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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武侠修真 > 非标准侠客行记 > 第十四章 繁华梦里旧襄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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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繁华梦里旧襄阳(6)

赵寻常忧郁了几日的心情终于高兴起来,他坐在那个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叫华成峰,“小子!过来,给大爷舔舔鞋,我帮你报仇,如何?”

华成峰走过来,坐在地上,抱起了赵寻常的脚,心里想,要是真的中了招,不知不觉也就听人摆布了,所幸这还死个明白,只盼着这日头快些走。

华成峰抱起赵寻常的鞋舔了一口,还细细地品了,除了泥土味,还有一股酸臭味,赵寻常哈哈大笑,叫奚闻香按照那配方,大量地配制醒时梦。

午时,赵寻常在后院摆宴招待许方寸及其教众。

赵寻常给华成峰脖子上安了个狗链子,赵寻常像牵着狗一样牵着华成峰出席,但凡是个人都能对华成峰取笑一番,华成峰心里却不恼,也不苦大仇深,只是念着,便再忍你一个时辰。

赵寻常还牵了一条大型犬来,扔一根骨头在地上,让它和华成峰抢,华成峰不但没抢到,还被狗咬了。这时才觉得自己可怜,竟然抢不过狗。

水曲和土华的人对酒欢歌,击掌大笑,只有许方寸不笑。强忍着吃完这一餐饭,就要带着人回去了,哪料到一餐未尽,外面哭着喊着土华舵的俩人跑进来,扑在许方寸身前痛哭不止,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来人说,“土华总舵被人突袭……失守了……”

许方寸惊愕起身,身前的杯盘都撞翻了,同时耳边听得噗嗤一声,只见华成峰骑在赵寻常身上,将人和椅子一同压翻在地,一柄匕首已经没入赵寻常胸间。

华成峰脸上还哪有痴呆模样,赵寻常一脸惊愕,刚一张嘴,口里便流出血来。一时间乾坤颠倒。

许方寸拔出剑,看看赵寻常,又看看来报丧的,一狠心,“对不住了,赵老弟,我得先自保!”说罢提剑飞奔,掀翻了一排桌椅,奔出院子,跨上马,身后跟着乌央乌央的一大片人,策马而去了。

华成峰不理离去的许方寸,压着赵寻常从他胸间将那匕首拔出来,带出一条血线,华成峰薅着赵寻常的衣领子迫使他站起来,滴着血的匕首抵在赵寻常颈窝里,金狸带着属下将他们围在中间。

赵寻常此刻倒不惊慌了,眼底露出从没见过的狠厉,他用手用力压着伤处,金狸对着华成峰喊,“快快放了赵领主!”

华成峰挑着嘴角邪魅一笑,“你把欧阳青鸟交给我!”

金狸摆摆手,有人下去了,华成峰又狠辣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轻易把她给放了!无耻之徒!”

身后奚闻香抱着一堆瓶瓶罐罐从屋里出来,被这场面吓着了。

欧阳青鸟被绑得严严实实地拖了过来,好像受了不少的苦,身上几道血痕,眼角也带着血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同蒙了一层冰霜,像要破碎一样。

金狸朝着奚闻香喊,“奚先生,你还不快出手!”

奚闻香捧着瓶瓶罐罐跑过来,丑脸上一阵慌张,“这醒时梦是假的!根本没用!”

金狸凛着两条上挑的眉眼,华成峰根本没中招我还不知道是假的吗?“你用梦时醒!”

奚闻香终于反应过来了,把那一堆东西扔在地上,伸手开始往怀里掏,华成峰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他可太知道梦时醒是什么滋味了,正思索对策,奚闻香那个邋遢货这次竟然利索了一回,手已然伸到面前,华成峰闻到一股怪味,刚要晕倒,听见欧阳青鸟挣扎着朝他喊了一声,“华成峰!只要你心智坚定!梦时醒对你没用!”

华成峰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幻,他好像看见了少林寺的后山,又好像看见了歃血盟的大院,手上的力道开始松懈,被按住的赵寻常开始使劲挣扎,华成峰耳边还响着欧阳青鸟的声音,他开始告诉自己,都是假的,是幻象!

华成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一下子把自己从幻境边缘拉了回来,赵寻常几乎脱手,华成峰又使了力,抓紧了他。只清醒了一瞬,眼前的景象又开始变化,对面的欧阳青鸟开始笑,一丝残忍漫上了她的眉梢,所有人都狐疑地望着她,欧阳青鸟虚弱地说,“谁说醒时梦是假的?”

