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常坐在太师椅上,他很喜欢这个地方。
望天临在下边站着,现如今酒楼的收益一天天的往赵寻常这里送,但一天比一天少,店里资金不足,伙计不热心了,菜色也不好了,酒淡了,客也少了。
赵寻常从前仰仗着望家源源不绝的银钱,花钱从来没数,口袋里没有一贯闲钱,手下的也都是每个月领了钱就赶紧挥霍掉,这个月每个人只象征性地领了两百文,立马怨声载道。下边人口袋里的钱不充裕,欠债的还不上,花天酒地的付不起,争斗之事层出不穷,赵寻常正烦恼着,望天临却又来给他添乱,望天临来说,当广智大街店被人包下来了,给了二百两押金,可谓出手阔绰。
赵寻常问什么人,望天临递上一个登记册,那上面登记的是客人的姓和预定的菜色,第一页上便写着祝,本地菜,第二页写着罗,淮南菜,第三页是尹,徐州菜,第四页是鲍,泉州菜,如此数十页,赵寻常翻着,看到一个菜系,脑子里便出现一个门派,翻一页,脑子便凉一茬,数了数,总约十五个门派,各个都是歃血盟从前的好友至交,赵寻常冷着声问,“总共有多少人住进来?”
望天临答,“广智大街四十五间房住满了,还听他们互相交代,说什么人不必都进来,反而打草惊蛇,都各自掩藏好,等明天再来,他们还一百份一百份地打包许多饭菜和酒,有的送出了城,有的送到了别家酒楼,都很隐蔽。”
赵寻常说,“你且应付,有什么变故,再来告诉我。”
让望天临走了之后,赵寻常叫喊着吩咐金狸,“赶紧去叫许领主来!连夜来!把他的人都带上!”
傍晚擦黑,长日落山,祝同寿这边正准备得如火如荼,却发现华成峰不见了,明日巳时就要进望府了,这唱戏的主角没有了可怎么好,闻善也不知道他哪里去了,祝同寿一边安排着众人按部就班的准备,一边心神不宁地左顾右盼。
原来华成峰下午在街上见了一个人,便是那跟在赵寻常身边的奚先生,华成峰跟在了他身后。
那奚先生仿佛功夫也不咋地,对成峰的跟踪毫无知觉。
奚闻香坐着马车,出了城,往荒郊野外而去,在山野间逡巡许久,到了一个镇子上,小镇没什么灯火,只有尽头处的一座宅院里边有些许微光,马车停在门口。
华成峰翻墙轻轻进去,院子里下人很少,只有侍女,没有护卫,奚闻香停在一间卧室门口,门口的丫头弯腰站着,手里拎着个食盒,奚闻香问,“嫂夫人今日吃东西了吗?”
丫头摇摇头,奚闻香脸上现出一丝恶毒,狠狠地咒骂,“废物!滚吧!”
丫头赶紧跑,生怕挨揍,奚闻香在门前站了一会,长脸上练习了一下笑容,才轻轻扣门,声音谄媚,“嫂嫂?我能进来吗?”
里面好久才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畜生……滚开……”
那声音极小,几不可闻,却震得躲在房梁上的华成峰虎躯一震,差点现了形。
奚闻香停了一会,叹气道,“嫂嫂何必这样呢,你明知道拦不住我。”说着推门就进去了,华成峰倒挂金钩,虽然这样撕扯得伤口有些疼,但是那疼抵不过心口的热血,他倒垂在房顶上,寻月影暗处,轻轻地划开了窗纸,送目往里看。
里面刚刚说话那人,可不就是欧阳青鸟!
此刻她垂着头坐在榻上,身上只穿一层薄薄丝绸中衣,脸色苍白,发丝散乱,两只手被铁链锁着,高高吊在两侧,两只脚脖上也锁着铁链,那白色肌肤与铁链相接之处,染着血色。
奚闻香缓缓走到榻边,坐在榻边的小凳上,“嫂嫂何必这样为难自己,饭也不吃,人都瘦了,这样弟弟我多心疼……”他脸上竟然真的现出痛苦的神色,伸手就要去摸欧阳青鸟的脸,欧阳青鸟用尽力气一甩头,躲了过去,“你给我规矩些!”
