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城的烟花爆竹声中,百姓人家迎来了癸巳新岁,凤灵岳偶尔也会想起,去岁在汴京城,坐在太师府热闹的宴席上,眼前尽是人间极品,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那时候一定想不到如今是这样的光景吧。
也会想起跟师父在番邦流浪的时候,有两年大年夜没地方去,找寺庙跟和尚一起吃素斋,师父给她讨了两根爆竹,偷偷躲在人家后山上放,被人给撵了出去。
这一年的年夜,平静而和缓,胡千斤十分醒事地早早送来了几车的年货,也恭恭敬敬地请过了,但是凤扬儿和灵岳都说不去添麻烦了,胡千斤也就不再强求。除夕夜只有凤扬儿、灵岳和凤晴三个人,娘三个说笑着包了饺子,今年的饺子不一样,守着烟霞海边,自然要吃些海味做馅的,味道十分不同。
院里只挂了两盏红灯,没有烟花,也没有爆竹,灵岳和凤晴给凤扬儿磕了头,三人又一同祭了凤姜儿的牌位。小姨给灵岳和凤晴发了新岁红包,两人乐得跟孩子一样,吃过了又聊了一会,就各自去睡了,她们没想守一晚上。
但是庆贺新年的大有人在,外面的爆竹声和欢笑声整整响了一夜,灵岳在那声响中,抱守着薄凉的黑夜,想施即休这时候在干什么呢?腿装上了吗?他会不会疼哭?吃上饺子了吗?有没有想她?会不会已经死了?
想着想着又笑自己没出息,他施即休也不是什么出色的英雄人物,幼稚起来像个孩童,一点也没个男子汉气概,时而还疯疯癫癫的,怎么就值得她这样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但是怎样,都止不住越来越想他,一直想到眼泪滑落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当然除夕夜里流眼泪的也不止她一个,欧阳青鸟下午去给闻邱烧了纸,心里有件事想跟他说,但是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作罢,胡乱说了些祝祷的话,就回了家。家里本来也没剩几个人,好几个都被家人接回去过年了,如今只剩下落英、文桥和权儿三个。
这三个孩子没地方去,就留在蟒山上,青鸟脸上没有一丝新年的喜气,而且到了这天的傍晚,她开始觉得有些胀气,虽然她是个大夫,但是也不知哪来的这没来由的不爽快,嚼了两块姜参,用处也不大。
但几个孩子还是挺高兴的,把院子仔细地妆饰了,挂了红灯,贴了对子,包了一大堆饺子,还做了好些菜,嬉笑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饺子煮好了,吃食都摆上了桌,文桥一脸委屈地走进来,吧嗒吧嗒掉眼泪,落英问她怎么了,文桥说,“师父说不舒服,不想吃了,让我们自己吃。”
落英也一下子没了喜庆,听了文桥的话,她去看了掌门,背对着窗棂,坐在榻前,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在流眼泪,落英什么也没说,就退了出来,去年过年她也是这样,一定是在思念故人,每逢佳节倍思亲。
三个孩子突然都没了主意,一桌子飘着香味的饭菜,突然都没什么吸引力了,落英招呼两个小的坐下,“今天毕竟是过年,师父她……算了,咱们吃吧。”
三个孩子拿起了筷子,文桥还在掉眼泪,真不知道怎么下筷。
屋外突然起了一阵风,吹到三人脸上,桌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用手抓了个饺子就塞进了嘴里,还烫得直吹气,“嚯!这么香!谁的手艺!”
权儿脸上惊喜,“华哥哥!”
落英和文桥也有了喜色,“华大哥!你来了就好了,师父她不肯出来吃饭,要不你去叫她一声?”
华成峰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喊着说,“这么香的饺子!不叫她,咱们自己吃!谁不来吃谁吃亏!”
