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成峰跑了一段,到一个村镇买了匹马,天黑前回到了赤水帮,赤水帮里正一片混乱,华成峰根据净川的描述,很容易地找到了蔺德成,他正在那指挥众人修补帮里被砸坏的东西,给刘甲治伤,安抚暴躁的福安楠,华成峰仿佛从天而降,鹰爪一样的大手,卡在蔺德成的肩膀上,像拎个小鸡子一样把他拎走了。
等到他把蔺德成打成了个残废,又扔回到赤水帮,已经半夜了,那也不能休,他还得赶着回去和周华宁及净川会合。
但是了了一桩心事,他竟也不觉得累,走起路来也十分轻快,一袭黑衣,在夜里几乎看不出影。心里想着,这离蟒山不远了,要不是手上这件事如此的紧急,真想上蟒山去看看,好在她面前好好邀一番功,虽然也才分别了没有几天,但华成峰脑子里已经开始反复回想青鸟的模样了,相思苦,这滋味,华成峰今日才算知道了。
正走到一处山坳,忽听得不远处群鸟从林中惊起,成峰收了气息,停住脚步,仔细听那声音,似是有什么人在追逐打斗,原本也不想管闲事,但是竟然看见了那个身影,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见他一跃而过的形体,但是这形体他才见过不久,认出来了,那轻功虽然高绝但总是自己在磕绊自己的样子,不正是那日碰见的那个黑衣人么!
华成峰不再多想,抬起靴子就跟上去了,那黑衣人仿佛已经追上了他的猎物,跟另一个人扭打在一起,华成峰突然听见一声,“放开我!你这个畜生!救——”
华成峰觉得像被人用大锤砸了胸口,所有的气血一瞬间全都上了头,满嘴的血腥,那声音,竟然是青鸟!
华成峰钢鞭出手,一步迈出丈远,嗖嗖穿过树梢,一双眼如鹰一样盯紧那个方向。那黑衣人正弓身在地,丝毫没有防备,被华成峰一鞭子险些把魂给抽了出去,那人翻到在地,裤子耷拉在脚脖子上,露着一片白花花的臀腿,那人见状赶紧拎起裤子就跑,成峰一把扶起地上的人,“青鸟!受伤了?”
青鸟也没想到他来了,死到临头,没死了,就在刚刚险些遇害的一瞬间,她脑子里想的,确实就是面前的这个人,此刻真看见他了,顿时控制不住,一双憔悴的大眼里划出眼泪,冲刷着脸上的伤痕,华成峰将青鸟呼的一声紧紧搂在怀里,“青鸟别怕!我去杀了他!!”獠牙已经露了出来。
仿似猛兽出笼,华成峰松开青鸟,甩着鞭子,似是要把那天抽出一条裂缝来。
黑衣人裤子还没提利索,看见华成峰那疯狂模样,心里骇然,自己手脚本来就不好使,虽然拼命地跑,却还是挨了几鞭子,华成峰不敢离青鸟太远,心里的恨滋滋声响,只想一把将这人的头拧下来,眼看着再一步要追上了,马上就要看到这人的真面目,究竟是何人在害他们,突然又听见一声喊,“救命——”
声音不远,震得华成峰一阵头皮发麻,这声音也认识,华成峰咬碎银牙,只得放弃那奔袭而去的黑衣人,扭头朝着那救命声而去,甫一落地,就被那地上躺着的人抱了个满怀,是夏弦月,一旁坐着程风雪,弦月扑在成峰身上,放声大哭,“师父——”
成峰赶紧问,“你们怎么在这?出了什么事?”
程风雪也抓紧华成峰的手臂,“成峰哥哥!我们一路被人追杀,有两个黑衣人,差点——差点——”
成峰抬头看,哪里还有个人影,这么一耽误,全都跑走了,心下一沉,叹了口气,“算了,先跟我走,他们还会再来的,下次再收拾他们!”
成峰心里记挂着青鸟,转身就走,那俩人却不跟着,成峰走了两步回头,“怎么不走?”
