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名粮商说完,其他众人纷纷不语,可满脸担忧的模样却也证明他们和此人一样,也多半认为朝廷不会理会他们的死活。
毕竟人心中都有那么一杆秤。
前线缺粮的时候,朝廷向他们这些粮商求援。而他们却将朝廷当成乞丐一般,仅用百十斤粮食便打发了。
如今粮价暴跌,即便他们能厚着脸皮去求朝廷援助,可朝廷不理会他们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底。
他们在明知朝廷缺粮的时候,于民间大肆收购粮食。
倘若换一个性子急躁些的君王,半月前便早早定他们一个囤积货物、哄抬粮价的罪名将他们抄家斩首了!
“褚老,眼下我等当真是走投无路了,还望褚老开恩,明示生路!”
“望褚老开恩。”
“望褚老开恩~”
就在那些个粮商再次祈求之时,褚正鑫眉头微挑,漫步尽心道:“诸位怕是没听明白老夫方才说什么。”
“朝廷爱民,不需多言。”
“或许你等商贾之人朝廷不甚看重,更不会出面相助。可若是寻常百姓有难,想来朝廷也不会置之不理。”
“这.....”
话未说透,褚正鑫迈步便朝后房走去。
可就在那些个粮商准备再次出声恳求褚正鑫之时,褚承亮直接挡在众人跟前,冷声说道:“诸位,我家大伯需要休憩,诸位不可叨扰!”
“这.....”
“那我等当真没有活路了!”
当听到眼前众人一脸沮丧,似是看到自家倾家荡产的场景心灰意冷之时。
褚承亮眸中满是戏谑,一一环顾众人后这才出声道:“看来我家大伯方才说的话,诸位还是没有听明白!”
“哦?”
见褚承亮竟然有主意,众人猛地眼前一亮,忙出声问道:“还望褚公子明言!”
“还望公子救我等性命!”
看着在场众人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个个目光急切,紧紧注视着自己。
褚承亮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同时,也不由端起架子,沉声说道:“方才大伯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这些个粮食堆积在你等粮商手中,朝廷自然不会理会,更不会管你等的死活。”
“可若换做是寻常百姓呢?”
褚承亮微微一顿,意味深长道:“倘若百姓高价买来粮食,当看到粮价日益下跌,那些百姓岂能甘愿?”
“届时民怨沸腾,朝廷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这.....”
听到这话的瞬间,众人表情顿时一僵,而下一秒或恐惧、或诧异,表情各异。
见此情形,褚承亮继续出声道:“怎么?诸位以为不妥?”
“不是不是。”被褚承亮直视的那名粮商忙摇头道:“褚公子心思通透,此法自是妙极。”
“只是....只是.....”
那粮商咽了下口水,索性直接道:“如今粮价下跌了好几日,从原来每石二两三钱,如今直接跌至一两二钱,此价近乎是与洪武四年的粮价持平。”
“而且仍有不断下跌的驱使。”
“况且秋收在即,百姓压根不会缺少粮食,加之见粮价日益下跌,他们又怎么可能大肆购买粮食!”
待此人说完,周围那些粮商都不由点了点头。
褚正鑫以及褚承亮的法子,无非是将寻常百姓也拖下水。
他们想要借助民怨,逼得朝廷出面,控制粮价不再继续下跌。
可问题是,百姓们也都不是傻子。此时若再有购粮者,多半会被旁人认为是傻子、疯子。
而看到这些粮商个个静默不语,甚至有几人竟开始自怨自艾,低声叹息。
褚承亮毫不掩饰心头鄙夷,当即斥道:“原来诸位除了等死,便没有其他念头了。”
闻听此言,众人先是一怔,紧接着一人没好气道:“褚公子何必出言讥讽!”
“若褚家不愿相助,我等回家等死便是,何必开口如此刻薄!”
“哼!如今倒嫌本公子出言刻薄?”
褚承亮看向那人,没好气道:“此时百姓不愿购粮,你等便不会想想法子?”