那嗓音太大,青鸟在后屋都听见了,一听见就知道是谁来了,他那一嗓子,仿佛把她悲伤的情绪一下子打散了,竟不知不觉地笑了一下。
等察觉的时候,赶紧收敛起来,听着华成峰在外面领着几个孩子吃得很开心的样子,也不知道华成峰给他们说了什么笑话,几个孩子抚掌大笑。
华成峰一边吃一边故作神秘地跟三个人说,“悄悄告诉你们,以后啊,你们掌门是要嫁给我的,所以我可不把你们当外人啊,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也不能把我当外人,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你们都别忘了我!只不过这事啊,现在还不能去外面说,咱们就关了门在自己家里说,把你们掌门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啊,我肯定照顾好她,诶,权儿,行了!”华成峰挡开了权儿的筷子,“你吃了不少了,给你师父留几个,等会我送过去,所以呢,我来给你们当师公,你们可满意?”
权儿认真地点点头,“满意,满意!”
落英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权儿,权儿看了一眼落英,赶紧改口,“这事,还得师父自己满意才行……”低下头又自己嘀咕了一句,“反正我挺满意的。”
几个人吃得酒足饭饱,华成峰把各样饺子和菜装了食盒,拎着就往后屋去,青鸟竟然在屋里坐着看书,屋里冷清寂寥,与外面的新年气氛格格不入,仿佛与世隔绝一样。
华成峰蹑手蹑脚靠过去,青鸟明知道他在身后,伸着个脖子往她书上看,但是她就是不理,华成峰打了个哈欠,热气吹在她头顶,“青鸟,大过年的,你在这看什么书啊,你书上这字,怕不是瞌睡虫?我看一眼就困了,来来来,别看了!”
成峰一把拉起青鸟,拽到餐桌边,把吃食一样一样摆出来,“我马不停蹄跑了好几天赶过来,你好歹吃一口。”说着夹出饺子递到青鸟嘴边,青鸟只能张开嘴,吃了一个下去。
华成峰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吃,青鸟吃完了问他,“过年你不回襄阳,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不来,你岂不是要自己抱着被子哭一宿?那我哪舍得?”
“正经些!柳州的事情办妥了?”
“妥了呀!”华成峰把经历讲了一遍,一边讲一边给青鸟喂饺子,青鸟受不住,只得自己接过筷子来,缓缓地吃了几个,说也奇怪,怎么华成峰来了,这肠胃里的胀气不见了。
华成峰讲完了,青鸟也吃完了,今年的饺子额外的有滋味,青鸟看着华成峰,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手伸出来。”
“干嘛?”
“你身上有伤,我看看。”
华成峰笑眯眯把两只手腕都摊在桌上,“青姐终于知道疼人了嘿!”
青鸟白他一眼,摸摸了他的脉搏,脸上露出狐疑神色,“你受了挺重的内伤吧,但好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奇怪。”
“我也觉得怪呢!好像开了天眼一样,经脉突然十分开阔通畅,周道奇说,这是魔琴神功,我自己却不懂,我日日钻研的时候,觉得这功夫没个鸟用,那一时也不知怎么,好像突然就通了。”
“这功夫是厚积薄发的法门,你从前练习,都只积累在你的经脉里,没有立即显现出来,积累够了,就成了。”
“是我郑经师父在天之灵保护我,否则我已经死在周道奇手里,所以这内伤现在没事了?”
“无大碍,也可能是你的积累够了,只差打开那道门,周道奇一掌,帮你打通了。”
“呃……不用扎个针吃个药啥的?”
“不用。”青鸟眉目冷淡。
“不对呀,青姐,我还有一身的外伤呢!你看,光剑伤就十余处,你好歹给我诊治诊治。”
“这点伤算什么?你别上脸。”青鸟说着起身去书架上放书。
华成峰哪里肯罢休?转到了青鸟身后,“对了青姐,你朋友已经来过了吗?”
青鸟说,“有事耽搁了,也许年后来。”
青鸟这样跟他说话,华成峰心里已经翘起了小辫子,“青姐,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你。”
青鸟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说,“你说。”全然不知道华成峰要开始耍混了。
华成峰说,“从前我和你说浑话,你不是打就是骂,有事就叫我来,没事就叫我滚,碰也不让碰一下,现在呢?手也摸了,腰也搂了,你都没叫我滚,咱说青姐是不是就算答应我了?”华成峰嘴上语气顽劣,心里却也十分打鼓,青鸟会怎么反应?会不会抽出剑来劈他?好吧,就算是劈他,也认了,总归要一句她的准话。
青鸟捧着书抬起头,但是目光不是在看华成峰,仿佛穿过他去了悠远的地方,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华成峰甚至觉得,青鸟是不是没听见他刚才说了啥,起身走到青鸟面前,青鸟目光还在发愣,成峰拍拍她,“青姐?怎么了?”