程风雪说,“夏师兄他……他走不了了……”
成峰这才看见,弦月身下有一张破席子,席子头上绑着一根木棒,木棒上穿着一根麻绳,麻绳捏在程风雪手里,夏弦月走不了了,他是被程风雪一路拖着的,成峰蹲下来摸了摸弦月的两腿,好像骨头都碎了,想往哪边掰都行,眼里突然充满了酸苦,“怎……怎么会这样?”
弦月却笑了,“没事,师父,见到你就好了!”
成峰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夏弦月,程风雪,青鸟,净川和周华宁都收集齐了,找了个破庙,把几个人都安顿下来,给他们弄了些吃的,破庙漏风,车上有两张被子,搬下来周华宁一张,青鸟一张。生了火,几个人围在一起,开始缓缓诉说。
青鸟说,大约有三四个着黑衣的人,在她回蟒山的路上围堵她,她与那几人反复交手,又屡次逃掉,实为不易,已经在蟒山脚下跟他们缠斗了六七日,因此自分开,她还没回得去蟒山,今日要不是碰到华成峰,可能已经交代在那了。
又问弦月,弦月这事要更久一些,也说是三五成群的黑衣人,在九月他出来联络歃血盟旧部的时候就盯上他了,几次围堵,没敌得过,被打残了,算是运气好,躲在一个好心的农户家里过了这一劫,捡了条命,往襄阳写了信,那信刚好被程风雪接收,收了信自己一个人就出来了,按着弦月给的地址找到了他,想把他拉回歃血盟,没想到,在路上又碰见了那伙人。
又是黑衣人,成峰突然想起,那一日他和青鸟刚到烟霞城的时候,正碰见一个也是那样装束的黑衣人,用一套诡异的箭法,射中了陈慈悲。
华成峰一个头两个大,自己身上还这么多官司没了,这又平添出来许多烦难。
青鸟给弦月仔细地查了查,叹了口气,成峰也没再问,知道他没救了,但这也不是一时的事,往后再想办法,看看有无转机。当下找了几处避风的地方,让众人都先休息一下。
夜静悄悄的,华成峰已经连着三个晚上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但是他此刻也睡不着,他站在那破庙的门口,望着悠远的夜空,远处传来一两声寒鸦叫,凄厉苍凉,他总感觉有些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而他,刚刚碰到了冰山一角,一种无形的力压在他胸口,烟霞的事,青鸟,柳花明,弦月,湘南周家,这些事都是巧合吗?还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愁苦爬上他的眉头。
听着那几个都睡得深深浅浅地起了呼噜声,他悄悄来到了青鸟的旁边,这处离那几个人都有点距离,青鸟背对着他躺在一个矮榻上,他听见青鸟的呼吸,不知道她是否睡着了,轻轻靠过去,青鸟似乎听到了有人来,呼地起了身,成峰坐在她身后,一把将青鸟搂在怀里,轻声说,“青鸟别怕啊,是我。”
黑夜里看不见,青鸟的脸红得发亮,她条件反射般地就要伸手来打华成峰,却被成峰死死按住,“嘘,嘘,青鸟,明天再打吧,今晚上就让我抱一会,我好害怕。”
青鸟肩上缓缓地松了劲,虽然俩人中间还隔着一条棉被,但是华成峰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耳畔,青鸟的心跳得要成一条直线。
成峰用力地抱着,“青鸟,再别离开我身边了行吗?我现在想想,十分后怕,万一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办。”
青鸟低头强装冷淡地说,“这不是没事么。”
“青鸟,你告诉我实话,那人……是否……是否已经得逞了?你别误会,我是说,怎样我都不会觉得你不好,我是说……我怕你挨了欺负,又不肯说,怕你自己一个人难受。”
“没有,我死也不会让他得逞的,不过……谢谢你。”
“干嘛跟我说这样的话,明天开始就跟着我走吧,跟我一起办完了事,我送你回蟒山。”
“不行,我急着回蟒山,与一位友人早有约定,她每年这时候都会来,我不能爽约。”
“可是……算了,那让他们在这等几天,我先送你回去。”
“成峰。”青鸟偏着头,往华成峰脸上看过去,“我们在江湖上,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天降横祸,就算是成天跟着你,也难保永世太平,施即休神功盖世,又如何呢?陈教主武林至尊,又怎么样?有缘相聚,无缘则散,天意如此,何必强求。”
“我偏想强求,偏想永远把你攥在手里,一辈子护你周全,就怕你不许。”能这样跟青鸟说说话,已经是多么难求的时刻,成峰心里不住狂喜,这夜里,青鸟没让他滚,还跟他说了这么多话,他能这么紧紧地抱着她,她没躲,也没跑,心里一激动,手上就没了分寸。
青鸟说,“华成峰,你松开吧,我喘不出气了。”
成峰这才松了手,猛然转到青鸟对面,握住她双手,“青鸟,你门下那几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情况,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青鸟太想知道那答案,竟然没多留意华成峰捏着她的一双手,“你找到了?怎么回事?”
