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成峰从院墙翻进了少林寺,院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该敲钟的敲钟,该练武的练武,丝毫没有因为围困而慌乱,突然看见带着一群小沙弥练功的,竟然是他师父,心说,嘿,这老和尚一大把年纪,又重操旧业了!
老和尚早已不像当年那么凶,年纪越长,竟越有些慈眉善目起来,看见下面有小和尚开小差的,也不轮开手臂就打了,况且,也打不动了,那些小沙弥正在长个长力气的时候,而老和尚,嘿,一日不如一日了呀。
怀仁甚至没看见华成峰靠近了那些小和尚,正聚精会神告诉孩子们拳的力道应该从哪发,突然听见一声暴喝,“长了贼胆了你个兔崽子!在这胡搞乱搞,以为师父看不见你是不是!”
怀仁几乎吓了一跳,起身一看,华成峰手里举着一个小和尚,正要往地下摔,队形也早乱了套,怀仁又喜又气,带着愠怒,“我看是你长了贼胆!次次来都不打个招呼,直接就闯进来,小心方丈收拾你!你……你赶紧把孩子放下来!”
成峰不松手,那小和尚哇哇大叫,嘴上一点也不服软,“你是哪来的狗东西!搞偷袭算什么?有本事把小爷放下来,咱俩光明正大打一场!”
成峰想笑,但是又用力憋着,“好个硬嘴硬脾气!我倒是要看看嘴硬的摔不摔得死!”说着摆出架势就要用大力把那孩子摔到地上,老和尚赶紧跑过来,成峰前边用的力气大,落地时候兜着呢,那孩子只是轻轻落了地,但是他嗷嗷大喊,好像摔得疼死了,嘴里还不住大骂,“摔死爹了!快扶爹起来!”
老和尚跑到跟前,假意在成峰手臂上打了一下,“吓死我了你个贼皮!”
成峰叉着腰指着地上一笑,“这小贼皮,倒有些像我小时候!师父安好?”
老和尚说,“安好安好!你不回来气我,就都很好!”
“师父是不想让我回来看你了?那我这可就走了啊!”说着假装要走,怀仁暴喝一声,“给我站住!我让你走了吗?”老和尚一脸怒气。
成峰嬉皮笑脸,挽住了老和尚的手臂,老和尚叫小和尚先散了,师徒俩慢悠悠往怀仁的禅房走,成峰哄着老和尚,“是!我现在啊,乖觉得很,不像从前,师父让往东,偏偏觉得西边好玩,师父让往西,就觉得师父在东边藏了好东西,现在师父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走我就走,让我打谁我就打谁——”
“我几时叫你去打人了!”
“没没没,我就是打个比方!师父,看着气色比上回来好了呢,可有什么喜事?”
怀仁笑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丈看我年老孤独,让我重新掌管弟子训练的职责,成日里跟小孩子在一起,倒也热闹,他还……”老和尚说着竟有点羞赧,“还给我安排了三个徒弟——”
成峰大惊,“什么!你有新的徒弟了!我不是你唯一的徒弟了!师父!你变心得忒快!”蛮不讲理。
怀仁也竖起了灰白的眉毛,“光你一个顶个屁用!你一年来一回,一回住两天,完事拍拍屁股走了!剩下的日子谁陪我?”
成峰脸上又堆上了笑,赶紧用手抚着老和尚胸口给他顺气,“师父,出家人,出家人,怎么能说脏话呢,什么屁啊股的,给净慧听见了,要训诫你!”
怀仁又来打他,“叫方丈!怎可直呼其名?”
爷俩说着就到了屋里,成峰说,“师父,把你那三个徒弟,赶紧叫来认一认我这个大师兄!让他们给我磕头!”
华成峰真是句句找打,不打难受。
没一会,三个小和尚排成一队进来了,给怀仁行礼,华成峰一看气不打一处来,站第一个的就是刚刚捣乱那小子,后面两个也十分不成型,一个看着呆,一个看着傻。
呆的那个什么动作都跟那个捣乱的学,只是比他慢上半拍,有时候还忙不迭,自己在那手脚磕绊,连要笑还是要哭,说什么话,也都是往那个捣乱的脸上看,捣乱的笑了,他才跟着笑,但明显是学人家咧嘴而已。
那个傻的倒是爱笑,一进门就一直呵呵笑个没停。
成峰脸上露出一副鄙夷神色,低声说,“师父,这净慧都给你找些什么憨货!这……”成峰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怀仁却一脸严肃,很认真地对着那三个孩子说,“这是大师兄净岸,过来行礼。”
哪知那捣乱的歪嘴一笑,“师父,怎么有这样不成体统的师兄,我们不要行不行!”