青鸟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知到底是听见了华成峰的话没有,随口应了一句,“哦,好。”
成峰高兴起来,她这不就是答应了吗?突然抑制不住激动,两只手掌捧起青鸟的脸,吧唧就亲了一口,欧阳毫无防备突然遇袭,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抽在了成峰脸上,书掉到了地上,成峰这蜜糖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给打出来了,那他能乖顺得了?于是整个人压了过来,将青鸟推得倒退了几步,后背抵在了高大的书架上。
青鸟全身燥热,声音有些颤抖,“华成峰!你干什么!”一个大坨子将青鸟压在那方寸之间,两条腿把欧阳夹住,两个长手臂将她紧紧地环住,嘴里呼出热气,带着丝丝锈铁的气息,“打都打了,让好好亲一口!”说着嘴唇就凑过来,越发得寸进尺,欧阳青鸟的头被他手控制住了,转个头都不能,只得怒道,“你快放开我!发什么疯!”
成峰似是已经失去了控制,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在青鸟心里就要升起恐惧之前,在青鸟唇上轻轻点了一下,笑着说,“青鸟,看,我要是用力的话,你哪里还能跑得掉?但是我不会,我想等到你愿意让我亲你的那一天,”青鸟脸上又羞又躁,心中鼓噪如雷,却又有些许地被打动,她窘迫地看着成峰,成峰接着说,“我现在要松手了啊,你要是再打我,我就当你是愿意让我亲了,打一下,亲一口。”说着成峰往后退了两步,放开了青鸟,青鸟感觉自己已经疯了,盛怒之下举起手,却硬生生在成峰脸颊两寸外停下了。
成峰嬉笑,“我说舍不得打我了吧!”
青鸟也只得放下手,骂了句,“流氓!”
成峰又凑在人身边,“我耍流氓也耍得专心啊!你可曾见过我对旁人耍流氓?我发誓今生我就只跟你一个人耍流氓!你看我这个誓言,是不是比旁人的都不一样!”
青鸟左右望望,剑没在身边,拿起书架上的一块禛铁,朝着华成峰砸了过去,“华成峰!你别欺人太甚!”
成峰轻巧接过那铁块,轻轻快快地往里走,衣裳胡乱脱一脱,一头倒在青鸟的榻上,心满意足,“我今日就睡这里了,谁也撵不走!”
青鸟叫他下来,他却像长在那榻上一样,死死地趴在那一动不动,听着青鸟许久没有动静,华成峰憋不住了,刚要扭头看过去,突然感觉青鸟在那榻边坐下了,华成峰心里狂跳,难道今夜好事要成?
青鸟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松散的中衣拉了下来,华成峰心说,原来青姐喜欢刺激的。
才高兴了一半,背上突然传来痛感,刚要扭动,被青鸟按住了脖颈,“别动!我觉得你有郁气,还是扎两针通一下吧。”
也不知青鸟这是什么手法,华成峰痛得流出眼泪,“青姐,我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别扎了别扎了,你把针拔了,我这就滚还不行吗!”