“他们中了蔺香阁的迷药,下药的人叫蔺德成,是已故蔺老阁主的长孙,蔺香阁年代太过久远,家中本事多已失传,只剩下这么个孙子,投在赤水帮门下,也没折腾出来什么水花,如今他们替柳花明办事。仇我已经报了,蔺德成叫我打残了,留一口气,想着你也许想亲自问问他,要是不问,改天我去了结了他!”
“算了,他也是受人摆布,你跟我说说那迷药。”
“他们先给那些孩子用了迷药,之后柳花明安排旁人去做了那些肮脏的事情,但是由于迷药的作用,孩子们会觉得很迷蒙,看不清那作恶之人的面貌,等药劲过了,他们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你,那些朦胧的作恶之人立刻就有了脸,因此他们会觉得是你做了这些事,我就一直奇怪,那些孩子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那恐惧十分真实,他们是真的觉得受了你的害,但是你看,他们还是愿意相信你,还是选择回蟒山接受你的治疗,足见你在他们心里多么要紧。”
青鸟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那药劲也就一两个时辰,过了就过了,你查不出任何痕迹。不过算起来,你们都是受了我牵连,柳花明想对付的一直是我,那一次,他就想利用玄雅堂与歃血盟争斗的时候,收一把渔翁之利。”
“哎,算什么牵连,有人想整你,会把所有能用上的人都牵扯进来,不足为奇。”青鸟想抬手拢一下头发,拽了两下没拽动,沉下脸来,“华成峰,你别得寸进尺。”
成峰脸上飘过一抹笑意,“好好好,今日便宜也占够了,就此放手了,放手!”说着赶紧松了手,却还是坐在青鸟身边,把自己的遭遇也说了一遍,东拉西扯,直扯到东方泛白。
第二天,青鸟早早地告辞了,虽然成峰百般地不舍,却拗不过青鸟,只得让她去,心里祈祷着上苍,一定让她活到过了我华家的门。
马车里拉着周华宁,程风雪和弦月三个人,午时前后进了岳阳,等明日出了岳阳,再走两三日,就该到湘南派所在的永州。
岳阳有个镖局叫茶花镖局,总舵主向恒声与华远行是过命的朋友,华成峰去拜访了茶花镖局,恭恭敬敬拜请向总舵主帮忙,把夏弦月和程风雪给送到襄阳歃血盟去,但是成峰不放心,他说到了岳阳,前面基本上没有十三派的人了,因此要净川跟着镖局的镖队一起,护送弦月二人去襄阳,后面的路他自己带着周华宁去就行了。
众人在岳阳分了手,成峰赶着马车,拉着周华宁,又走了两天,到了衡州,过了衡州就是永州,成峰也开始紧张起来,一进衡州城,他就觉得有人在盯着他。
确实有人在盯着他,盯着他赶着马车进了城,带着一个姑娘投了宿,第二天早上离开客栈的时候,却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几十个人一眼不眨地盯着,楞把那马车和姑娘给盯丢了,那盯梢的受不住了,眼看着华成峰就要自己一个人离开衡州城门,赶紧跳出来,一大群人呼啦啦把华成峰围住了,不让他出门。
盯梢的年纪不大,华成峰看着他比自己还有小几岁,但身上带着一股精炼的杀气,小青年大喊一声,“华成峰!把我华宁师妹弄哪去了!”
