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秦书生惠无双俩人便已提前到了洛阳。一路上浓情蜜意,且行且游慢慢走,还是提前到了。
秦书生以往也来过洛阳,但今日见洛阳风韵姿态更胜从前。白马洛阳,极尽天下之繁华。山川秀丽,洛水浩荡,街市棋布,瓦舍连廊;百姓人家,六尺绫罗,三尺缠腰三尺坠地;富庶贵胄,一城青瓦,半城栖身半城繁花。
此时已入炎夏,艳阳当头,人心大悦。
因时日尚未到,洛阳城中的人还不算太多,但也明显见到一些外地装扮和口音的人出没在街头巷尾。
过不了几日,城中将涌入各地来的武林人士,届时大大小小的客栈都将人满为患。秦书生想找间上好的客栈先定下来,看了几家,十分奇怪,客栈里面不但没感觉到外地人多,就是比平常也要冷清些,店老板似乎都掩盖不住一脸苦色,秦书生疑惑,细细打听起来,才知道这便是名满天下红袖楼沈老板的杰作。
为了举办这次中原掌门人大会,沈西楼在洛阳城里新建了一座园子,名为红岫园,改了一个袖字为岫字,少了些风尘,多了笔风雅,又可让人都知道是沈老板的手笔。
红岫园半年前就建成了,但一直等到五天前才开园,开园首日,便引了洛阳半城的人来观看,红岫园一半铺在洛阳内城之中,另一半缓缓攀入外城钥山山脉,一半炫红,一半碧翠,如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正在钥山拾阶而上,频频回首,看身后垂落的裙摆散落一地。
开园那日,红岫园发出告示,凡参加掌门人大会诸人,登录名册后,便可在六月二十八日之前免费入住红岫园,但其他吃穿用度需要自己付费。当然,红岫园里真正费钱的不是住,而且山南海北运过来的生鲜,可供观赏的奇花异兽,还可以买到珍奇古玩,但是更贵的,是一条曲径之外红袖楼里的美酒佳人。
不参加掌门人大会的,也可在红岫园中游玩,同样不收住宿费用。
六月二十八日开始,参会门派入住要收取住宿费用,不参会的也不得再免费游玩,得开上一间钥山园里的房间,并交掌门人大会观看的钱才可以。
那些在六月二十八日之前住进来的,舒舒服服的地方习惯了,等到红岫园开始收钱,也舍不得离开了,只得乖乖的掏银子出来。
红岫园宿费分多个档次,贵的一晚可比洛阳城中寻常客栈的十晚,住在钥山园的最上面,风景最好,环境最佳,车马接送,每日顶新鲜的食料由名厨烹饪后送上,甚至红袖楼里的头牌也可上山去唱曲。便宜的也人人都住得起,只不过是人多些挤些罢了。
沈西楼谁的钱都想赚。洛阳城中早已多年不动的客栈的格局,一朝被沈西楼砸了个稀巴烂。
如此一来,洛阳城中别的客栈只住了些寻常商旅,甚至有些富庶的商人,也搬进了红岫园中,赏美景,喝美酒,抱美人。
秦书生当然也是要住在红岫园的,只可惜还没走到红岫园,便被四点图叫住了。
四点图能让别人找到秦书生,也能召唤秦书生。那日巳时左右秦书生见到了四个四点图,他没去,他正忙着在洛阳城的豪华酒楼里喝酒;到了午时,四点图变成了三个,秦书生还是没去,他忙着帮惠无双找惠氏的门人接头,到了戌时,四点图变成了两个,秦书生叹了口气,朝着四点图指引的方向去了。
看来这四点图,今天不找到秦书生不肯罢休,他再不来,就要把据点暴露出来。
秦书生令惠夫人在饭馆暂等,只身一人前往西郊和鸣茶庄,一行人正在那里等他。
一个是无影门的大管家,名叫防如城,带着他手底下四个小首领,另一个是无影门的二管家,名叫守如瓶,手底下也有四个,其中座次第三的,就是前些天在席园救了秦书生和惠夫人的谷乔阳。
十个人分坐两侧,独独中间上首空着一个位子,秦书生走进来,十人立马起身,抱拳施礼,秦书生赶紧还礼,甚至比下属们行礼行得还恭敬,众人礼毕落座。