华成峰气得抬手就要打,那小子倒是溜得快,滋溜一声躲出去丈远,跳到了墙边的香案上。然后那个呆的,也跑了过去,正笨拙地往香案上爬,唯独那个傻的,还站在原地傻笑,嘴角挂着点口水,傻傻说了一句,“大师兄!”
怀仁从容起身,怀里掏出帕子,帮那傻的擦去口水,“叫你日日带着帕子,怎么又忘了!”嘴里虽然埋怨,但不是真的不悦。
成峰两步跨到香案前,一手揪着一个,把那俩又给举了起来,“兔崽子!想跟我耍横,且再修炼几年吧!快叫声师兄来听听!”
那个捣乱的好像已经习惯了被举起来了,瞪着眼,“不叫!你不配!”
那个呆着跟着学了一句,“不叫配!”糊了半片。
怀仁赶紧说,“成峰!快放下来!”成峰将那个呆的放了下来,那个捣乱的倒提着双脚,小娃哇哇大喊,“杀人啦!师父救命啊!”成峰另一只手一把将那小和尚的裤带拽了下来,“不叫大师兄,裤子给你扒下来,扔到饭堂去,让大家都好好看看!”
那小和尚顿时脸红到了头顶,赶紧认怂,“我错了我错了,大师兄饶我一命!”
地上那个呆的也说了一句,“大师兄饶我一命。”
“知道学乖就好!”成峰这才松了手,猛然一松,那小和尚倒也灵巧,双手撑地,裤子是松的,不敢站起来,就倒着走了两步,叫那个呆的,“呆子!快把我裤带拿过来!”
那个呆的赶紧捡了裤带给他递过来,小和尚单手撑地,单手接,接了裤带,翻身而起,系好裤带,一气呵成,成峰暗自赞叹了一声,孺子可教啊。
一个没防备,被那捣乱的一口口水吐在了衣衫上,吐完了转头就跑,那个呆着跟着跑到了门口,又回过头,返回到成峰面前,也朝着成峰吐口水,被成峰一脚踢在屁股上,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赶紧跑,那个傻的一见,呵呵笑了两声,也跟着跑了,华成峰假意追赶,三个孩子一溜烟不见了,成峰叉着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师父啊,净慧这次是怎么骗你收了这三个憨货的!”
怀仁说,“方丈说,这三个孩子天生特异,旁人都管带不了,只能拜托我——”
“看我见了他不打死他!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忽悠你,折腾你!这说辞跟当年骗你收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多少年了也不换个把戏!”成峰装着气愤,忽而又转了语气,柔声问,“师父,你那年收了我,后悔吗?”
老和尚一笑,一巴掌拍在成峰后脑勺,“你是我毕生心血,我怎能后悔?”
成峰突然眼圈有点湿,老和尚返回座位,好似自言自语,“这净卓也不知怎地,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常常让我有时光倒流之感,但是比你小时候啊,还是强很多,你小时候经常气得我一宿睡不着觉,咬着牙到天亮,他可不像你那么气人,见我生气了,赶紧就服软了。”
成峰说,“师父,不是他比我听话,是你比以前宽大了,我小时候要像他们这么胡闹,早挨揍了,你看现在,如此的偏心眼子!都跳到香案上去了,你都不打,我要替你打,你还不让,我要是晚些年遇见你,屁股上少长几层茧子!”
老和尚突然低着头不说话,成峰赶紧问,“师父,怎么啦?我又什么话说错了?您指点!”
老和尚叹了口气,悠悠地说,“为师这两年也老是反省从前,你小时候啊,是对你太过严苛了些,稍不顺心就要打你一顿,现在想想,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呢,要说后悔,就后悔这一件事,要是少打你几次——”
成峰坐在老和尚脚边的地上,他从打长大了,就爱在老和尚脚边坐着,怕站着太高了,老和尚想打的时候够不着。
他怕老和尚太动情,赶紧打断,“打都打了,那是不可能少了!要我说就现在多打他们几次,不就扯平了吗!”