房梁上的华成峰肺都要气炸了,这登徒浪子实在可恨,真该下去一掌劈了他。
奚闻香缓缓放下手,一脸的怜香惜玉,“嫂嫂啊,他都走了那么久,你还为他坚守什么呢?嫂嫂只要同意跟了我,我保证对嫂嫂一心一意,宠爱有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难道不好么?”
华成峰在心里暗骂,你也配?
欧阳青鸟翻起眼底,狠狠地“呸”了一声,“你凭什么和他比?你脏了他的姓氏!”
奚闻香装模作样地侧了一下脸,然后伸手去擦那半边脸,脸上的神情竟有些兴奋的样子,“嫂嫂不同意,咱们俩就天长地久地耗下去,这地方反正旁人也找不到,总有你服软的一天。”
欧阳青鸟只是盯着他,不再答话。
奚闻香顿了一会又说,“还有那配方,嫂嫂要是再不交出来,赵寻常就要亲自找你要了,他可不像弟弟这么亲和,什么都依着你,怕是到时候把你撕碎了也说不定,你也知道弟弟没什么本事,我可拦不住。”
欧阳青鸟冷笑一声,“你们尽管折腾,我也不是多留恋这人世间,大不了我就下去陪他,生时不能长相伴,死后便可同穴眠。”
奚闻香脸上也冷下来,“嫂嫂你放心,你要是死了,我绝不会把你们埋在一起,让你们死生不得再见!”
欧阳青鸟用尽力气朝他扑过去,手脚上的锁链撞得叮当响,奚闻香起身躲开,转身出去了,刚离开房门,后颈就着了一招,软绵绵扑倒在地。
华成峰踢了倒在地上的奚闻香一脚,转身进了屋,欧阳青鸟见了他,十分错愕,又有些局促不安,成峰四处望了望,有一件长褂子挂在一旁,他将那褂子摘下来,披在了欧阳青鸟身上,她那不安仿佛才好了些。
欧阳青鸟问成峰,“你怎么在这?”
成峰一边回话,一边去看吊住欧阳青鸟双手的锁链,“我在和赵寻常厮杀,欧阳掌门怎么在这?怎么被这小人制住了?”锁链被成峰拨得叮当响。
欧阳青鸟问,“奚闻香呢?”
“砸晕了,在门口趴着呢。”弄了半天,解不开,成峰有些丧气地放了手,说,“这玩意怎么打开?”
欧阳青鸟摇头,成峰又回身去奚闻香身上翻,也没找到个钥匙啥的,再返回来,想找利器用蛮力破开那锁链。
欧阳青鸟说,“你别忙了,打不开。”
成峰并不放弃,“我要救你走。”又从奚闻香身上搜出来一把匕首,继续捣鼓那锁链,还是破不开,气得华成峰拎着匕首就朝奚闻香而去,那架势就像要把他立马结果了,欧阳青鸟在身后提高了点音量,“你别杀他!”
成峰返回身来,眉间全是不解,“为什么不杀?他这样对你,留着他干啥?”
“他是闻家最后一条血脉。”
华成峰指着奚闻香,“他姓奚!不姓闻!欧阳掌门怎么也这么愚昧了?怎么但凡带个闻字的你都受不了?我徒弟齐闻善要不要?要就给你!”
欧阳青鸟眼中暴怒,“谁给你的胆量在这跟我胡说八道!”欧阳青鸟气得双肩颤抖,本就苍白的脸上泛出青色。
华成峰瘪了气,挨擦擦凑过来,靠在那榻边,小声说,“是我糊涂口不择言了,对不住欧阳掌门,你怪我吧。”
欧阳青鸟强压下去心头的火气,冷冷地说,“你走吧,我的事不用你管。”
成峰咬了一会嘴唇,“我身上背着他的命,我不能看着你这样。”
欧阳又气起来,“你是你,他是他!他救你他愿意,你别像个狗屁膏药,救过了就算了,怎么还撕不下来了!”