金狸突然感觉身后的教众不对劲,赶紧闭住了气,赵寻常也觉出了不对,也闭了气。

正举着兵器戒备的教众手脚一时都松散了下来,开始互相攻击。

说互相攻击也不准确,他们是看见面前有什么,就要去攻击什么,自己仿佛不知道疼一样,被人砍伤也没反应,还是继续攻击。很快混战成了一团,金狸被裹挟在其中不得脱身,奚闻香也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好吃了一通苦。

欧阳青鸟借着旁人的兵器,破开了捆绑她的绳索。

但还是晚了一步,眼见着华成峰又掉进幻境里去了,赵寻常借机挣脱,回身给了华成峰一刀。此时的华成峰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赵寻常也好不到哪去,他流血过多,气息衰竭,强撑着又朝华成峰送出一刀。

华成峰眼看着要中刀,突然被人抓住臂膀拉到一旁,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华成峰被扇清醒了。

当然也有赖于他自己在幻象中一直在提醒自己,都是假的,残存了一线光明,人得先自救,旁人才能帮得了他。

华成峰看看自己肋下,一条新伤叠在尚未愈合的旧伤之上,再看看为了拉住他勉力支撑的欧阳青鸟,心说,不能死,没到时候呢。

反手抓住青鸟的胳膊,用力一拉,踏上房顶,正要离去,身后突然从天而降一队精锐,一出手就知道跟那些草包不同,赵寻常满脸都是血指挥着战斗,要让人把华成峰俩人捉回来。

那一队精锐仿佛腾云驾雾,喊声震天,流矢乱飞,越过要逃跑的两人,将他们包围了起来。这时候,华成峰的意识又开始模糊,眼里已经看不见这些追兵,好像去了一个仙境,那处鲜花满山,碧波如镜。

欧阳青鸟使劲地拉着华成峰,他却还是沉沉地倒下去。

青鸟奋力挡了几支箭,也再没力气了,往地上扑去,眼见着一柄长刀突然飞过来,要直插入华成峰后背心,青鸟不知为何,竟然闪身用自己肉身去挡。

就在刀将要扎在青鸟身上的一刹那,长空里传来呼喝,为首那女子祝君歌正腾空而起,丢过一把石子,荡开了那柄长刀,而后落在水曲精锐中间如苍鹰一样上下翻飞,无论对方什么招,什么兵器,一概接下,当面打回去,没一个男儿郎是她的对手,身后路喧哗自然也当仁不让,两人率领手下拖住那水曲精锐,祝君歌对欧阳青鸟转头喊道,“快带他走!”

水曲舵精锐众多,但有赖他们的好战友,手里拿的兵器,都是粗制滥造的,为歃血盟一伙增添了一线生机。

青鸟又用了一把力气,把华成峰拉起来,并用力的掐了一把,华成峰得了短暂的清醒,青鸟拖着华成峰,顺着祝君歌和路喧哗开出来的那条路,奋力地往前跑。

一瞬,华成峰的清醒又用尽了,整个人狗呛屎一般瘫倒在地,接着便失去了意识,昏过去之前,跟欧阳青鸟说了一句,“去旋鹰派。”

接着他便进入了美妙的梦乡,梦里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大概三四岁,在歃血盟的大院里,扒着井沿往里看,清洌洌的甜味扑面而来,他咧嘴笑,水面上就有个娃娃头也朝他咧嘴笑,正笑得开心,突然被人一把揽在怀里,娘从身后过来了,将他紧紧抱住,温声跟他说,“峰儿可不能离水井这么近,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就见不到娘亲了呀!”

成峰用力地点头,扑在娘怀里撒娇。那是李纷至和华成雨来之前最后的记忆。

华成峰清醒的时候,耳边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只感觉有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手,一条温热的帕子在细细地擦拭他的额头,臂膀,可能就是这样把华成峰擦醒的。

华成峰的眼皮千斤沉,被揉搓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

是个陌生的屋子,灰色的顶账,整个屋子都是淡淡的素雅气息,给他擦洗的正是程风雪。

程风雪见他睁了眼,立马掉出眼泪来,激动得俯身趴在他身上搂住,“成峰哥哥!你终于醒了!”

这一声喊,屋外跑进来好几个人,程风雪便从他身上起来了。

成峰眼神木木的,脑子转的很慢,需费很大力气应付周身的疼痛,根本来不及被感动,闻善和弦月扑跪在床头,身后是祝君歌、祝同寿和路喧哗、路子规。

成峰张了张嘴,没发得出声音来,但是看见人这么全,眼角不由得有点胀痛,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才问,“这是哪?”