老和尚点了一下成峰的头,“没个正型!现在老了,打不动了,就这样也好,况且净佑和净廉两个都是可怜孩子,没到我手里之前,老是在院里挨欺负,现在好,他们跟着净卓,没人敢欺负他们了。也算是一场功德。”
成峰嘟嘟囔囔,“还不是那些和尚害怕你!师父啊,你可长命百岁,要是早死了,剩下这一箩筐的累赘丢给我,我可不管啊——”
老和尚又一巴掌拍在成峰头上,“我看我打你还是打少了!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成峰又跟老和尚扯淡了一会,便出去旁的地方溜达了,遇到从前认识他的,都是先大吃一惊,然后恭恭敬敬行个礼,之后撒腿就跑,成峰暗自苦笑,想自己在少林寺的名声今生算是好不了了。
绕了许久,在一个暖棚里找见了净慧,不知是不是在暖棚里的缘故,那年轻的方丈只穿了很薄的单衣,灰裟垂地,折射着棚顶射进来的阳光,仿佛佛光万丈。
净慧安静地站在几排架子中间,给暖棚里的花搭花架子,给草施肥,半边的脸也闪在金光里,仿佛能看见他鼻翼细小的绒毛,正在随着他悠长的呼吸一起一落,他身上的时光,安稳得接近永恒。
成峰呆呆地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出声,拿腔拿调说句不是人的话,“方丈哥哥,一个人躲在这僻静的地方沾花惹草,合适么?”
净慧仿佛早知道他会来一样,或者说好像在净慧的意念里,成峰从来没有离开过,头不回,手里的动作也没停,语气寻常,轻轻呵了一声,“你怎么又来了。”
成峰从门口跳进来,“来看看老和尚,小和尚,年轻的和尚呗!顺便来谢你对老和尚和小和尚的照料,嘿,真心的啊!”
净慧浅浅一笑,“襄阳的事都了了?”
“当然了了!”成峰免不了吹一顿牛,吹着吹着,突然发现有一个花篮在动,开始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篮子里睡着的小婴儿被他吵醒了。
成峰凑了过去,那娃娃长开了很多,睡醒了也不哭,看着成峰咧嘴就笑,露出两颗新鲜长出的门牙,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看着成峰好似十分新奇,还想伸手去抓他,嘴里发出啊啊的娃娃音。
成峰伸出一根手指,那小娃一把就攥住了,十分开心。成峰感受着那小小的握力,也分外欣喜,扭头看了一眼净慧,“诶!他这么有劲儿呢!”
净慧还是温和地笑着,“他对你比对旁人自然不同,天生的亲近,喜欢你,才会用力抓你。”
成峰一边逗着那小娃,一边对净慧说,“师父跟我说了,你走到哪里就把他带到哪里,小家伙还特别爱听你讲经,能一听两个时辰不哭不闹,净慧,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哎,我就像个浪荡游子,有家不回,老的不管,小的也不管,一气全丢给你养,又一分银钱也不给,你有什么条件?开出来!让我报答报答。”
净慧仍然不动声色,“报答什么,你师父是我师伯,你弟弟是我徒儿,我本就是寻常尽责而已,你若有心,多回来看看,在外边飘荡久了,记得这还有些人惦记着你,活着,别死了,就算报答了。”
净慧侍弄完了花草,整理好工具,拎起篮子说,“走吧。”
成峰跟在他后面,往他禅房走去,冬日里虽然上来阳光,但还是寒凉,成峰不禁问,“净慧,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净慧说,“有点冷,但是也冻不坏,无妨。”
成峰说,“难道你已经成佛了?你现在还吃斋饭吗?”
净慧像是没听出他戏谑,“吃,但是吃的不多,一日一餐,果腹足以。”
成峰觉得净慧跟他上次来,好像更不同了,越来越像个得道高僧,但不知道这高僧对门口的围困怎么看。
成峰不会拐弯抹角,直问到,“门口那些人围了多久了?”
净慧淡淡说,“半个月。”
“他们在门口骂你,你可知道?说你金屋藏娇啊!让你赶紧放人,这话你怎么说?”
净慧甚至没有一丝不忿,“骂便骂,污名而已,何所惧?”
成峰倒是很急,“那你到底有没有藏什么姑娘在这寺里?”
净慧说,“我没藏——”
成峰两手一拍,“我就说你不会做这种事的!看我去把他们全都给你打下山去!”
成峰要走,净慧一把拉住他,那力道成峰竟然丝毫挣脱不开,心里暗自惊讶,净慧说,“不用打,他们喜欢呆在这,便呆着,天凉了,等会我叫人送些炭火和棉被出去。”
华成峰呆住了,这是什么道理?