秦书生一眼便认出了谷乔阳,对众人道,“这位乔阳兄弟那日在火塘的地界,救了我和一位朋友的性命,果敢英勇,是少年英雄,可造之材!”谷乔阳霎时满脸通红,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行礼,嘴里念着掌门过奖,都是我等应尽职责!秦书生颔首,又单独对着谷乔阳道,“那日跟你一起的兄弟,可有受了伤的,或者有……丧了命的?”秦书生脸上十分关切。
谷乔阳道,“承蒙掌门洪福,一个不少,都回来了……只是……好些个都受了伤,这些时日也有好好将养,逐渐都好了,只有一个失了半条臂膀的,恐是……”
谷乔阳说着,抬眼瞥见大管家防如城正向他看来,眼神尖利如钢刀,忽也觉得自己失言了,连忙改口,“不……不算什么大伤,劳……掌门挂怀了,能为掌门一战,是我等荣幸,就是死了也不算什么!”脸憋得通红。
秦书生看见了防如城朝着谷乔阳使眼色,当即有些嗔怪,“如城,小孩子们,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何必吓他!”
防如城略一低头,道了声是。
这防如城长着一张黑脸,行事作风也如同他那脸色一般,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在无影门内规矩立得极严,除了秦书生,无影门三千门众都得听他约束号令,犯错者,无论亲疏远近,一律按律论罪,但立功的人,也毫不含糊的发奖赏。
谷乔阳那日营救秦书生,防如城早已将受伤众人妥善安置,也都大方发了补偿和奖赏。
照理这谷乔阳不归他管,谷乔阳是老二守如瓶的下属,但如瓶向来是个心软的,向日里爱嬉笑,与手下诸人打成一片,他自己可不愿意摆出个凶恶的样子去唬人,做不来这当家的模样,也乐得大哥帮他管理下属。
所以虽然守防两兄弟按理是平级,手底下的人数也一样,他们各自带各自的队伍,也各自有独立行动的权限,但整个无影门的戒律规则实际上均是由防如城负责,而如瓶虽然看着成日里顽笑嬉闹,却也会把自己手下连同如城部下的人都哄得开心快乐,大家团结一心。
防如城立下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守如瓶专司笼络人心,润物无声。
所以外人看着秦书生从来不理帮派事务,以为无影门松散落魄,早些年从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以为只是一群散兵游勇,哪成想无影门不声不响,年年壮大,到江湖中人发现时,无影门的势力已经无处不在,大树参天了。
秦书生关照了几句,谷乔阳落座,秦书生又捡着几个认识的问问了近况,说些鼓舞的话语,认不出来的,问了姓名、家世,分别跟他们聊几句,并默默的记在心上。
秦书生问起守防二兄弟,为何把人都聚在了一起,还如此急匆匆召他前来。
无影门除了每年门内开春大会,一般不会把人都聚得这么齐。
守防两兄弟每人手下直接管理各四个人,因此今日坐在这里的十个人已经是无影门最核心的十个人了,这四个人每人手下再各八个人,再往下无论扩张到多少层级,一人手底下最多也只有八个人。防如城将每个层级编了号,便于管理,每人手底下的八个都是离得近的,最远不超过半日的路程,若有召,最多半日便能聚齐这八人,这便是防如城定的一二四八联络规则,也是为何那日谷乔阳瞬间便能聚齐另外十六人的原因,只要他手底下有一个人能在最快的时间聚齐他那八个人即可;若再多给些时间,谷乔阳便是聚齐七十二人也不过就是半天的功夫。
如瓶笑嘻嘻答道,“掌门大人,一个呢,蝴蝶谷您不让我们去,大家好久没见您,都很想念,知道如今洛阳盛会您必然会过来,便都聚过来啦。另一个呀,如此盛会,兄弟们也都想来看看,想求您个恩典,带咱们都去参加一下那盛会,给大家开开眼界!”