青鸟淡淡地说,“晚了。”
华成峰最后只听见了这两个字,然后他就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不一会就起了鼾声,背上三根银针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青鸟坐在他身后盯了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把那三根针拔了下来收好,转身出去了。
大年初一早上,落英看见青鸟从以前来病人的时候住的房间出来,还一愣,那华成峰倒是睡得香,直睡到午时,才伸着懒腰从屋里出来,连日奔波,没睡过几个整觉,昨日被青鸟扎了针,一晚上睡得深沉安稳,醒来就立马恢复了精神,越发有力气没脸没皮了。
刚过完年旁的没有,全是闲暇,华成峰无事,就一整天跟在青鸟身后扯淡,虽然从青鸟那得到的回应无非是,你收敛些,你给我滚,让开,但是他心里就是喜滋滋地停不下来,没话找话和青鸟说个不停,时常换来一顿暴打。
徒弟们看着青鸟的模样,果真与以往不同了,她又有事做了,能安安稳稳地沉下心来研究医药,不像从前,什么也不做,只知道发呆发怔,脸上也渐渐有了红润,不再像过去一样苍白,每餐都在华成峰的死缠烂打之下,要多吃那么一丢丢。
药童们也陆续回来了,蟒山上开始有些热闹。
初五,山下来了个老婆婆,拉肚子,青鸟给看了,没让老婆婆久等,说把药熬好了给她送过去,青鸟伏在案几前写药方,华成峰又来捣乱,说,“青姐,你说奇不奇怪,有些人吧,我以前以为我很喜欢她,对她那是穷追不舍的,但人家是半个眼也看不上我,怎么追也追不上,着实没意思,拿着我的一番心肝肺当狗尿屁,干什么这么糟践人,算了算了,不追也罢,断然放弃,也未觉得伤心。”
青鸟抬头瞪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还有些人吧,人家可是很喜欢我呦,哎!玲珑乖巧,温柔可人,长的又漂亮,天天过来哥哥长哥哥短的,恨不得贴手贴心,但是我却还偏偏不喜欢她,想想就觉得烦,见着就赶紧躲藏,你说我这是不是犯贱?”
青鸟抬眼发愣,“华成峰,你又要发疯?”
成峰也不理,自顾自接着说,“这还有些人呢,我天南海北地追着人家跑,人家天天一副冷脸冷屁股的对着我,可是我还是孜孜不倦,就喜欢追着她跑!打也不走,骂也不走,既不嫌苦,也不嫌累!就愿意看着人家冷脸,你说我这是不是犯贱?”
青鸟这才听明白,不再跟他发魔怔,低头接着写,“没人逼你,你不愿意,就走,去找你的哥哥妹妹,我又没拦着你,你莺莺燕燕有许多,你何必来找我?那些人年轻又漂亮,你何必缠着我一个枯藤老树?”
成峰悠悠地叹了口气,“哎,青姐吃醋了?我这要不是日日对你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天天惦记着你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自己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若非如此的无法自拔,你以为我愿意找你岁数这么大的?”嘴上没了把门的。
青鸟终于变了脸,“滚!”
成峰这才收敛,“青姐,我跟你逗着玩呢!”
青鸟提高了音调,“我看你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别在这耽搁了,快滚!”说着手里抓过一个笔搁,华成峰赶紧跳开,笔搁朝着成峰撇了过来。
成峰心说坏了,今日有点闹大了,太丢面子了,青鸟肯定以为我幼稚到家了,接下来的一下午,青鸟都没给过他一个好脸,他一露脸就往外撵,华成峰死缠烂打,青鸟逼不得已,抽出了剑,华成峰哪里敢挡,硬生生被青鸟逼出了佛医门的大门,华成峰一面跳着脚往外退,一面说,“好青姐,没有旁的人,只有你!我今日癫狂失了分寸,青姐原谅我一回吧!”
青姐剑指着华成峰的眉头,“休要再废话了,滚!”
华成峰举起双手,十分无奈,那能怎么办呢,自己闯的祸,自己兜着呗,“好好好,欧阳掌门,我先滚了,过年好几天了,我也该回去看看成雨,我过十日之后再滚回来,你先消消气!”
歃血盟没什么大事,虽然前面大半年都过的闹腾,接近年底反而清净,大家都有闲心静下来好好整理内务,除了弦月的事,旁的没什么变化,华成峰回去坐在弦月床头捂着脸悲戚了许久,欧阳青鸟都没办法,旁的大夫也只是能给他调养调养,反倒是弦月反过来安慰成峰,“师父,说句自暴自弃的话,我本也没什么用,如今这样,虽然也给师父添麻烦,但是好歹不会出去闯祸了,我能照顾自己,吃喝都不耽误,师父快别伤心了。”
成峰哪能不伤心,“弦月啊,你这命也太苦了些,是师父做的不好,没护好你。”
弦月笑得宽和,“没事啊,师父,我这身子骨坏了,也不知为何,心里反而没了许多计较,从前老是觉得自己命苦,现在反而觉得,都挺好,心里敞开了许多。”
“弦月,你能这么想,我也是甚得安慰,伤你之人,你可还记得一些模样?”