华成峰抽鞭立马,“你是何人呀!”
“我是湘南派弟子,家中行六,姓彭名及第,带领师兄弟特意来此拦截你!我们早收到柳师兄的信了,湘南派与你不共戴天!你若把我华宁师妹好好的交出来!我留你全尸!”那彭及第喊得激昂。
果然不出他所料,柳花明恶人先告状,可是不见到周道奇,谁也别想把周华宁从他手里接走。华成峰不置可否地笑笑,“把周华宁交给你?我猜你已经叛了湘南派,改投了虚眉派吧!周姑娘要是交给你,还有命在?”
“呔!你这杂碎,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湘南虚眉,本就是一家,你杀我炳柔师姐,劫持我华宁师妹,这个仇,谁找你报也是报!你既然自己送上门到了衡州,别想再活着回去!”
华成峰知道跟他再说下去,无非是多费口舌,那彭及第也不想跟他再说什么了,一声令下,湘南派弟子呼啦啦一齐朝华成峰奔涌而来,湘南派全都是练剑的,一声口哨响,瞬间便结成了个剑阵。
华成峰哪管他是什么阵,九节钢鞭甩出来,“彭老弟,有句话我得跟你说在前面,第一,我没杀周炳柔,我根本不认识周炳柔,第二我没劫周华宁,你若执意冤我,率领门人要杀我报仇,我无话可说,只不过动起手来,谁杀了谁不一定,待会不论湘南派死伤多少,需知不是我华成峰寻衅滋事,我只是自卫,总不能任人宰割!这话记得回去跟你家长辈都说一说!”
“少说废话!看剑!”
那彭及第的天资未必就在柳花明之下,只是他的剑没有柳花明的凌波剑好,看来就那么一柄传家宝,给了那白眼狼的女婿。
彭及第剑式凌厉,有劈风破竹之势,当是从会走路就开始拿剑练了,那剑阵在他的带领下所向披靡,变幻莫测,实中带虚,一会整齐,一会松散,却十分有秩序。
华成峰一根钢鞭穿梭于剑阵之中,偶尔伤几个人,但都是擦伤,打了大半天,彭及第恍然大悟,华成峰即不胜,也不败,故意跟他们耗在那里,大喊一声,“华成峰!你在拖延什么时间?在等救兵吗?”
华成峰轻笑一声,“说不准哦!”
彭及第双眼一瞪,“那也未必由得你!”说着又吹了一声口哨,剑阵瞬间又变了形,他门下弟子互相靠着背,剑各指一方,形成一个长满了尖刺的大圆球,移动的速度特别快,朝着华成峰滚动过来。
这阵势华成峰倒是没见过,一鞭子抖过去,想打乱那剑阵,没想那剑阵在他鞭子前突然裂了个口子,躲过那一鞭子,继续朝他滚,华成峰拔腿就跑,那大刺球就在他身后追,跑过一条街,街上的人都惊得四散开去,那剑阵眼看着要追上华成峰,又突然翻了个个,里番外,华成峰被包在那剑阵中了,四周对着他的都是剑尖。
外面彭及第大笑一声,“哈哈哈,华成峰,怎么样?此刻可想求饶了?”
华成峰呸了一声,细看那剑阵,也不十分难解,所有人都看着剑阵里两个高个的动作,仿佛他俩的动作是在指挥众人的动向,这是个活阵,不是练成了对谁都可以拿来用,阵里有几个功夫高的,能看得懂敌方的功夫招式,及时做出应对之策,旁人再看着他们的招式纷纷应对,成峰先装作毫无头绪在剑阵里乱舞一气,把整个阵的人溜了个够呛,突然钢鞭灌注内力,仿佛化成一根铁棍,在两柄剑中间伸了出去,打伤了那两人的臂膀,那俩人力道一松散,整个阵仿佛化了,华成峰便从那空隙,滋溜一声钻了出去。
这厢里彭及第不断变换阵法,华成峰屡次逃脱,彭及第用了湘南十大阵法,仍然困不住华成峰,正换阵法的空档,有一名弟子突然疾驰而来,附在彭及第耳边说,“六师兄!华宁师姐找到了!”