真是怎么说都不对,华成峰都不知道自己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气人的,点头唯唯道,“好好好,我不是,我嘴贱了,我不是为了任何人,我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不行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欧阳掌门可能说一说。”
欧阳青鸟被气得喘,“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这货和赵寻常联手,差点弄死我!”成峰接着将在水曲舵中招的事项说了一遍,“你既然认识他,好歹告诉我让我也好有所防备。”
欧阳青鸟听着华成峰中招的描述,逐渐冷静了下来,并且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平了平气息才说,“我犯了东郭先生的错,先夫走了之后,他这个白眼狼来找我,弄得遍体鳞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我念在他是先夫的唯一一个族弟的份上救了他,没想到他那可怜相全是伪装,上回被他们抓到烟霞,也是他使的下流手段。”
成峰眼睛转了转,“所以欧阳掌门你被蒋玄武抓到烟霞,并不是为了什么百花娇的解药,你没说实话,欧阳掌门,他们这样对你穷追不舍,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找你要什么配方?”
欧阳青鸟眼中又惊讶了一下,心说,他反应倒是快,“没什么,是个错,我不该有那样的东西。”
“所以是害人的东西?”华成峰有点咄咄逼人。
欧阳青鸟的身形不再挺立,缓缓地缩了下去,“对,是毒药。”
“什么毒药?”
“叫醒时梦。”
“那是什么意思?”
“中了这醒时梦的人,会感觉自己身在梦中,但是其实人是醒着的,人在梦里会变得贪婪,狠辣,反正在梦里做了什么,等一睁眼,就全都不作数了,因此中了醒时梦,便会受人控制,行凶作恶,但是人做了什么,身体是会留下记忆的,等着药性过了,才最可怕,人知道自己做了恶,可能会受不住自己内心的谴责,会自杀,或者杀人。”
“欧阳掌门,恕我不敬,你是佛医门的掌门,怎么会研究出这么恶毒的东西?”
欧阳青鸟低了一会头,“原本是要研制你中的那个毒的解药,没想到,做过了。”
“跟我那个毒还有关系?”成峰不知不觉坐到了刚刚奚闻香坐的位置上。
欧阳青鸟看他,“你中的毒,叫梦时醒,便是那奚闻香的杰作,先夫刚去世的时候,他来吊唁,一副惨相,我便在蟒山收留了他,他不知何时给我下了这梦时醒,让我一次次在幻境中见到闻邱,要不是偶然有一次吃了些旁的药性相克的东西,差点永远都发现不了,这便是梦时醒,明明是在梦中,但所经历一切却如亲身体验一般,为了解这毒,我便开始自己研制解药,药性做得有点烈,便成了这梦时醒,他后来知道了我这个东西,便一直想要,我不给他,他便联合玄雅堂的人害我。”
成峰叹着气,“他这样害你,你怎么还不叫我杀了他。”
“他小时候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不宜呆在本族,有命数相克的长辈,便送给了一户姓奚的穷人家领养,名字也没改,只是冠了奚姓,先夫在的时候,跟我提起过几次,算命先生说的命数相克的长辈,便是先夫,先夫苦于由于他的缘故,让奚闻香从小流落在外,生活困苦,所以一有机会,便尽力救助。”
“闻先生信医药之人,怎么还能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越是信医药的人,越是信这些,这天底下的伤苦病痛,药石能医者,不足十之一二,其余八九,最终都要受尽折磨而死,便只得信鬼信神,否则缘何药石罔效?”欧阳眉间幽幽愁苦,看着华成峰,好像在问华成峰,她反正是自己答不出这问题。
华成峰思索了半晌,“他不在了,欧阳掌门也不要一直沉迷在过去,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欧阳青鸟突然有点眼神涣散,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活下去。沉静的气氛没维持多久,华成峰突然说,“那醒时梦,你不能给他,不如给我吧!这样我就能打败赵寻常了!”
欧阳青鸟又发怒了,咬着牙一字一顿说,“你给我滚出去。”欧阳青鸟发疯一样,大叫着“滚!”