弦月仔细回忆,“他用黑布遮着脸,看不到模样,但是我记得他的身形,要是让我再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来!”
成峰点头,“师父不会让你白白受伤,这个仇我定替你报,如今也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你就好好在盟里呆着,我叫人仔细照顾你,我也叫人四处打探着,总不至于就没救了。”
弦月的脸突然有点红,“师父,不用旁人照顾……程师妹……照顾我照顾得很好,她……不嫌弃我……”
成峰突然明白了,为何程风雪会只身一人去接弦月回家,便朝着弦月点点头。
华成雨也没什么进展,华成峰很犯愁,华成雨怎么办,难道一辈子在这躺着?不明不白的,弦月又该怎么办?谁能照顾他一生?这一个两个的瘫在床上,可怎么办?但眼下也没什么出路,要等找到黑衣人,报了仇,再慢慢定夺。
歃血盟无事,华成峰呆了两三天,便又走了,临走将他和青鸟的事向两位师伯摊牌了,两位师伯都是明理人,青鸟嫁过人,那又如何?他们看得出青鸟也是不错的,便应了下来,打算找个好日子就过去提亲,成峰先行一步,要去蟒山把这好消息告诉青鸟。
往返四五日,成峰已经心急如焚,心想着青鸟的气头也该过去了吧,到了蟒山,不拿自己当外人,径自就推门进去,药童看见是他,也没在意,打了招呼,告诉他师父在药房,他就自己奔药房去了,离老远听见药房里青鸟在和什么人说话,细听听,是个男的,好像在和青鸟叙旧,还不时逗得青鸟呵呵笑,华成峰心里好像烧了一把火,再也按耐不住,一脚踹开门就进去了,青鸟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两棵草药正在分辨,成峰大喊,“青鸟,他是什么人?”
抬头看,一个男子从药柜里面走出来,是他!华成峰一眼就认出来,曾经交过手的海下帮楚别心,楚别心见他进来,也是一愣,青鸟说,“有客人在,你别胡闹。”
成峰就像一瞬间被烧光了理智,怒气冲冲指着楚别心,“他?青鸟,不是吧?他是个什么东西?你要是告诉我是他,看我不揍死他!”
青鸟把手里的东西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华成峰,你是疯狗吗?楚帮主带他夫人来看病,你在这里乱攀扯什么?”
“哼!”华成峰冷笑,“什么夫人?夫人在哪里?你两个到底在干啥?我在门口听了半天了!你还跟他笑!”欧阳青鸟气得身体抖动,站起来走到华成峰面前,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华成峰不怒反笑,“你就知道打我,你打死我吧!”
青鸟眉头紧蹙,胸口一起一伏,几难自控,“华成峰,别说我与你之间没有什么?就算有,今日也没了,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找谁我见谁是我的选择,与你毫无干系,你以后管好自己,再别管我的事!滚出去!”
说着转身就走,华成峰冲上前拉她的手,“青鸟,你要这样跟我划清界限吗?为了他吗?”
青鸟气得眼睛里冒火,转身还要再动手,却被楚别心一把将华成峰拉开了,往门外推去,咣当一声把成峰锁在了外面,成峰还在喊着,“楚别心,有本事你出来!再来打啊!我今天不打死你绝不罢休!”
闹了一会,也就没了动静,青鸟气得坐在椅子上呼呼地出着气,楚别心很尴尬地道歉,“真不好意思,欧阳掌门,给你造成了这困扰。”
“不关你事,他一向这么疯疯癫癫。”
正说着,楚别心的夫人秋玉从屋里走了出来,刚用过药,还有点虚弱,但是刚刚她已经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她挥手叫楚别心出去寻一下成峰,楚别心应声出去。
秋玉走过来,也不坐,蹲在青鸟腿边,两手放在她膝上,轻握住青鸟的手,竟有些些颤抖,秋玉开口,声音温柔婉转,“青姐,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你明知道,他缠了你那么久,该是多在意你,才会看见个男的啊,就吃醋!”秋玉憋不住地笑。
青鸟不做声,秋玉接着说,“昨天听你说小华掌门这一年来为你做的事,我都忍不住感动呢,你难道不明白他对你的心意?”