彭及第两眼一瞪,“在哪?”
“在红……”
“红什么?”这关键时刻,那弟子卡壳,彭及第气得要杀人。
“红袖楼里……”
彭及第龇牙咧嘴,胸腔里呼呼作响,“关师兄呢?”
“已经带人去了。”
彭及第举剑上前,跟华成峰当面对战,长剑抖擞,却刚走了没两步,被那钢鞭缠在剑身上,困住了,抽也抽不出,刺也刺不进。
华成峰脸上似笑非笑,玩味十足,彭及第却又急又气,满脸通红,淬了华成峰一口,“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师妹清清白白的家世门第,你竟然把她藏在个妓院里!往后你让她怎么做人!”华成峰听了这话,脸色晃了几晃,“你个小脓包!平日里定是也没少往红袖楼跑,怎么今日才觉得那地方脏!”
说话手一抖,钢鞭突然松开了,彭及第一直用着力,此刻突然那力道没有了,整个人向后就倒,脸上从红转白,一刻不停又扑了上来,彭及第纵使有些武学天赋,比华成峰还是差了好大一截,华成峰也不杀他,亦不伤他,就拿着钢鞭在那逗着他玩。
正耍间,突然一人从旁飞出来,一把将彭及第拉到身后,一柄长剑如冰雹砸在湖面一样,连出十招,破了华成峰的鞭法,宝剑和长鞭相撞,劈啪作响。
彭及第大喊一声,“关师兄!”
华成峰撤了半步,“你又是何人?”
“湘南关芝山!华成峰你这个狗贼!”转头对彭及第说,“师弟,藏在红袖楼里的,根本不是华宁师妹,不知他哪里找来个顶包的女子!”
彭及第大惊,华成峰勾嘴一笑,这师兄弟俩可是气得够呛,一声令下,剑阵又成,这次的剑阵规模最大,湘南派来的所有弟子都用上了,且那关芝山以自己作为阵眼。
许是那师兄弟俩自己气急败坏,自乱阵脚,那阵一成,华成峰就觉得不牢靠,破绽明眼可见,甚至不需要打倒关芝山,只要拔掉几个小弟子,那阵就要自损。
剑阵一会儿如山呼海啸,一会儿又如雁字南回,华成峰拎着鞭子,在那剑阵中翻转跳跃,虽然他知道要怎么打,可还是险之又险,剑花翻飞,给他周身开了不少小口子,他却逆着那剑花而上,鞭子突然勒在了一个小弟子的脖子上,用力一拖,将那小弟子甩出阵去,华成峰知道他们所有人全都围在这了,没有人可以替换了,瞬间那阵法好像塌了一半,华成峰趁此时机,又啪啪两鞭拔走了两个人,那关芝山和彭及第都有些慌乱,这可是乾支牖阵,怎么会不好使了?
破开了这个缺口,华成峰便更如鱼得水了,在那阵中来回穿梭,没了许多阻碍,长鞭直取关芝山的喉头,关芝山没结阵之前已经是气血翻涌了,这阵法被迅速打散,心头陡然生了一阵犹疑之感,见华成峰长鞭到了眼前,心劲一松,竟然放弃了整个剑阵,只身回剑护住自己的命门,这一撤,整个剑阵重心都落在了彭及第身上,那彭及第猝不及防,被晃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关芝山哪成想,华成峰这是个虚招,鞭子只在他面前一晃,转眼就朝着彭及第去了,彭及第正顾着稳住这乾支牖阵,怎顾得上防守,被那长鞭圈住脚踝,倒吊了起来,彭及第大喊一声,剑阵自戕,瞬间分崩离析,阵里的人都被弹射出去,纷纷倒在地上吐起了血。
彭及第被华成峰拴在鞭子上甩了两圈,扔了出去。
才刚一脱手,那关芝山已然扑上来了,但气势全无,好像羊入虎口,华成峰一鞭嘣在关芝山胸口,关芝山就要倒着飞出去。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个浑沉的声音,“不自量力!也敢擅用乾支牖!回去罚跪三天!”