俩人到了净慧的禅房,他将那小婴儿放在炉火旁不远的一个矮墩子上,从炉火上取下温着的米糊,弓着腰,一口一口地喂给那娃娃吃。
正吃着,有人在门口轻声说话,“方丈,门口有一位道长,说是代表联约盟要请您出去谈谈。”
净慧还未做出任何反应,那华成峰已经弹射到门口,大声说,“我去跟他谈!”
净慧直起腰,手里还端着个碗,等了一会儿,说,“也好,你替我去吧,记得别伤人。”
少林寺的大门打开,十二个武僧出来壮声势,腊月天,武僧还露着半个肩膀子,着实骇人,华成峰在那些武僧身后走了出来,站在大门口正中间,倒背双手,脸色肃穆,很像那么回事。
台阶下站着一个黄色道袍的老道,瘦骨嶙峋,两颊凹陷,手拿一柄拂尘,口里念着无量天尊。
华成峰喊了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老道轻行一礼,“贫道颉挪,三尊观掌门,这厢有礼了!请问尊驾是何人?”
华成峰也一拱手,“少林寺俗家弟子,方丈净慧大师的亲师弟,我叫华成峰!”这个身份新鲜。
老道身后有人听了这个名,又端详了门口这个人,窃窃私语,还到那颉挪道长耳边说了几句,颉挪道长面色微变,“尊驾不是襄阳歃血盟的小华盟主吗?为何又在这里替少林寺说话?”
“老道休要管那么多,我今天既然站在这里,就能管少林寺的事儿,你有什么话,就冲我说吧!”
老道说,“请净慧方丈赶紧把窝藏的女子放出来,我们联约盟一向以理服人,不想诉诸武力,少林寺乃几百年的古刹名门,怎能做如此龌龊之事!今联约盟十三个帮派都汇聚于此,劝净慧方丈渡人之前,应先渡己,苦海无边,早日回头。”
身后人也在那里应和,“早日回头吧!”
“要是耽误久了,天下人皆知,不觉得丢人吗!”
华成峰冷笑一声,“老道!你们这个道理我不太明白,你们联约盟是谁家的闲事都管?还是只有跟你们联约十三派有关的事情你们管?要是别人家的事?请问可有苦主?要是你们自己的事?请问是谁家丢了女孩子?咱就说丢了女孩子,你好歹也去报个官,让官府去抓人牙子,再不济去各大红粉楼找一找,许是堕落了也不好说,你们倒是好,丢了女孩子,能找到少林寺来!荒唐透顶!是哪根筋搭错了!”
老道一愣,哪里来了这么个伶牙俐齿的?
前几天不是他来叫阵,是旁的人,听他们说少林寺出来应阵的,口齿都不怎么利落,只知道重复说没有这样的事,各位请回吧!
看来他今天遇到了个硬茬,“这位小华盟主!这事确实与我联约盟有关!你们佛门讲人人自由身,诉己不求人,万物皆空相,却又困禁他人,别说是我联约盟,任何正义之师只要知晓了,都可替天下人来讨公道,小华盟主也别喧宾夺主,不如请净慧方丈出来,与我们当面对质!”
华成峰都气笑了,“老道!好歹说些实在话,你这张口天下人,闭口人世间,东拉西扯些什么?你只要如实答来,你说这被困禁的女子姓甚名谁?哪里人士?谁家的姑娘?再说说你有何证据?倘若都答得出,我去替你要人!”
老道说,“谁家的姑娘你们也得放!这证据我们也是有的!”身后有人拉扯他,好像在阻止他说话,那老道一甩袖子,“哎呀!就说吧!”
老道抬头看着华成峰,“我盟盟主收到贵寺一位名叫净业的长老的消息,净业长老亲眼所见,那女子被你们方丈困在后山之中,锁链加身,日日鞭笞,指不定还被你们方丈逼着做些不便言说的勾当,当真惨绝人寰!何人能不怜悯?能不出手相救!”
华成峰脸都气得白了,“净业!是他!”
说着就往回走,气急败坏地叫身后武僧,“关门关门!”老道在身后喊,“小华盟主怎么跑了!”
华成峰扔下一句,“你在这等着!”
少林寺的大门又缓缓关上了!门缝里华成峰听见那颉挪道人在喊,“看你们还能撑几天,我盟主不日将亲自登门!”
华成峰一边往回跑,一边从腰间抽出了钢鞭,大声喧哗,“那个残废在哪?净业!你给我出来!”