祝同寿满面红光地抢答,“成峰没来过我们旋鹰派,这次便多住些时日!”

成峰又问,“什么日子了?”

闻善答,“今日十六。师父你晕了好几天。”

成峰抬手,朝着闻善和弦月的方向,闻善会意,一把抓住成峰的手,“弦月和闻善还顺利吧?没受伤吧?”

弦月说,“没事,师父放心,我们没有恋战,速战速决,把老太太的窝给端了个干净!”

成峰又望着路喧哗和祝君歌,“路师兄!君歌!多谢你们救命,手下有多少损伤?”

路喧哗大大咧咧说,“也就还好,旗鼓相当,只是让赵寻常给跑了。”

成峰又反复感谢了路喧哗和祝君歌,俩人都被他谢得不好意思了,成峰眨眨眼,眼角淌下一行清泪来,又问,“我怎么回来的?”

闻善说,“欧阳掌门送你来回来的,可是真不容易,你这么大个子,人家欧阳掌门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你拉上来的。”

成峰突然觉得心口漏了一声心跳,“她走了么?”

闻善说,“没,欧阳掌门是个大善人,在给成雨哥治伤。”

成峰酸着鼻子,“成雨没死吧?”

众人说,“没死没死,放心。”

这才又问程风雪,“风雪怎么样?有没有挨欺负?”

程风雪摇着头,不说话,就掉泪。

众人又嘁嘁喳喳说了好一会,真是又辛酸,又喜悦,闻善说,“大家先各自去吧,师父刚醒,还虚弱得很,让他多歇歇。”

众人散了,只有程风雪不走,仍然在那里洗涮帕子。成峰叫她回去她也不回,眼圈始终含着眼泪,就在华成峰屋里忙活。华成峰看着自己的破衣裳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晾在向阳的一侧,破的地方已经补好了,而自己身上穿着一套新的,成峰想,这是谁给换的衣裳?

想着想着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听着外面的梆子声,酉时了,他想起身坐一会,程风雪给他身后放了枕头,他就在那靠着,刚燃起来的烛影映在窗上,像个跳舞的姑娘,窗外传来鸦声,显得夜更寂静。

门口进来一人,程风雪说,“成峰哥哥,欧阳掌门来了,你们先聊着,我去拿晚饭。”

华成峰不自觉地又坐直了一些,身体也有些紧绷。欧阳青鸟瘦了许多,脸上好像剩下薄薄的一张皮了,她坐在成峰榻前,静静地说,“手伸出来。”

华成峰听话地递上去一个手腕,青鸟搭着腕摸了一会说,“没什么大事了,都是外伤,年轻人恢复得快,再十天半个月也就全好了。”

成峰也没太听清青鸟说的是什么,因为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异常清晰,隆隆震耳,见青鸟说完了,成峰说,“多谢欧阳掌门!谢你又救我一命,谢你帮我收拾那个烂摊子,谢你给我们那些老弱病残诊治,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欧阳青鸟缩回手,淡淡地说,“没什么,医者本分。路子规一直被关在地下潮湿牢房,湿寒入体,年纪也大了,往后阴天下雨,可能免不了要腰酸腿疼,倒是不影响根本,若是能住在干暖的地方,也许能养好,我给他留了方子,可以按着方子调理;齐闻达是手脚筋脉尽断,旧伤,医不好;华成雨……”

成峰紧张地忙问,“成雨怎么样?”

“他身上有几处断骨,我都给接好了,但是耽误得太久,大约也就能恢复五成,他可能受了大刺激,精神垮塌了,不认识人,不会说话,只会傻笑,我也有方子,只能用温药一直补着养着,能不能好,看造化。”

成峰心里酸苦,就这么一个血脉相连的人了,被他连累成了这样。

欧阳青鸟又说,“刚才出去那个小丫头,不让我看,但是看着行动无碍,当没什么大问题。”

成峰点头,“光说别人了,你自己怎么样?”

欧阳青鸟目光错愕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我无事,你醒了,我明日便要走了。”

成峰说,“你回蟒山?”