吓得华成峰蹿了起来,“我……我还要救你走……”
“用不着!滚!快滚!你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救我?不用你救——”
华成峰果然屁滚尿流,招架不住,只得往外面退去,在欧阳青鸟的骂声中还叮嘱了一句,“欧阳掌门,你就答应他你明日去给赵寻常献出配方,先得了自由身,我明天巳时也会去找赵寻常,到时候我再带你走——”
也不知欧阳青鸟听见没有,华成峰灰溜溜地回了城。
************************************
次日天刚亮,城门打开,好几群骑着快马的人从城门下穿行而入,这消息也很快送到了赵寻常屋里,赵寻常越发地坐不住了,直等到晨时三刻,许方寸才带着她的人来了。
这许方寸何许人也?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许方寸最早的时候不是神农教的人,是后来被神农教收编进来的,虽然做了领主,但是一直有些游离于其他分舵之外,这次倒是难得,赵寻常请得动她。
大概也就只有赵寻常请得动她。旁的人都离得远,只有赵寻常离得近,且旁的领主都太年轻,老太太很是看不上,赵寻常好歹有点年纪,两人能说上几句话,赵寻常对许方寸很是敬重,弯着腰将她迎了进来,许方寸一边走一边问,“怎么竟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赵寻常陪着笑脸,“这不是歃血盟的官司还没完呢吗,老弟的根就在这地盘上,想躲也无处躲,尊主给的指令,歃血盟务必要斩草除根,我这已经拖了许久,不得已才请您老人家出山那!”
许方寸身子骨很硬朗,健步如飞,“歃血盟还剩什么人,怎么还能折腾这么久?”
“咳,还不就是那个华成峰,像个打不死的长虫,这一回恐怕动静大了,老弟正不知怎么收场呢,他搬了许多救兵来,怕有十几个门派上千的人呀!”赵寻常跟在许方寸身后弓着腰。
“慌什么!”许方寸斜了他一眼,“就算有再多的门派,帮忙的哪有肯出全力的?到时候一定溃不成军。”
赵寻常忙点头,“是是是,老大姐说得对,但是老弟这心里还是慌,只能请您来给老弟坐坐镇那!”
念叨间,已经到了后院,刚请许方寸落座,有侍卫来报,说奚先生来了,还带着个人来,话音未落,奚闻香已经进来了,身后跟着一身素色长袍的欧阳青鸟,青鸟一脸病容,衬得整个人反而有一种别样风情。
赵寻常赶紧起身,“欧阳掌门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
许方寸与欧阳青鸟点了个头,奚闻香对赵寻常说,“领主恩德,终于感动上天,家嫂已经同意,将那醒时梦的配方拿出来,但是要亲手交给领主——”
欧阳青鸟打断他接话,“并且有一个条件要和领主谈。”
赵寻常收敛了脸上的笑,“哦?欧阳掌门什么条件?”
“赵领主要放我活着离开,并且保证奚闻香不尾随我去。”
奚闻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嫂嫂说的这是什么话,之前让嫂嫂受了委屈,都是为了领主大计,嫂嫂千万别嫉恨我!”
赵寻常却不以为意,“成!掌门交出配方,只要验证配方正确,我就放欧阳掌门走,奚先生么,就留在我这里,往后,哪也不要去了!”
奚闻香两条细腿开始打颤,还没来得及继续反应,赵寻常大喊一声,“请!”
赵寻常的后背不知不觉挺了挺,有了许方寸和欧阳青鸟的助力,别说华成峰有一千人,就是整个襄阳城的人,往后都要听他的号令了!真是天助我也!
欧阳青鸟跟着赵寻常进去,赵寻常叫人取了纸笔,欧阳伏案,刷刷地书写,眼看着要写满一页了,金狸突然来报,“领主!许领主,华成峰他们来了!”
赵寻常问,“多少人?”
“五……五个人。”
“怎么只有五个人?他们不是有千军万马吗?”
“就五个。”
“金狸,可都准备好了?”