这净业也不难找,他正在金刚殿里念经,身后跟着几个小弟子,殿门口停放着一把带木轮的椅子。
华成峰站在殿门口,一鞭子抽在地上,打碎了两块地砖。
小弟子赶紧跳走,净业也回过身来,却不能动,如今他的腿脚已经废了,华成峰那一鞭就算抽在他头上,他也跑不开。
华成峰怒道,“你还在这念什么经!若是心里真有佛祖,何必去外面造谣生事!”说着又抡起一鞭子,力道极大。
那钢鞭就要落在净业头上,净业整个人突然倒下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又坐了起来,躲掉了那一鞭子,“华成峰!你好大的威风!怎样?还想把我再打残一次吗?”
华成峰走进殿来,把钢鞭蜷成一个卷,指着净业,“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把你直接打死!”
净业声嘶力竭,那音调极其高昂,“你凭什么!本来说好了公平比试!是你作弊!非要让净慧去当方丈!他哪里比我强!你又凭什么打断我的腿!我这一生都被你毁了!”
“哼!你想报复,你朝我来!你去编排净慧做什么?”
净业大笑一声,两眼突出,好像眼珠要爆出来了,“哈哈哈,华成峰,你急什么?你的报应也不远了!近在咫尺!你自己做过什么,都要付出代价!”
华成峰不再听他啰嗦,甩开鞭子啪啪啪抽了起来,净业只得满地乱滚,慌乱中也挨了两下,滚来滚去,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华成峰一鞭子若是打实了,绝对可以一招毙命,眼看着净业已经躲不开了,华成峰这要命的一鞭已经到了眼前,净业再躲不动,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你会遭报应的!”
成峰却觉得手臂突然一紧,手里的钢鞭被人拽住了,他那一鞭子下去,也约有百来斤的力道,却突然变得像一张纸一样柔软,被匆匆赶来的净慧轻轻握在了手里,鞭子在两人之间扯直了,净慧也没有多生气,只是淡定地说,“成峰,收鞭,回去!”
华成峰喘了几口气,双眼一瞪,“净慧!你不知道!就是这个小人跟人家造谣,说那些于你不堪之言!”
净慧说,“我知道,你把鞭子收好,跟我来。”
净慧松了手,华成峰狐疑地把鞭子卷了起来,净慧弯腰低头,将地上的净业扶起来,又叫一边的小和尚把那木轮椅推过来,净慧使力,将净业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那轮椅上,叫人送他去休息。
成峰突然有点自卑,跟净慧一比,他就像个蝼蚁,而净慧,是真佛。
成峰跟在净慧身后,俩人开始往后山走,成峰问净慧,“净慧,我当年打坏了净业的腿,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净慧安然自若,“错与不错,都已铸成,你若有悔意,便去做事弥补,你若没有悔意,谁也不能勉强与你。”
成峰低着头,有些羞愧,“我看这一年多,你把净业照顾得不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勾结了些什么人?你既然知道,怎么不处置他?”
“我有悔意,所以不处置他,时常想将这主持之位让给他,只是他已有些心力不济,当年说到底是我们毁了他,如今他做什么,都应当。”
成峰更加气短,“都怪我,是我自作主张,下手太狠,那时年少,觉得自己可以翻天覆地,如今想,真不该随意搅乱别人的命运,只是这报应怎么不到我的身上?”
净慧突然住了脚步,“成峰,要是有一日,你命运坎坷,记住今日之事,需得坦然处之。”
成峰细细地琢磨着净慧说的话,大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之感,叹了口气,“是我太冲动了些。”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路越走越荒,面前出现一座石门,净慧伸手推开,弯腰钻了进去,成峰也跟了进去,山洞里走了一会,面前又出现一扇房门,净慧伸手敲了敲,屋里的人好像吓了一跳,紧张地问,“谁?”
“净慧。”
那房门吱呀呀地开了,一个脸有巴掌大的姑娘探了头出来,跟净慧行了礼,并让了进来,看见华成峰的时候,姑娘又吓了一跳。
华成峰蹙着眉头,掐着净慧的手臂,咬着牙说,“你不是说你没藏吗?!”
净慧说,“我没藏,姑娘自己不愿意走。”
华成峰又问,“你跟这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什么不正当的——”
净慧回了一句,“四大皆空。”
华成峰光顾着说话,没留意屋里的环境,待两人落座,姑娘转身去倒水,华成峰这才抬头看,不自觉地骂了句,“我操!”
净慧说,“慎言。”
这屋不就是当年华成峰从石洞里掀了机关看过去的那个怀恩的卧房吗?墙上“虚怀伟岸,同沐恩泽”八个大字甚至还没有一丝褪色,成峰说,“你还敢用这间屋?还敢干这样的事?”