欧阳青鸟点头。

“要不你等我几天,好歹我把你送回去。”

欧阳青鸟冷冷地拒绝,“不需要,奚闻香还是死了,往后我不会轻信他人,佛医门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成峰说,“欧阳掌门就算怪我僭越,我也还是要劝一句,逝者长已矣,存者该贪生。”

欧阳青鸟的目光里突然就生出了疏离,不咸不淡说了一句,“谢了。”站起来转身就走,险些和端着盘子进来的程风雪撞了个对怀。

程风雪端着小米粥进来,成峰要自己吃,程风雪说了句,碗烫,硬是要一口一口喂着成峰喝。

次日欧阳青鸟便走了,华成峰挣扎着下床送了一程,回来又在床上歇了大半天,等过了两天好些了,便去看了华成雨,果然如欧阳青鸟所说的那样,叫他,不应,只是睁着眼盯着屋顶,时而呵呵傻笑。

又等了几天,华成峰基本上能行动自如了,晚上祝君歌来约了华成峰,约在院里的亭子中,成峰又对她表示了好一番感谢,祝君歌却不想与他多说这些有的没的,开口单刀直入,“华成峰,有关于前几天我和你说想让你做我夫婿的事情,要再和你谈一下。”

成峰黑暗中抠了一下自己的手,木木地答了一句,“哦,君歌请讲。”

祝君歌说,“若你同意我反悔,我想撤回我等你一年这个约定。”

成峰这才来了精神,心里隐隐地有点欢喜,却压着不表现出来,“哦?为何要撤回?”

祝君歌仍是很坦荡望向成峰,“这几日我仔细地思量了,你说得对,我和你确实不太合适,还是喧哗和我更合适一些——”

成峰一惊,突然结巴了,“你……你们俩……”

祝君歌点头,“对,所以得问过你同意。”

成峰说,“额……这……”

旁边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呵斥,“你赶紧的!快说同意!”

成峰只得鸡啄米一样点头,祝君歌起身,“如此就多谢盟主了!”祝君歌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一旁的路喧哗凑了过来,坐在成峰身边,搂住华成峰的肩膀,嘴里叼着个干草叶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挑衅般地望着华成峰,又看看祝君歌离去的背影,笑得肉眼迷离,

成峰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笑道,“行啊你,路喧哗,你这才几天就搞定啦?”

路喧哗笑,“怎么?你后悔了?晚了,来不及了。”

“去你的!”

路喧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成峰有个问题却想真心求教一下,“你怎么就知道就是她了呢?她又怎么知道是你呢?”

路喧哗神神秘秘,“咳,你还小,等你到了那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华成峰似懂非懂。

次日,华成峰借了旋鹰派的议事堂召集众人议事。

成峰说,“这一次歃血盟绝处逢生,多谢祝师伯鼎力相助,如今歃血盟的形势也不容乐观,我们暂时还不能回襄阳,我们拔掉了水曲舵,还重击了土华舵,估计不日蒋玄武就要大军压境,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此时最重要的,第一是要隐藏好我们自己,第二要赶紧积蓄力量。明日我要回一趟襄阳,接韩师叔和青萍回来,再看看能不能找到赵寻常。”

路喧哗接话,“盟主,你昏迷的时候我回过一趟襄阳去摸情况,水曲舵下面的人基本上死绝了,那个大长脸的死了,狐狸眼的也死了,但是没见赵寻常。”

成峰点头,“赵寻常如果没死,水曲舵搞不好就还能翻身,他身后有蒋玄武,水很深,但赵寻常一定要死,不能让他活着。”众人点头,成峰接着说,“今天有两位前辈在场,敢问一句路师伯是否认我继续做这个盟主,祝师伯虽然不是歃血盟的人,但您是长辈,也该问一句您的意思。”

路子规沉吟着说,“成峰没在盟里长大,但是行事能力丝毫不比远行差,我们老了,该到你们小辈的出来撑门面了,路某一家人在歃血盟一辈子,定然永不背弃,我会倾尽所能,帮着成峰把咱们歃血盟再建起来,百年歃血盟,威名不能倒!”

成峰抱拳,祝同寿说,“我本人定然没有异议,这一次的事件也看得出,成峰可当大任!这旋鹰派往后我也不管了,我已经决定将旋鹰派交给君歌,若是成峰同意,我想重回歃血盟,如今君歌终生有托,我也不用再操心了,我想回去陪陪我的路兄弟和韩兄弟,听说韩兄弟断了手足,我心异常悲痛,我回去做他的手足!”

成峰说,“祝师伯若是愿意回来,我们求之不得!”成峰思索了一下,“只是,喜讯我昨日也听得了,君歌和喧哗成亲了之后,是君歌跟着路师兄来歃血盟?还是路师兄要跟着君歌去旋鹰派?”