金狸点头,赵寻常转头向欧阳青鸟,此期间,欧阳青鸟的笔一直都没有停,仿佛外面发生的事情与她没有一点关系,赵寻常问,“可写完了?欧阳掌门?”
欧阳青鸟这才停了笔,将那一页纸递给赵寻常,赵寻常唤了人照着那纸上所写去取配料,告诉青鸟,“欧阳掌门,拿到了东西就在这里给我配置,不论需要什么,尽可以叫我的人去办,我要在现场检验。”
赵寻常请了许方寸,金狸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往出走,一边走一边说,“管他多少人,我有这醒时梦,整个襄阳城,一个人也别想跑!”
等赵寻常走出去,奚闻香扑过来抓住了欧阳青鸟的脖子,眼睛突出,“你这个毒妇!”
欧阳青鸟不应,一旁的人赶紧把奚闻香拉开。
金狸布置的法场在望氏后院中央的小花园,花草都铲平了,里面新铺的青砖,四个人被捆在中间,齐闻达和华成雨躺在地上。
齐闻达哇哇大叫,说闻善不可能不管我的!叫闻善来见我!华成雨则目光呆滞,直盯着天空,一点声音也没有,一身的血衣,散发着臭味,程风雪跪在地上,嘤嘤哭泣,路子规则昂首挺立着,乱糟糟的头发和许久没有打理过的胡子,灰白掺半,在风中飘摇。
赵寻常几人就站在那花园的一端。
华成峰、路喧哗、祝同寿、祝君歌和另一个祝氏门人走进来的时候听见了两声惊呼,一声是路喧哗喊阿爹,一声是程风雪喊成峰哥哥,这一句成峰哥哥,喊得自己越发的泪水滂沱。
成峰抬了一下手,示意程风雪稍安勿躁,朝着赵寻常喊了一声,“烧火他哥!又见面了!请教这一位婆婆是何人啊?”
许方寸自己介绍道,“土华许方寸!”成峰道,“久仰大名!”
赵寻常说,“小华盟主,怎么?我听说你有千军万马,怎么只有你五个人来了?要知道你这几个人,我就算踩也踩死你了!”
成峰歪嘴笑说,“赵领主的人都在这里吗?”
赵寻常观察着那些人,只见那位祝氏门人一只手一直放在怀里不拿出来,赵寻常笑,说,“小华盟主,你这位兄弟怀里揣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拿出来看看!”
华成峰说,“没什么,来拿出来给赵领主看看!”那人便从怀里抽出了一个东西,举在空中,是个彩烟蛋,下面一根线悬着,若是一拉这线,便有彩烟射入高空,给外面的人传信号。
赵寻常便对华成峰有多少人马这事有些疑惑了,“小华盟主今日是来看戏的?还是来演戏的?”
成峰说,“来跟赵领主谈谈,这戏,怎么演?领主看我有没有资格谈?”
赵寻常笑,“有资格,堂堂歃血盟的大公子,自然有资格站在我姓赵的面前,正好也有些帐要和小盟主算算呢!”
成峰示意那个兄弟把彩烟蛋收起来,兄弟便把它放回怀里,但是手却一直握着不松。
成峰说,“赵领主想从哪一笔账开始算?要说我咱俩没什么账要算,只有一桩交易可谈。”
“哦?这话怎么说?”
“哼!赵领主烧了我的歃血盟,我烧了赵领主的水曲舵,赵领主把我兄弟打残废了,我杀了赵领主的弟弟,但是那是由于烧火老赵给我父亲投毒,因此下手不得不重一些,如此算,不是两厢扯平了?”
赵寻常点头,脸上笑着,眼睛却在晃动,想看看华成峰的人究竟藏在哪里,“那交易呢?有什么可谈?”
成峰上前几步,“赵领主,交易也简单,你我门派曾经在襄阳相安无事数十年,今后也未必不可以继续下去,我华成峰技不如人,逊赵领主一筹,我自认领,但我身上有赵领主想要的东西,赵领主要是愿意,咱们就谈一谈,看赵领主想要文斗还是武斗,要是玩文的,赵领主想要我华成峰,我留下来,换这四人出去,大家的人手各自散去,不动干戈,你要的,我给你;赵领主要是不想玩文的,我们就武斗,那也不必多说,只要赵领主一声令下,我们彩烟蛋一拉,能不能赢华某不知道,但华某确保赵领主这地盘今日,血流成河,请赵领主斟酌吧!”