青鸟低声说,“我怎么会不明白,可是我这把年纪了,他还小,这几年姑且可以与他过一过,再过几年可怎么办?我又不能长生不老,容颜不衰。”
“你呀,真是糊涂,他哪是只喜欢你容颜,我都看得出,你却看不到,他对你动的是发自心底的真情,你这也自己看了一年了,他可是只想随意玩玩并不认真?他要是想玩玩,天底下多了去漂亮的小姑娘纠缠着他,可是你看他,丝毫不理睬别人,他恨不得天天宠着你哄着你,小心呵护,一件事也不愿违背你的心意。”
青鸟何尝不知道,可是她害怕,年龄的差距,旁人的眼光,她更怕她心底的闻邱,在那仰头盯着他,那他想必也看到了,日日夜夜,青鸟的心也动了,为着另一个人,但是,她不敢承认。
“哎——”青鸟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必想天长地久,不如只想朝朝夕夕,有这般美眷,便是一天也是好的。你不只是在为难他,也在为难自己。”
“可是,”青鸟苦笑,“我害怕……”
“你怕什么?你怕旁人笑话?你夫君去了,谁说还不许你改嫁了?难道闻神医不希望有个人能在他身后照顾你么,你好了,他无论在天上地下,也会安心呀。”
青鸟将秋玉拉起身,“他走了这两个年头,着实难过,亏了你多来看我。”
秋玉又是一笑,“我还来陪了你几天?大部分时间,不都是小华盟主在你这山上赖着不肯走,怕你孤单寂寞,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咱们年纪都不小了,旁人说,又能怎样?我们就算什么也不做,照样有人变着花来骂我们,还不如就随自己的心意,自己开心得意了就行啦!”
又苦苦劝了许久,青鸟才觉得渐渐打开了心扉,她承认她也喜欢这个热情十足的年轻人,他说她不肯对他笑,她不过是拉不下脸,其实她心里早已经笑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和秋玉劝她的一样,大胆一点,又何妨?
秋玉是欧阳青鸟闺中密友,俩人嫁人后离得远了些,但每年总找些时间见面,互相排解忧难,秋玉几年前怀了个孩子,但是没留住,再往后也一直都没有动静,身体也一直不好,每年青鸟都帮她调理一番,这两年,秋玉身体逐渐好了,和楚别心两个人也准备要个孩子,这次调理完了,她们明日也就要走了。
今日奇怪,照平常,华成峰出去逛一圈,撒了火气,一定会回来,今日怎么让走就走,而且一下午都没回来,青鸟心里有点气闷,难不成他还真生气了?
正琢磨着,楚别心气喘吁吁回来了,推开门,先是灌了一大口水,俩人连忙问他怎么了,楚别心喘着粗气,“出事了,华成峰跑了!”
青鸟站起来,“跑了?去哪里了?”
“有人追杀,许多人,看不出是谁,我拦住一人问了,有个消息……”
青鸟焦急,“你快说!”
“周道奇死了!”
青鸟险些跌倒在地,秋玉一把扶住她,青鸟说,“什么时候?怎么死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说……说是华成峰杀死的,周道奇死的时候胸口被穿透,伤口里还留着利器,便是华成峰的九节钢鞭的最后一节,就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
青鸟怒道,“不可能!他那天……在蟒山,一直住到初五,他哪有时间去杀人?”
“但是现在整个江湖都已经认准是他杀了人,柳花明在江湖上放出话来,谁能抓住华成峰交给他,万两黄金谢礼,下午成峰知道了这事,赶紧就跑了,怕那些人追到蟒山上来。”
青鸟又直直地坐下了,目光呆直,“怎么会?这么说,他的冤屈没有洗掉?这又背上一条人命?”
楚别心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