祝君歌笑了,说,“盟主才反应过来么?记得昨晚我就叫你盟主了吗?”

成峰也笑了,“原来路师兄才是我们歃血盟的大功臣!”众人皆合掌欢笑。

成峰说,“既然大家都认我,那我就要说几句盟主的话,大家隐藏行迹的事情,就交由君歌去做,大家务必分散,但又要能及时联系到。”祝君歌点头,成峰接着说,“喧哗也有任务,继续去寻找散落在各地的歃血盟的盟众,只要是我们的兄弟,多找回来一个也是好的,”路喧哗也领了命。

“盟里钱财往来,原应交给韩师叔,但韩师叔尚未回来,暂由闻善代管,闻善跟着韩师叔一个月,也大体了解了我们的收支流程,”齐闻善有点为难,成峰宽慰道,“只是让你代管,韩师叔过几日也就回来了。”齐闻善这才点了头。

“路师伯和祝师伯就着力于我们的战力重建,还有一应后勤事项,如今家里没有当家主母,等青萍回来生完了孩子,就让青萍管家,风雪跟着协助,青萍暂时没回来,风雪就先代理,”程风雪也领了命。

只有弦月一直没领到差事,心底有些狐疑,还以为师父就要说到他了,但接下来的一句,让弦月更加失落了起来,成峰说,“事情分了这么多头,总要有个人总负责,我在的时候,我责无旁贷,我不在的时候,便由闻善决断。”

弦月心里咯噔一声,众人也都望向那个十五六岁的的少稚嫩年,坐在桌子最远的一端,闻善自己听了也讶异,通的一声站起来,脸都憋红了,“师父!我……我不行!”

成峰眼神笃定,“我说你行,你就行。这一次能得胜,你有一半功劳,你能审时度势,未雨绸缪,危机之时,一夫当关,可当此任!”

但旁人眼神里都是怀疑,路喧哗嬉笑了一声,“成峰,我们信你,可不是信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成峰顶着路喧哗的目光,“喧哗,你们信我,我信他。”闻善还在摇头,好像都要急哭了,“师父,我真不行!”

路子规开口,“成峰说得对,成峰是盟主,他选的人,我们就该信,成峰放心,他们若是有不听的,我管着他们!”

众人便没了声,成峰再次谢过了众人,最后才说,“弦月明日跟我走。”

成峰跟旋鹰派借了一根鞭子,虽然不如他的钢鞭,但也可堪一用,次日一早,成峰和弦月骑着快马离开了旋鹰派,约近午时的时候,到了襄阳,大街上还是一样的繁华,师徒俩各吃了两大碗面条,去了望家。

望家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才不过十来日的光景,已然有了生机,水曲舵的人的尸体被清出去了,赵寻常搞的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都清走了,该烧的烧,该埋的埋,原本隔着前后院的墙也拆掉了,春季要到,望天临移了很多树来,要重新布置园子。

成峰上门郑重地感谢了望天临,谢他配合弦月一日间盗空了店铺的银子,逼得赵寻常手下人心涣散,大乱阵脚,又将十五派相助的消息一字不错地传递给了赵寻常,才让他不敢硬拼。成峰向望天临承认了有两个藏在他家的人,望天临帮着一起叫醒了糊涂的望鹤仙,讲了这些事,望鹤仙大感欣慰,一起去迎出藏着的俩人。

人被望鹤仙藏在一间地下密室之中,但当打开密室的时候,却只剩下了韩嘉年一人,青萍不见了。

韩师叔说,青萍前日突觉有胎动,要出去找产婆生孩子,韩师叔实在行动不便,不知青萍怎么出去的,去了哪里,正急得头发都白了三层,还好成峰他们来了,成峰叫弦月把韩师叔送去旋鹰派之后再来跟他汇合,他自己去找青萍。

成峰从那密室出来,有一条幽幽孔道,沿着那孔道确实可以到外面去,成峰在那出口附近问遍了所有的医馆和产婆,都没有见到一个大肚婆自己过来生孩子,不知不觉竟然转到了歃血盟的门口,成峰突然想,青萍不会自己回去了吧,赶紧往里跑。

刚到门口已经听见里面的哭喊声,正是青萍,成峰猛地冲进来,青萍两只手被绑着吊在坍塌了一半房梁上,大肚子在外面露着,腿上全是血,顺着裤脚滴在地上,青萍一阵一阵地喊着,看着气息明明很虚弱了,却还是能大声喊出来,成峰觉得这景象有点可怕。

赵寻常坐在成峰和青萍中间,正在磨刀,赵寻常用的是一把砍柴刀,看见了华成峰,脸上的肉挤到中间,“来啦?你再不来,我就要开刀把你侄子刨出来了!”赵寻常眼里全是狠厉。

华成峰二话不说,一根长鞭已然甩倒了赵寻常眼前,成峰喊着,“青萍再坚持一下!我来救你!”