成峰抬头望望,并没看见人,却突然间后背受了重重的一掌,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来,华成峰一个狗呛屎扑倒在地,咳出血来,趴在地咬着牙翻身看,那周道奇正从空中飘落,一手拎着关芝山,一手拎着彭及第,把俩人放在地上。
那他刚才用什么打的拳?
难道只是真气?隔空伤人?难怪听不到一点声音。
周道奇落在华成峰面前不远的地方,上次见面还是他在洛阳比武台上,跟华远行对战,还不到两年时间,周道奇仿佛苍老了许多,两鬓皆白,眼睛里一片灰浊色,好像一直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
华成峰还在咯血,几乎说不出话,周道奇若是此刻出手,华成峰毫无还手的余地。
但周道奇毕竟是一代名门掌门,要是他趁这机会一招了结了华成峰,这话传出去让人笑话,说他以大欺小,趁人之危。
一旁关芝山和彭及第及一众弟子,赶紧都翻身跪地,一声声师父此起彼伏。
华成峰这才缓过来一些,但是感觉到肺腑已经受伤不轻了,他艰难爬起,忍着疼恭恭敬敬施了个礼,“周伯父!”
周道奇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你不要再叫我伯父,我周家和你华家几代深交,到此就算断了,从你杀我炳柔那一刻起,你我两家,只有冤仇,再无恩义。”周道奇语调低平,却又藏着万丈深渊。
华成峰捂了捂胸口,咽下去一口血,“周伯父,令千金不是我杀的,无论柳花明怎么向你告状,周炳柔正是死在她的夫君,伯父你的爱徒柳花明手上,我千里奔袭至此,就为了和周伯父说上一句实情,好不让周炳柔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不让伯父你被那无耻之徒欺骗蒙蔽!”
周道奇眯了一下眼,眼中都是威胁,“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炳柔与花明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花明是我手把手教了二十年的徒弟,我会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华成峰,你不要再在这里搬弄是非,快快将我华宁交出来,我看在已故远行兄的面子上,不让你死得太痛苦难看。”
“周伯父!你不信我,你也要信你自己的侄女,华宁姑娘等会就到,你听她亲自给你讲,柳花明不仅杀了周炳柔,他还虐待周华宁,他禽兽不如,伯父不要被他假装温顺的外表给骗了!”
“你休要侮辱花明!华成峰,既然你不明事理,我也不与你多说,等你死后,就算我翻遍衡州城,也能把华宁找出来,不如就让我现在,为炳柔先报了仇吧!”周道奇不欲再说,手中无剑,却陡然升起一股剑意,掌一滑,好像那周遭的风便化作了他掌中剑,那风随着他的手掌朝着华成峰劈过去。
华成峰要不是刚刚受了伤,抗下周道奇百来招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此刻他动一下都全身骨头疼,但是也顾不得,周道奇的剑风已经到了耳畔,华成峰横鞭一挡,那钢鞭仿佛被利器撞击,迸出火花来,华成峰受力再次倒地,眼前一片乌黑,像夜空里闪着星星。
华成峰知道他下一剑马上就要来,挣扎着往旁边一滚,耳畔轰隆一声响,适才趴着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深沟,沟里焦黑,还带着火星,好像天雷劈过一样。
华成峰被周道奇的手剑追得无处可躲,心道,周姑娘诶,你怎么还不来!
勉强又抗下三剑,华成峰觉得自己怕是要气绝在这了,回想起这两年过得真是惊险,几番险些被蒋玄武砸死,又几乎死在烟霞,也差点死在怀恩手里,赵寻常刀下还擦了几次地府的门,今日又是这样的情形,千算万算,还是没赶上,功败垂成,便算是只九命猫,也用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华成峰突然露出带血的牙,笑了,“算了!周伯父!人间不留我,我便去阴曹,若有一日你明了真相,叫人到我坟头烧支香,告诉我一声!”