如瓶说起话来像带着戏腔,抑扬顿挫的。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咧开嘴笑了起来,也都不那么紧张了,还有几个在交头接耳。秦书生就像无影门的一个图腾,除了守防两兄弟,其他人一年到头可能也见不到秦书生,但是大家加入无影门的,都多少受过秦书生的恩惠,总想着多见一见掌门人,似乎见了他心里就踏实。
秦书生笑笑,“如瓶啊,你这个请求,你哥可同意啊?这么多人要去红岫园,那可是要不少银子的!”
如城端着一张肃静清冷的黑脸,两个嘴角往下压着,“秦大哥,你别听如瓶胡说,我可不同意!不是钱的问题,最近家里倒是也算宽裕,但是我怎么可能将无影门的精锐,一下子全都送到沈西楼那里去,这是送羊入虎口,自绝后路!”
如瓶道,“哥,兄弟们一年年恪尽职守,尽心尽力,怎么不能奖赏大家去热闹地方耍耍?这样的盛会,几年才有一次,江湖中人哪个不想去看看!是不是啊兄弟们?”如瓶挑着眼睛望向众人,众人羞赧的笑着,想说出心声,这繁华洛阳,英雄云集,谁不想看看,但看了一眼大管家的黑脸,又都不敢说什么了。
如城略一沉吟,“倒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这些人一起去,等我回去将在洛阳城里的兄弟分几个组,一个乙级可以带一个丙级、一个丁级,顺次往下,一组一组的去,除非出现什么紧急事项,否则不能两个乙级的一同前往,这样即使有什么意外事项,我们损失也小些,秦大哥你看如何?”如城可不是能被人三言两语就说动的人,他早知道如瓶和众兄弟的心思,他若真不同意此事,压根也不会让这些人当着秦书生的面提起来。
秦书生刚要点头,却被如瓶打断了,“哥,这是整个武林的盛会,沈西楼是来赚钱的,他就算有什么阴招,也不会自断财路,你未免也太小心了,日日分组计算,好像你兄弟都是算盘上的珠子,被你算来算去,不也就是那些吗!”
如城道,“我宁愿过于谨慎,也不能一时疏忽,若真有人存了心思,想把无影门一锅端了,在座哪位担当得起?”众人无声了,如城看向秦书生,“秦大哥,你说呢?”
秦书生赞道,“如城思虑周全,就这么定吧!”
如瓶反驳了半天,没有什么用,他也不恼,笑着直说好好好。他早已经习惯了如城这般行事作风,只是嘴上跟他顶几句,实际上却是如城定了什么他最后也都遵从,但经此一番,众人心里却觉得莫名的舒坦。
秦书生笑,“如城今年怎么如此大方,以往我想找你要些钱用,你反复刁难不肯给,如今却肯花钱给大家去看那没用的劳什子掌门人大会?”
如城听到这里才忍不住露出了那日第一个笑脸,“秦大哥别取笑我,你要钱,我何时不给了?只不过秦大哥你花起钱来也忒没数,我不收着点,无影门三天就让你败的真没影了!”