说着身后那位祝氏门人,又将怀里的彩烟蛋拿出来了,举过头顶,作势要拉。赵寻常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子有点道道!
赵寻常心想,谁跟你拼?等我拿到醒时梦,我不费一兵一卒,让你们全都倒下,此刻,只要能留下华成峰,旁的人可稍等片刻再送走,想到此便要答应华成峰,手都举了一半,却被许方寸一把压下,许方寸识人更多,她观华成峰不像他看起来这么镇定,觉得其中有诈,许方寸说,“我土华叁佰人,连夜赶来,就看你们交换个人质吗?不如大家斗上一场,该死的,自然就死了!我们选武斗!”
华成峰的心真的提到嗓子眼了,他哪有人?一切无非是虚张声势,就前日说的旋鹰派的五十八人,也被他今早上派出去了,彩烟蛋一拉,就都露馅了,可祝氏门人哪知道这么多,一听说选武斗,嗖的一声,那彩烟蛋的线就拉了出来,一切好像比华成峰想象的快了些。
华成峰心里呸了一声,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一脊梁全是悲凉之感,也许今日,就是他的末日了。
赵寻常的人也立即全都戒备起来,抬头朝四周仰望,就连许方寸也没想到,对方好像真的有人,她原以为这样就可以诈出来华成峰的底,赵寻常更是后悔莫及,所有人都盯着那彩烟蛋,谁料到那彩烟蛋滋滋了两声,没飞,哑了。
气还没来得及松,那兄弟从怀里立马又掏出了一根,正要拉,赵寻常大喊了一声,“住手!”那兄弟抬头看了一眼赵寻常,手上一顿,赵寻常伸着手缓步走过来,“文斗!我们改了!来,换人!”
华成峰的心坍到了底,强撑着没露怯,身后的祝同寿还是老道,抽出了一半的刀也没往回送,“怎么?姓赵的,不敢打?”
华成峰按住了祝同寿的手,“文斗武斗,随赵领主选择!”又说,“辛苦各位前辈了,祝掌门帮我安顿各位同道,请大家先回吧,从这里开始,只剩下我和赵领主的私人恩怨了。”
祝同寿一脸的恨,表演十分到位,“成峰!你真的要这样吗?咱们怕他什么?大不了打个鱼死网破!”祝同寿敢这么说,是看到赵寻常的势已经破了。
两厢协同,有人押着四个人质,往望氏的大门口退去,那祝氏门人手里一直握着另一个彩烟蛋,蓄势待发地盯着赵寻常,四个人质被押到到望氏大门口,再一步就能出了门,赵寻常一声令下,有人上来,各押着华成峰一条胳膊,把他捆了起来,与此同时,四个人被夺出门外,大门咣当一声,关死了。
院里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此时里面又来报,“成了!成了!领主!”
赵寻常终于放松了,仰头哈哈大笑,“说来也巧,正不知找谁去试试这药呢,不如就麻烦小华盟主帮忙试个药吧!”随从押着华成峰,往里头走去。
欧阳青鸟面前的大门被猛然推开,正午的阳光倾泻进来,晃得她抬手遮了一下眼,那人素衣素服,苍白的脸被阳光晃得像镀了金边,这景象忽地闯进华成峰心里,他咯噔了一下,她还是来了。
那两个高大的想把华成峰按倒跪下,华成峰叫着,“开什么玩笑?我见陈慈悲的时候也没让我跪着,你让我跪谁?”
推搡不过,华成峰索性盘膝坐在了地上,与欧阳青鸟毫无分别地对望一眼,俩人都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赵寻常走到桌前看摆成一排的几个小罐子,又看看奚闻香,问道,“依奚先生看,这药对吧?”