华成峰一声大喊,手脚张开,等着周道奇来杀,周道奇一剑恰到胸前,大家都以为这便是结局了,哪想到那剑竟然被华成峰挺立胸膛间迸发出的一股戾气崩开了,反噬回给周道奇,周道奇如幻影一样转了个身,余光过处,飘落下一大片衣袖。
华成峰也惊奇,这怕不是回光返照!但是觉得身上好像没有那么疼了,他抖了抖手臂,竟然觉得内息里宽阔通畅起来,一鞭甩出,好像有从前数倍的功力。
正错愕间,周道奇拧着嘴吐出来两个字,“魔琴!”
华成峰一愣,自己练了那么久都没通的魔琴心法,此刻竟然通了么?
那俩字说出来之后,周道奇也变换了打法,不再一剑一剑地往出抖,他两脚稳扎,双手画圆,那圆球中间,似有千万柄气剑一道发出,将华成峰笼罩在其中,华成峰则好像刚刚开了天眼,舞起钢鞭,噼啪做挡。
俩人眼花缭乱地打了将近百回合,天地间仿佛混沌起来,飞沙走石,风横雪狂,围观众人一个个都睁不开眼,也看不清俩人的身影,只听得天雷之声,滚滚不绝。
大家正不知道俩人打到了哪里,突然轰隆一声,华成峰从一团迷雾中跌了出来,像一块死肉一样,狠狠地砸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没了呼吸。
毕竟强弩之末,能撑几时。
这时周遭的烟尘仿佛渐渐散了,周道奇也落回到地面,嘴角和耳畔带着血迹,身上的衣衫被鞭子抽成了碎布,碎布底下,透着血痕,周道奇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徒弟赶紧过来扶他,纷纷叫师父。
众人都盯着华成峰躺着那个地方,关芝山叫了个小弟子,让他去看看。
那小弟子战战兢兢走到华成峰跟前,刚蹲下来,华成峰好像在水底下窒息了许久的人刚出水的模样,突然睁眼,大声地吸了一口气,吓得那小弟子往后跌坐,尿了裤子。
华成峰睁开眼,急促呼吸,周道奇一见这情景,推开众人,手里已经拿着关芝山的长剑,带着千钧重力掷了出去,正朝着华成峰的眉心。
而华成峰仿佛没有感觉到这一剑,又或者是他已经不能动了,直挺挺的在那里等死,远处传来马蹄嘀嗒和车轮声。
一片薄石块铛的一声砸在长剑身上,长剑骗了三寸,深深地扎在华成峰右耳边的地上,斩断了华成峰一绺黑发,剑鸣嗡嗡不绝。
同时响起一个人声,“大哥!手下留情啊!”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车里一人飞身而出,扑倒在周道奇脚下,“大哥!听我说几句话!”
华成峰这才有所反应,眨了眨眼,看见周华宁和一个妇人正从马车里下来,终于来了。
刚闭了几秒钟,有人扑倒他头顶,一把将他上半身抱了起来,“师弟!师兄晚了没有?还活着吗?”
华成峰盯着净川师兄,眨了两下眼睛,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净川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这是怀信师父给的,能保命!”
华成峰吃了下去。
周华宁一家三口齐齐跪在周道奇面前,母女俩不停地流眼泪,周道同拉住周道奇已经稀碎的袍子,“大哥!你听华宁说,我们周氏两个姑娘,都是被柳花明所害呀!大哥且听人明言!”
周道奇隐约退后了一步,腰背似乎更弯了,“你说什么?谁和你说的?”他似是不肯相信。
周道同也流了一脸的眼泪,拉过闺女的手,掀开她的衣袖,也不顾在场还有许多男弟子,“大哥你看,华宁全身上下,都是这重重伤痕,不是和炳柔身上的伤痕一样?”
周道奇再弯了弯腰,仔细看了看,“这不是华成峰伤的吗?”