众人听了也都哈哈大笑,没想到一向冷漠黑脸的防大管家,居然也会开玩笑。
他们不知,防如城练得好一手收放自如,他一向只开秦书生的玩笑,在旁的门众面前,他永远冷静沉着,一丝不苟。这样便让手下人觉得不得含糊,需得谨遵防如城的号令,心里却又不十分害怕疏远。
等大家聊了一会,如城又讲了一事,“秦大哥,刚刚这事,只是今天的目的之一,还有一个正经事,在这洛阳城往南不远有个县城叫温县,今年遭了旱灾,大半个县城的春麦几乎颗粒无收,那县令手里是有些粮的,却不肯放出来,任由那些商贾高价炒作米粮,百姓食不果腹,好多人都成了流民,即便这样,官府还在威逼那些民众,让偿还积年的青苗贷款,还不出的,就抓人,牢里都满了。”
“居然有这等事?州府不管吗?各路治官也不管?”秦书生气愤。
“我手下苏尧就是温县人,你来给秦大哥讲讲情况。”防如城扭头。
一个魁梧汉子从防如城身后第二个位子走上来,站在中央,嗓音粗犷,“掌门明鉴,今年温县,说是干旱吧,也不是十分严重,只是雨水少了些,您看今年洛阳及周遭都不算灾年,怎么不远处的温县就会遭灾呢!”
“说的有理,却如何会这样?”
“今年春麦下种后不久,因雨水不多,苗发得慢些,县里一姓袁的乡绅大户连同县太爷一起向百姓推卖一种肥料,说是可以促进发苗,大规模提高产量,有县太爷出面,农户都深信不疑,很多人都出钱买了。那时候袁家就赚了一大笔了。那肥料一开始的时候确实让青苗长势很好,但是没出俩月,青苗正该拔穗的时候,却大片的都枯了,变成了无用的草,什么也产不出来了。而且用过那肥料的地上,析出了一层发白的水渍,摸着火辣辣的烧人,更何况羸弱的青苗。”
“定是那袁氏和县令一起搞的鬼!”
“正是,县太爷见出了这情况,也怕上面怪罪,便编了个旱灾的文书,递了上去,上面给批了赈灾粮,虽然到县里已几经折损,但是如能及时发下去,也不至于这么多人受灾。袁氏却又与县太爷勾结,请他延迟放粮,袁氏拿出自家陈年发霉的稻谷,高价卖给百姓,怎奈百姓们春天的时候买了肥料,青苗也遭了灾,如今再拿不出钱来,没有粮,已经逼死了不少人。我老子娘也在家里,已经饿得没了人形。”那苏尧讲到这,七尺大汉竟然抽泣起来。
秦书生愤怒拍案,起身怒骂,“这些个肥硕的蛀虫!上吃着皇粮,下喝着人血,用百姓的性命换自己富贵,真是……该杀!真该都杀掉!杀光!”
苏尧接着道,“那上面的大官,也只是派了两个人来县里随便看了看,由袁氏出面招待了几天便回去了,据说那袁氏有汴京的大官做靠山,州府也没拿他怎么样。”
秦书生怒道,“百姓疾苦,天不见怜,做龙椅的不管,带官帽的不管,便由我秦神秀来管!我不信这世间用刀枪砍不出一条公道来!”
众人听了秦书生说话都热血沸腾,纷纷要一起去为民除害。
秦书生问防如城,“如城啊,既有这种事,你该带了人早早去平了那狗屁县令和姓袁的,还等什么呢?”
如城还没开口,如瓶抢着接了词,“掌门,这便是为何匆匆请您过来,这个县令啊,姓洪名世成,便是和掌门您十四年前同一科考中的举人啊,您不想自己去除了这一害?”
秦书生气得满地乱走,“原来竟是他!这样小人也能考中?!还能做官,当真苍天无眼!我当年便觉他獐头鼠目,果然是个棒槌。我一定去亲手除了这个祸害!把他和姓袁的粮仓都给我打开,给百姓们分下去,若不够时,便看看什么太师知府,凡是家里有钱的大官商贾,就去给我抢来!谁敢挡,我便和他死磕到底!”