赵寻常往后一闪身躲开,举起砍柴刀,朝着成峰扑过来,成峰飞起一脚,点向赵寻常的手腕,赵寻常刀往下一滑,就要砍成峰的裤裆,却被成峰一回腿踢在了小臂上,刀转了方向,又迅速回刀往成峰腿上砍来,两人死死缠斗在一起,都是新近受过伤的,此刻力道多少都有些受影响,但是成峰还是感觉到,赵寻常的功夫,不像他当领主的水平那样稀松,一把寻常的砍柴刀,在他手里居然耍得虎虎生风。

赵寻常刀法诡异,虚实难辨,大开大合,机巧万千,过了三十回合,成峰头上居然冒出了汗,两人打个平手,难分上下,身后叫声一声紧过一声,青萍颤抖的声线说,“大哥……大哥……快……我要生了……”

成峰手下越发加紧,脑子里浮现出施即休教过他的招,当即便使了出来,赵寻常的刀一瞬间就被压制住了,更被成峰扣住了手腕,一旋转,那刀带着两个人的力道,从赵寻常左腹砍进去,从华成峰右腹边划过,两人又一起受了伤。

青萍仿佛晕过去了,不再叫了。

成峰心里却是更急,再挥鞭急斗,噼啪声有如爆豆,赵寻常脸上被成峰抽了两鞭子,成峰臂膀上也挨了两刀,但是大有我强他愈强的架势,成峰心里冒汗,这样打下去,孩子怕是要憋死了。

青萍这时被痛醒,又惊叫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极其惨烈。华成峰朝天喊了一声,难道真的没有出路了吗?他红了眼,变成了穷凶极恶的野兽,一时间好像忘了自己,张着爪牙,像要吞噬一切,那鞭子变成了闪电,朝着赵寻常身上劈过去,成峰豁出去自己的命不要了,但凡能伤敌一千,哪怕自损八百。

俩人身上接连地出现血洞,终究还是赵寻常不敌,许不是差在武艺上,而是差在年岁上,赵寻常年纪大了,两人若是受了一样的伤,华成峰的血能比他多流两个时辰再咽气,赵寻常开始露了败相,天空传来一声惊雷,大雨瓢泼而下,迷着人的眼。

俩人的兵器都被打飞了,只剩赤手空拳,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滚在泥水里,始终是赵寻常被压在底下的时候多,被华成峰一拳一拳打在脸上,血肉飞溅,那个罩着一只眼的眼罩都掉了,眼窝深深地瘪着,不见底。

赵寻常哇哇惨叫,张嘴叫的时候,被成峰一拳砸在了嘴上,牙飞了好几个,赵寻常也顾不上牙了,用尽力气,好容易翻了个身,起身就跑,却被成峰又给拉了回来,按在地上一顿揍。

华成峰这一次一定要置赵寻常于死地,赵寻常已经不太能反抗了,头歪向一边,奄奄一息。

正进行最后的猛攻,身后突然传来迸裂声,伴随着青萍的叫声,华成峰赶紧回头,身后吊着青萍的房梁坍塌了。那房梁本来已经是一把灰烬,大雨一淋,便受不住了,成峰哪还顾得上赵寻常,跳跃回身,趁着那房梁将青萍压在地上之前,一把将青萍捞了出来,解开了捆绑青萍的绳索,青萍站不住,直往成峰身上瘫倒。

成峰一边支撑着青萍,一边回头望,赵寻常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成峰把青萍往旁边一放,转身就要去追赵寻常,却被青萍一把拉住,青萍声音像撕裂了的绢帛,愤怒地喊着,“华成峰!别追了!先生孩子!”

成峰一咬牙,嘿了一声,青萍恐怕撑不住了,只得放弃赵寻常,成峰低头说,“弟妹,非常之时,得罪了。”一把将青萍横着抱了起来,青萍指挥着他,说,快去地洞!