奚闻香赶紧唯唯诺诺点头,其实他知道个屁,他要是知道,他自己早就配出来了。
赵寻常自己并不伸手,叫欧阳青鸟,“欧阳掌门不介意,我们这有一位试药的,劳您给他试试?”
欧阳青鸟面不改色,拿起桌前一个小瓶,走到华成峰身前,华成峰装作慌乱,“姓赵的!这是什么玩意?可没说有这个啊!”
欧阳青鸟弯下腰,一手就掐住了华成峰的脸颊,迫使他张开了嘴,华成峰不能动了。
旁人都以为是欧阳掌门手段了得,制住了这恶徒,唯有华成峰自己知道,被欧阳青鸟捏住了脸的一瞬间,他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从头到脚一阵酥麻,头晕目眩,仿佛要控制不住地颤抖,华成峰愣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从未有过,因此他不敢动了。
欧阳青鸟将那瓶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华成峰嘴里,然后抬手磕了一下他的下巴,转身退回去了,华成峰只觉得入口的东西,有丝丝香甜,像是一口豆腐脑一样,比豆腐脑还要软,不用吞咽,自己滑下去了,他知道欧阳青鸟给他吃的是什么,所谓的醒时梦。
赵寻常盯着华成峰,见他没什么变化,便问欧阳青鸟,“这东西多长时间能起效?”
青鸟头也不抬,“很快。”
“那这药效能维持多久?”
“十二时辰。”
华成峰坐在地上,在他自己的脑袋里,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但是他没有等来醒时梦的感觉,突然明白,欧阳掌门在跟他演一场没有本子的戏,胆子真是大,万一刚刚外面呲火了怎么办?再或者,装得不像怎么办?管他!反正旁人也不知道是啥样。
成峰让自己的肢体逐渐的涣散,眼神也不再聚焦,觉得自己这样演应该对吧。
赵寻常盯着华成峰渐渐展露出的痴呆模样,眼角又堆起了褶子,青鸟说,“可以松开了,他已经进入梦境,此刻让他做什么,他都觉得是在做梦。”
华成峰心想,大姐,这该怎么演,你昨晚上好歹跟我对对词。
赵寻常叫人给华成峰解开了绳索,华成峰失去了支撑,缓缓地躺在了地上,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跟人睡着了做梦在眼皮底下转眼珠一样的。
等到转过头看见了赵寻常,华成峰脸上突然露出戾气,坐起来,又站起来,盯着赵寻常,“真是乱七八糟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来入梦!你来干啥?我还没去找你呢,来给你弟报仇?”
赵寻常笑眯眯,“华兄弟别激动,在梦里能报什么仇呢?”
华成峰有点不知所措地摸摸头,“是啊,在梦里,杀了你也没用。”
赵寻常指着一个护卫说,“是了!梦里杀人,不作数的,你是不是做梦都想把我水曲分舵斩尽杀绝,你看看,都是水曲的人!”
那护卫明显一慌,华成峰脸上露出喜色,忽一瞬飞身而起,跃到那人头顶,一拳暴击而下,那人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七窍流血,华成峰像不知道那人死了一样,还在一下一下地砸着,直到赵寻常叫他,“华兄弟,可以了,他已经死了!你来,我告诉你这里有哪些人是你的仇人。”
华成峰就停下来,赵寻常笑着看他,“哎,省了,我都不需要再给别人下药了,有了你这么个刽子手,我大事可成了!”
赵寻常没看到,站在门口的金狸,看见他指挥着华成峰去杀自己人,颤抖了两下,后退了三步。
欧阳青鸟在心里赞叹,华成峰果然不是凡俗人物,竟然演的这般惟妙惟肖,趁着他演得好,赶紧问赵寻常,“赵领主,货你也验了,照着这个配方,以后要用的,奚闻香都配得出来,可以让我走了么?”
如此,欧阳青鸟可以走,奚闻香得留下。
赵寻常点头说,“金狸送欧阳掌门出去。”
欧阳青鸟点头往外走,金狸带着几个人,跟在欧阳身后,华成峰站在原地晃悠,拿眼偷瞄着欧阳和金狸,看她们渐渐消失在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