净慧笑笑,“一间屋而已,有什么不能用的?”
成峰摇着头,觉得净慧疯了。
姑娘倒了水上来,安安静静地在下首坐了,成峰仔细打量了那姑娘一下,身材娇小,脸小脖子长,细肩薄背,一双含愁眼,楚楚惹人怜,小小的鼻头,翘翘的唇尖,真是一副好容颜。
净慧开口,“周姑娘这些日子休息得怎么样?若是好了,找个日子,我送姑娘下山吧,快过年了,姑娘也该回去跟家人团聚。”
成峰心里转着,周姑娘?哪个周姑娘?
那姑娘听了净慧的话,一抬眼,眼里就含满了泪,愈加动人,屈膝就往下跪,“还请方丈大师收留!小女子在这世间,已经无处可去,只愿留在这佛寺中,伴青灯香火,了此残生。”
净慧起身,将那姑娘扶起来,“姑娘若是有志向在此,有个离这不远的尼姑庵,我可以写信过去,那里的主持定能收留姑娘,只是这少林寺,虽能解姑娘一时之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刚才扶姑娘起身,我观姑娘的脉象,已然平稳,想是恢复康健了。”
那姑娘突然泪如雨下,“万望方丈大师大发慈悲,不要赶我走!小女子往后余生,只求这么一方小屋,尽心尽力,侍奉佛祖!还请大师垂怜……”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
净慧面目没什么变化,只是眨了眨眼,眼神里就添了几分肃穆,连称呼也变了,“女施主,佛祖普度众生,不需要你侍奉,你若要修行,照看好你自己便是。”
成峰低声说,“净慧,你这也未免太绝情了些!”
那姑娘更是哭得要瘫在地上,净慧则端坐不动,成峰看不下去,走过去扶起那姑娘,“你可是湘南周家的姑娘?是哪一位?”
那姑娘两眼闪着泪光,“我叫周华宁。”
“你父亲是周道奇周掌门?”成峰惊奇地问。
“周道奇是我伯父,我父亲叫周道同。”
成峰眼珠转了几转,忽地站起来,指着周华宁,看着净慧,“完了!她是柳花明的老婆!我说人家联约盟怎么不找别人,单单来围困你少林寺,你怎么把他老婆藏在这?他们说这柳花明没几日就要来了,到时候非打进来不可!”
净慧静静地说,“我知道。”
那周华宁一听说柳花明要来,脸上瞬间去了血色,撑在地上的两条胳膊剧烈地颤抖,同时猛烈地摇头,脸上泪如雨下,整个人身上透出一种极度恐惧的感觉,犹如惊弓之鸟,声音撕裂,“方丈大师救我!我不要见他!不要让他带我走!大师要是把我交给他,我宁愿一死!求大师救命——”周华宁强撑着跪起了身,朝着净慧叩头。
成峰赶紧拉住那姑娘,“你先别光哭,先起来,这地上冰凉,起来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方丈大师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要是想把你交出去,早就交出去了,何必让那些下三滥的在寺门口堵了半个月。”
周华宁在成峰的拉扯下缓缓站了起来,又被成峰扶回椅子里去,脸上除了恐惧还加了几分疑惑,“有人来围堵在少林寺吗?是什么人?方丈大师他……未曾说过。”
成峰叹气,“哎,方丈大师,做好事不留名,不想让你心里有负担,那柳花明组织的联约盟你知道吗?盟下一十三个门派,总约有百多人日日守在少林寺门口,天天有人来叫阵,说方丈藏了女子在寺里,让他交出来,骂得难听。”
周华宁全身一颤,脸上又漫上来歉疚,“给大师添麻烦了,要是他亲自来了,定会给少林寺平添祸患,方丈大师救我于水火,我不能只顾着自己。”周华宁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淡然的笑意,“或许是老天给我的日子到了,等他来了,麻烦大师就把我的尸身交给他吧。”
净慧这才抬头,“女施主,切勿轻言生死,世间凡俗之人,生死乃是大事,该慎之又慎,你若求生,总有生路,你若求死,步步死局,一切全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若真要死,也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不要怨恨旁人,以免度不了来世。”
周华宁听得似懂非懂,华成峰也不懂,“说这些有什么用!周姑娘,你倒是说说,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明白了,即使他光头的不替你做主,我来为你出头,不就是一个柳花明?有什么可怕的!手下败将而已!”
周华宁抬头问,“还没请教公子的大名?”
“襄阳歃血盟华成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