还好弦月这番回去之前,将地洞门留了个机巧,能从外面打开。地洞里还是干爽的,青萍一脸的脏污,龇牙咧嘴,疼得抽搐,成峰将她放在那个矮榻上,青萍伸手往榻里边摸,她之前没出去的时候就担心,怕是要在这生孩子,东西都准备好了,青萍丢了张帷帐给成峰,“你快去……把这帐子挂起来……你去外面等……给我……烧一壶热水……”

成峰完全手足无措,只会听青萍指挥,拿着帐子挂了起来,帐子一边是矮榻和青萍,另一端是成峰和炉子,还有个大缸,里面有存着的水,成峰赶紧生火。

青萍在一帐之隔的矮榻上,间歇性地喊叫着,成峰从来没听过这样惨烈的叫声,像被人生扒了皮一样,刚刚把青萍抱进来的时候,华成峰的手上染满了的血,他看着那带血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他怕青萍就这样死了。

火几次点不着,华成峰强迫自己静心,嘴里开始嘀嘀咕咕念起了师父早年让背的经,虽然这经要是给师父听见了,鞋底已经落在他头顶了。

乱念也有用,念了一会,华成峰勉强镇定下来,点着了火,烧上了水。

烧好了便背着身,将那水壶推到矮榻之下。

那喊声仿佛永远不会停下来,成峰怀疑,青萍这么个瘦弱的人,怎么有这么多力气喊了这么久的?他头一次知道,生孩子是这么悲怆的事情,迷蒙中他仿佛看见许多许多年前,他娘也是这样用命,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脚底一直酸到鼻尖。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喊声到达了极致,一声仿佛撕破云霄,然后就消失在云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哭声,那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强壮有力,那是新生,是希望,是未来。

成峰听了那清脆的哭声,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像被人用泪水灌溉了一样。

那孩子哭了一会,渐渐地小声了,里面窸窸窣窣,成峰也不敢动,也不敢走,就在那静静地哭,又等了好一会,青萍从里面传出来虚弱的声音,“成峰,你进来!”

华成峰心说,叫我啥?手抓住了帐子没敢掀,“青萍,你……你辛苦了,有什么活,你说吧,我听着,需要去弄啥,我去弄。”

青萍的声音虚弱但是坚定,“你进来。”

成峰只得掀了帘子走进来,只用余光往榻上看,见青萍用被子盖得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床沿上一个花色的包被,里面放着一个头只有华成峰一拳大小的孩子,紫色的脸,紧紧闭着眼,嘴巴却不时张开,像要觅食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爱。

成峰瞄了一眼青萍,青萍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汗,头发在脸上胡乱地贴着。华成峰背对着青萍,听他叫,“成峰。”

华成峰说,“青萍,你这样叫我,不合规矩,我是你大哥。”

青萍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你也说规矩吗?跟着华成雨,我确实该叫你一声大哥,但是此刻我不是跟着他叫你。”

成峰疑惑,“你什么意思?”

青萍半晌没出声,成峰别过脸去看她,虽然那脸已经一片黑花了,但是仍能看出,她眼里在往外涌着泪水,青萍似在着意地让自己平静些,“成峰,我要死了,这孩子托付给你,你帮我把他养大,行吗?”

成峰一惊,“青萍!你不能死,这孩子这样小,我怎么会养?”

青萍笑着摇摇头,“这哪是说不死就能不死的,我也想陪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但是不成了,你能答应我吗?”

成峰听见滴答声,他回头一看,青萍盖着被子搭在床沿上,一滴滴的血顺着被角滴到地上,惊问,“怎么会这样?”

青萍叹着气,“咳!生孩子么,就是这么九死一生的,而且还那么折腾了一通。”

成峰说,“我去请大夫!”转身就要走,青萍用力喊住他,“华成峰!别去了,来不及,等你找来大夫,我已经死了!你听我说几句话。”

“那……那我就这么看着你死吗?”成峰带着哭腔。

“死有什么不好?我活够了,你听我说,你帮我把孩子养大,不要把他交给华成雨——”

成峰心说,青萍应该不知道华成雨已经成了废人,为何不让把孩子交给他,“为何不能交给成雨?”

青萍脸上突然现出带着光的笑意,“这不是华成雨的孩子。”

华成峰大惊,“青萍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不是成雨的孩子?”

青萍笑意不散,“不是他的,我做娘的我会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不是成雨的?那是谁的?”

青萍笑了很久,“是华远行的,这不是你的侄子,这是你的弟弟。”

成峰摇着头,仿佛被五雷轰顶般难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他觉得自己进入了梦时醒的幻境中,“我不信,黎青萍,你不要污他的名声!”