众人欢呼,如城早做好了详尽的行动计划,一刻也不迟疑,当下便整好人马往温县去。
那一日秦书生带着无影门数百人之众,骑着高头大马,身边并列着美人惠无双,如救世英雄,放粮散钱,救了温县百姓的性命,惩治无良的乡绅和贪腐的县令,百姓欢呼,伏地而哭。惠无双眼里泛着桃花,看秦书生仿佛全身上下散着金光。
秦书生安排了一队人留在温县附近,把那洪世成和袁氏盯得无法翻身求救。分别的时候,秦书生与守防两兄弟两厢互相叮嘱,如城让秦书生一定要注意自己安危,切不可以身犯险,想找几个人跟着秦书生,他却不同意;秦书生也叮嘱守防两兄弟,叫庆芽山里的人要藏好了,绝不可暴露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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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八,秦书生回到洛阳城,施即休及华成峰也到了。众人相见,在酒楼里定了一桌,秦书生请客吃喝,饭后再一起到红岫园去登记参会名册。
成峰有些惊异,月前在半月庄明明秦书生与惠夫人也是初见,如何这一路走来,两人之间就生了这些柔情蜜意,望向对方眼神蓄满了秋水涟漪,还趁人不注意时常勾勾小手,拉拉衣袖,痴痴对笑。直馋的华成峰要流口水,心道真该好好学学秦大哥,要是我有这个本事,嘿!
施即休却对此司空见惯,心里满是讥笑,想看看秦书生这一回爱得能有多深。
多情风流秦书生,见一个爱一个,哪个能长久。
施即休向来不喜饮酒,吃喝也一向素淡,平常不跟秦书生一同呼朋引伴,今日却有所不同,他见华成峰一行人中,有一位细高个子的少年,眉梢眼角像极了四年前离家出走的王红参的弟弟王无垠,想上前问个究竟。
施即休恍惚记得王无垠走的那年个子还不到他肩膀,如今这孩子得仰头看,站在哪里都高出别人一截,那幼时的稚气脱了一半,但眉眼变化不大,鼻梁嘴角看着也还一样,只是都长开阔了些。
那少年很安静,不声不响站在成峰和一个姑娘身后,时而和齐家二公子齐闻善低头轻轻的耳语两句。
众人互相致礼,成峰介绍秦书生和怪大哥俩人给凤灵岳和弦月认识。弦月听得成峰说对面这位秦先生就是无影门的掌门,两眼突然布满了水雾,扑通一声跪在秦书生面前,郑重地给秦书生磕了一个头,秦书生一头雾水,忙伸手搀扶,众人都问为何,弦月说,“谢秦掌门救命之恩,三年前,莫州城大牢里,先生曾救我一命!”
秦书生却根本就想不起来,他记得无影门曾劫过莫州城大牢,但一点都不记得救过眼前这个人,便含含糊糊对弦月说,“弦月兄弟,时间太久,我已经不记得了,若真的救过你性命,算是你有这造化,我有这福气,各自珍惜,你快起来吧!”伸手将弦月搀扶起来,秦书生素来大而化之,弦月却激动不已,一月之前自己还是个一文不名的亡命之徒,转眼就能和这样一群英雄豪侠坐在一桌吃饭,自然珍惜。
众人开席,席间秦书生、成峰、惠夫人和灵岳呼喝推盏起来。
秦书生对灵岳简直是刮目相看,几杯酒下肚,姑娘依旧面色清晰,眼神清亮,没一丝酒气,豪爽气息不逊须眉。
成峰也想起那时候在汴京玉梁楼,华掌门与凤公子夜夜八壶卢月香,成峰醉了好几回,凤公子却从没醉过。
弦月和闻善只是陪同那几位浅酌了几口,就埋头吃饭;即休也掺和不进去他们的热闹,就着面前的一盘青菜白豆腐,一面吃一面不时抬头看那个高个的少年,听人叫他弦月,脑子里混沌一片,百思不解。
许是众人当初都不知日后会有那许多纠葛,否则当日初见第一餐,是否该吃得更认真些。
或者命运已经留下过伏笔,秦书生救过弦月的命,即休觉得弦月是旧相识,却不知,举着碗正喝得畅快的灵岳,也认出了一位故人,只不过她掩饰得好,无人察觉。
