。他栖身不夜坊,为的是监视包子铺的动静。按他计划去杀杨李氏的,是另一个人。”
杨李氏憋着一口恶气,等邵乐楼回家发作。
他迟迟不归,杨李氏气得咬牙切齿,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一个人闯入她的家门。
两人争执两句动起了手。
成天好吃懒做的女人怎是对方对手?
另一人厌恶杨李氏的程度,不亚于杨李氏恨她。
火苗子一冒头,随即熊熊燃起。
一阵撕斗下,杨李氏倒地不动弹了。
“莫非杨李氏的死是意外?”
反正邑宰此刻大感意外。
“谁知道呢?只剩下脑袋,怎么查她真正的死因?总之,那晚她死了。”
邵乐楼安排前往包子铺的凶手没离开包子铺。
邵乐楼在不夜坊的门口来回踱了几次,忧心事情出现变数,终于忍耐不住,借口沐浴更衣,亲自前往包子铺察看究竟。
侥幸的是,他在不夜坊把街上的人群分布看得清清楚楚,避开众人视线,一路没被人瞧见。
进了宅邸,宅子里的景象惊呆了他。
房间内散落着女人的尸块。
杨李氏的脑袋滚落在地上,他清楚死者之一是她没错。
然而身子不是她的。
与杨李氏同床共枕那么久,杨李氏的高矮胖瘦他怎能不知?
一丁点儿不同,邵乐楼立马能察觉。
地面的躯干是他引来杀杨李氏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杨李氏的衣服,是他为挑起杨李氏怒火蓄意做下的安排。
哪怕没有了头颅,他也认得出对方。
他惊慌失措下跑进厨房,看到灶台咕咕冒泡的汤。
杨李氏不懂做菜,厨房无端端煮汤着实可疑。
他掀开锅盖,用杨李氏的银钗试了下,果然汤里有毒。
“这歹毒的女人。”
他庆幸的同时,后背沁出冷汗。
心虚的人比旁人更清楚自己哪里可疑。
夫妻口角不稀奇,吵架吵出杀心则另当别论了。
无论如何不能留下这锅汤。
他端着汤四处徘徊,看到了肠穿肚烂的躯干。
杀人者似有满腔恨意,将尸体大卸八块。
肠胃内的食物流了一地。
邵乐楼顾不得许多,把汤泼进腔子,回屋取了同色鞋袜与里衣,原路返回不夜坊。
“我若是他,肯定半路把沾了血的衣鞋烧了。”
临近中元节,琥珂有不少地方残留着烧纸钱的火堆。
烧纸钱的人偶尔烧些故人旧物。
在这些火堆废墟上再添一把火,辨认不出来。
“我推测的,可对?”
兰十七踱到说不出话的邵乐楼面前。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做过你说的事……”
他微微退后,随即振作精神。
“你没证据……全是你的推测。什么我去过杨宅,什么我安排人去杀杨李氏,什么我泼了有毒的汤……证据呢?证据在哪里?你说得对。找不到血衣,你说的全部是你的幻想。”
“放肆!”
邵乐楼大声咆哮,邑宰毫不犹豫地呵斥。
“你放屁。”
师爷补完老爷没说的话。
“兰公子今日敢来说出你的图谋,当然是有证据的啦。是吧,兰公子?”
他眉开眼笑地询问兰十七。
兰十七深深吸了口气。
“没有。”
“什么?”
师爷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得没错,没有证据。”
兰十七艰难地点头承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邵乐楼在牢内一阵狂笑。
“老爷,你听见了吧?”
他冲到木牢边,握紧栏杆,质问邑宰。
“靳家公子学武多年,不敌小人。他们恼羞成怒,怀恨在心,编了一套罪名冤枉小人。大人青天再世,为小人作主啊。”
他边说边跪向地面,连连叩首。
“没有证据,但我们有证人。”
兰十七半蹲到牢边,轻轻跟牢里的人说。
“是谁?”
邵乐楼猛一抬头。
“杀你同谋的人。”
*
时值中元,夜空时不时飘来哭声。
风声裹着女人的呜咽。
牢头脑海浮现起义庄那具七零八碎的女尸,多喝了两碗酒。
“大爷能不能赏我一碗酒?”
邵乐楼坐在干草堆上。
“外面的声音着实瘆得慌。”
他也听到了女人的哭泣。
“你少给我动歪脑筋。”
牢头训斥他。
“你没杀人,你怕什么?”
“大爷没杀人,不也一样害怕吗?”
牢头承认他说得有理。
“那又怎样?酒是我的。想喝自己买去。”
天牢什么犯人没关过?牢头不会轻易上当。
“那爷能不能赏我盆水,我实在受不了了。”
邵乐楼披头散发,坐姿端正。
他挺直的腰板与黑得发亮的头发,与浑身上下的污垢着实不配。
人好不好看,除了外貌,气韵也很重要。
大家背后啐他下九流出身,真跟他面对面站着,又发自内心叹他生得不是下等人的模样。
牢头生出一丝惋惜。
“你等着。”
他取了一羊皮水袋的水,隔着栏杆递给邵乐楼。
邵乐楼伸手够不到,无奈起身,歪歪斜斜地走到门口。
盘腿坐久了,他两腿发麻,抓住羊皮水袋后人往地上一沉。
一手伸进天牢递水的牢头,脑袋撞上栏杆,磕了一头包。
“小兔崽子,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牢头痛得骂出了声。
邵乐楼接住水袋,连连向他致歉,退回了天牢最里侧。
牢头回到桌前喝酒,没察觉腰间大串钥匙少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