周道同说,“哪里是?华宁她哪里会说谎?她何必用自己这一身的伤去污蔑柳花明!”
周道奇转向周华宁,“华宁啊!你告诉大伯,是不是华成峰威胁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你不要怕,大伯会给你做主!”
周华宁像个水人一样,声音颤抖,“大伯……父亲所说,华公子所述……没有一丝冤枉他,丛欣亲口对我说,她亲眼所见,炳柔姐姐……是被柳花明用一把剪刀刺穿胸膛而死……”
周道同也说,“大哥啊!我们和华家有什么仇什么怨?他至于把我们家的姑娘都害得这么惨?这些伤痕,若不是日日累加,怎会如此骇人?若是华成峰杀人,他一刀杀了便是,何来炳柔身上层层叠叠的旧日伤痕?况且炳柔的致命伤,确实是在胸口的利器之伤,华宁没见过,她从何知晓?大哥看看华宁吧,再想想炳柔,心里……不痛吗?”
周道奇仍是不信,摇了摇头,“可是我们和花明又有什么仇怨?我养了他二十年啊!我把他视如己出,倾囊相授,还要传给他我的衣钵,他怎么可能……一定是华成峰耍的手段!”周道奇说到此,就要暴起,要去杀华成峰,却被周道同一把抱住。
“大哥!你为何不信?要是炳柔这样满身伤痕的在你面前,你会不信她说的话吗?大哥,我却都信,华宁说的每一句我都信,大哥!你我一母同胞,五十年手足相亲,华宁于你,与炳柔又有何不同?华成峰若是真的杀了炳柔,他又何必千里迢迢送上门来?大哥!”
周道同呜呜大哭,周道奇感觉自己好像飘了起来,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眼前事物是真是幻,举起的手不知道往哪里落,周道同大声哭喊,“大哥!认了吧!是我们自己瞎了眼!我们看错人了!我们二十年错付了!”
周道奇的手终于放下了,捂着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眼中光芒覆灭,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还好华成峰当时多转了个心眼子,他也不是不相信周道奇,他知道柳花明一定会十分恶劣地向周道奇告状,周道奇情急之下,也未必会信周华宁的话,所以他宁愿对周道奇保持一丝怀疑,决定把周华宁送到亲爹亲娘手里才牢靠,借着茶花镖局送夏弦月回襄阳的车,把周华宁和净川一并运了出去,还往襄阳去的路上走了一段,才绕路调头往永州而去,快马加鞭。
而华成峰那时候,马车上装着从茶花镖局借来的女镖师,从岳阳一路走大路过来,遇城便入,慢慢走,磨洋工。
华成峰心里想,这次又没死成,不知还剩几条命,不过他觉得,周道同一家及时赶到,该是地下的周炳柔,暗中帮他吧。
一群人围在周道奇身边呼唤,掐人中,忙活了好一阵,周道奇才缓过来这一口气,华成峰也挣扎着起来了,爬到周道奇身边。
周道奇脸色一片青黑,不知该说什么,华成峰行了个礼,对着周道奇和周道同说,“两位叔伯,如今真相明了,剩下的事情是周家的家事,我也不便再参与,再五天就过年了,侄子就此别过,只是提醒两位叔伯,柳花明此人,十分阴险狡诈,叔伯一定多多留心。”
周道奇不说话,那眼神,仿佛真可惜华成峰不是凶手,华成峰盯着他说,“要是周伯父有一日发现成峰今日说了谎,尽可以来找我,我跑不了,襄阳歃血盟也跑不了,我爹的尸骨还在那埋着呢!后辈不会做那让父辈尸骨寒凉的事情。”
周道同拉住华成峰的手,“此番多谢贤侄了,救了我华宁性命,大恩大德,周家一定铭记于心!”
净川要回少林寺,与华成峰、周华宁一一作别,周华宁临行又仔细地谢过了这俩人。华成峰不肯多留一刻,虽然一身的伤,此刻洗净了身上的冤屈,经脉里也十分舒畅,叫来了自己的马,栽栽愣愣地挂在马上,出了衡州城门,在寒风中,缓缓地消失在旷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