便是那位叫做怪大哥的施即休。多年未见,施即休变化不大,只比从前多了几分孤僻乖张和迟钝。即休明显没认出灵岳,从前施即休耳目灵敏,全身长满了眼睛一般,有一点小动静都逃不出他的观察,如今他好似关上了全身的耳目,如惊鸿堕入凡尘。
施偌施即休在七年之前,汴京右相府,坐的是如今朱敞的那个位置。
凤灵岳打从自己记事起,府里就有施即休这么个人在,跟她大哥容正言年纪相仿,整日不是跟容正言厮混在一起,就是像根铁柱一般站在她爹容寿的身后,人堆里总能看见他,十几岁的年纪,一脸的风发意气,那时候他已经武功高绝了。
除了帮容寿做事,他还常常替容正言读书、练武、受罚,中间有一年多时间没看见施即休,后来从大人聊天中得知那一年边境作乱,施即休替容正言出征前线,做了个少年先锋,九死一生,杀敌无数,立下了赫赫战功,等施即休回来后,在家里游手好闲了一年的容正言忽然被封了神武将军,歌颂容正言战功的折子和帖子大雪花片似的送来。
凤灵岳记得她爹容寿不止一次感叹,要是他能有个像施即休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可惜事与愿违。
容寿对施即休十分看重,施即休多次出现在容府家宴之上,但是容正言看到容寿这般对待他,心里却十分不满,一腔怨恨人前不敢表露,人后没少跟施即休撒气。
凤灵岳有几次看见施即休垂头丧气地跟在容正言身后,满身满脸的臭泥烂草,指不定又被容正言怎么整了,顶着一脸的衰色,又被容正言指挥着去做这个做那个,折腾个不休。但无论容正言怎么搞,第二天再见到施即休,他又恢复了鲜活的少年样,嘴角咧着,正邪不侵。
凤灵岳想到这,秦书生、成峰又举起了一杯酒,她仰头干下,眼角的余光扫视施即休,突然觉得那样的笑容,可能再也无法在这个人脸上看见了。
相府里最后一次见到即休,是在她家后院,她正缠着大哥容正言帮她修理一个番邦送来的机巧木偶,容正言不愿意,便又叫了替身施即休过来,把这个活推给了即休,即休好像也有急事赶着要去做,摆弄了几下,一筹莫展,即休便跟灵岳讨价还价,灵岳说修不好也行,我爹说你是天底下功夫最厉害的人,你教我三招,我就放你走。
那天很奇怪,黑沉沉乌云在汴梁城半空压了一整晚,仿佛听见许多兵刀嚯嚯的声响。
那天起施即休就消失了,接下来的半年时间相府的气氛都很不好,容寿常常动怒,举家都跟着遭殃,容正言也消停了很久,凤小娘叫灵岳也不要再随意走动。
大约又过了半年的时间,容寿遭贬,举家南迁,在途中遭人截杀,凤灵岳与爹娘走散了,从那才过上了和那班布师父流浪的生活。直到那班布出了事,她才回到汴京容府。
回来后灵岳问过一次凤小娘,怎么不见施偌哥哥了?小娘说也不甚清楚,只叫她别再问。跟在容寿身边的人换成了朱敞。府里没一人再提起施偌,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一般。
施即休认不出凤灵岳也很正常,最后一次见凤灵岳那年,凤灵岳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如今这七年过去,说女大十八变一点也不为过,凤灵岳简直是脱胎换骨,任谁也认不出了,况且就算当年在相府的时候,施即休也就单独见过她两三次,无甚交集。
今日突然在这里见到了施偌,凤灵岳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一种恨恨的感觉,却思索不出原由。
转眼三五壶喝了下去,秦书生醉了,连忙摆手告饶,结了酒钱,约了下次再拼。
一行人往红岫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