青萍突然用两个手肘把上半身撑起来一点,奋力喊,“我没骗你!真是是华远行的孩子!我都要死了我骗你什么?”

成峰也很激动,顾不上避嫌,转过身去恶狠狠地对着青萍,“黎青萍!你给我说实话!我现在不恨华成雨了,你说实话,是成雨的孩子我也养,你不要骗我!”

青萍撑不住,重重地又躺了下去,她轻轻说了一句,“你看看他。”说着青萍伸出手,扒开那小婴儿的襁褓,让他露出刚刚一直压在底下的那只耳朵,成峰狐疑地凑过去看了一眼,脑袋里又响起了一声炸雷,那小婴儿的左耳的耳垂上有一个小小的肉揪揪,他父亲确实也有这么一个,同样的位置,但是他没有,华成雨也没有。

华成峰愣住了,他突然暴起,手里抄起一根木棒,那发狂的样子像要吃人,青萍苍白的脸上的笑有点瘆人,青萍喊着“华成峰,你就算打死我,他也是你弟弟!是你爹的儿子!”

成峰崩溃了,他蹲在地上,手捂着头喊着,“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玩意!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黎青萍,你这个贱人!你受谁指使?”

青萍笑,“贱人?你可知道我这贱人的命运?你华家来提亲的时候说的多么好?结果呢?华成雨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打我,糟蹋我,他天天花天酒地,天天往窑子里去,什么不干不净的人他都去睡,我黎青萍大家闺秀十年诗书,我凭什么就跟他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成峰痛苦地问,“所以你是为了报复吗?”

“呵!报复?我不屑!我不是,我爱慕他,黎青萍要嫁,该嫁他那样的大英雄!但是我嫁不得了!我嫁给了华成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我的公爹了!但我总还可以做点别的!哈哈……哈哈哈哈……”青萍仿似疯魔。

“你这个女人,你真的疯了……”华成峰不可置信地一直摇头。

地洞里静了许久,只有青萍断断续续的笑声,成峰此刻非常怀疑自己的人生,但是他清清楚楚,青萍要死了,没必要骗他。

青萍许久才平静下来,哭着哀求,“成峰……你成全我吧……我就要死了,你帮我把他养大……求你了……”青萍突然咳出一口血。

成峰问,“我爹知道么?”

“他不知道,他那天喝醉了。”

“成雨知道么?”

“他知道个屁!他连我怀着孩子几个月都不知道!成峰,你是可托付之人,我不能让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份,我不想让他长大,管华成雨那个窝囊废叫爹,我求你!”

成峰咬着牙,“那天水曲舵放火的时候,是华成雨在外面死撑着,保下来你和这孩子的性命。”

“我知道!但是那都晚了呀!”

“黎老家主知道这事,对吧?所以他与我们华家恩断义绝,他在你们去洛阳之前,来找过你,你告诉他了,他把你骂了一顿。”

“对,你若是还不信,你可以去问问我祖父,但是你不要告诉他我死了,他年岁大了,我怕他受不住。我从小没见过爹娘,祖父把我一手养大,要是将来有机会,你带着孩子去看看他。”

成峰不应,他盯着那个小婴儿,他的胸膛一鼓一鼓的,这让他怎么和歃血盟里那些人交代,怎么和华成雨交代。

地上已经积攒了一滩的血,青萍的气息又弱了很多,“孩子名字我都起好了,叫华成双。”

成峰怒道,“不许成双!叫化成灰算了!”

青萍脸上一脸解脱的神色,“谢谢你,成峰,你认下他了。”

成峰还想反驳,但是反驳什么呢,突然,青萍脸上的微笑僵住了,她无限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成峰扑过去,“青萍!”成峰颤抖的手指伸在她鼻子下面试了一下,没有一丝生气了。空气凝滞,那小婴儿还不知道他娘已经撒手人寰了,还在兀自地噘着嘴。

成峰将青萍用被子裹好了,背出去,草草地埋葬,又回到地洞,抱起了那个睡的香甜的小婴儿,嚎啕大哭。

章后诗:

【蝶恋花】

繁华梦里旧襄阳,锦缎罗裳,烟火满厅堂。

犹闻东篱鸡犬唱,一夜风雨尽黄粱。

困兽糊涂角斗场,酒醒复醉,魂魄可还乡?

红尘不悔尝因果,辛苦谁度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