“说前线军粮告急,朝廷即将高价收粮。”
“或说今年土地产量欠佳,各地收不上粮食。”
“法子多的是,只看尔等愿不愿意罢了。”
“嗯.....”
待褚承亮说完,在场众人相互对视,半晌都没有一人出声。
过了许久。
当看到褚承亮面容不悦,很不耐烦的冷哼了一声,这才有人小心说道:“褚公子,你方才所言可都是杀头的罪过。”
“散布流言,朝廷岂能饶恕?”
“拖百姓下水,陛下得知必是雷霆大怒。”
“我等....我等....”
“那你等便等着秋收过后,一石粮跌至五钱时倾家荡产吧!”不等那人说完,褚承亮当即出声。
当看到褚承亮离去的背影,此刻这些个粮商一个个犹疑不定,半天都拿不定主意。
又过了许久。
方才出声那人猛地一拍大腿,朗声说道:“左右是个死,不如博个一线生机!”
“与其等到粮价暴跌,我等倾家荡产,眼睁睁看着那些粮食烂在库中。”
“倒还真不如殊死一搏,没准真能将手中粮食尽数出售给百姓!”
“没错!左右都是个死,拼死搏一份生机!”
“说的是!”
听到房中的这些个粮商已然打定主意,在门外偷听的褚承亮会心一笑,转而便朝后院走去。
“大伯,成了!”
一只脚刚越过门槛,褚承亮满脸欣喜,当即便冲主位上的褚正鑫朗声道:“那些粮商也是打定主意要将手中存粮售卖给百姓!”
“眼下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去散布流言。”
“好!”
见褚正鑫微微颔首,褚承亮心有不解,随即上前一步问道:“只是大伯,侄儿有些不明白。”
“既然朝廷商会的会长一职已然是我褚家囊中之物,伯父又为何还要蹚这趟浑水?”
“倘若事情败露,那些个粮商将咱们褚家供出来,届时朝廷对我褚家也会一并惩处!”
见褚承亮说话之时,眸中闪过一抹忧虑。
褚正鑫自然知道他是担心他的会长一职。
微微抬手示意褚承亮落座后,褚正鑫这才出声说道:“良儿,朝廷商会的会长一职自然非你莫属,那姚广孝也已给老夫做了保证。”
“可你一旦接受此职,那你便是朝廷在册的正五品官员。”
“想历朝历代,少有商贾之人一跃成为官身,跻身朝廷。在咱们大明朝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既然入了朝廷,若没有些功劳如何能被陛下看重,又如何能让朝官另眼相看,不轻视于你?”
“嗯.....”褚承亮眼眸微顿,随即赶忙问道:“那大伯之所以让那些粮商散布流言,是为了给侄儿铺路?”
“正是!”褚正鑫当即点头道:“届时民怨四起,朝廷必出面安抚的同时,也定会寻根溯源查明散布流言的元凶。”
“眼下这些粮商便是你在朝廷站稳脚跟的垫脚石!”
听到褚正鑫这话,褚承亮一时心中感动,竟直接跪在地上诚恳拜道:“大伯用心良苦,思虑深远。如此大恩,侄儿如何能报答啊!”
“侄儿拜谢大伯厚恩!”
看着褚承亮接连叩首的模样,褚正鑫面容和煦,缓缓起身将他搀扶了起来。
“好孩子快快起来。”
“让你在朝中站稳脚跟,对咱们褚家上下也是有益。”
“老夫既决定让你代表褚家接受朝廷官职,那褚家上下自然要全力助你在朝中立足。”
“多谢大伯~”
待褚承亮接连再拜后,褚正鑫笑着示意他暂且退下。
也是等褚承亮前脚刚走,褚正鑫看向一旁的自己儿子褚实豪道:“豪儿心中应是疑惑为何为父对承亮格外关照,却仍不说如何为你求得朝廷爵位吧。”
“这....孩儿不敢.....”
没有理会褚实豪的托词,褚正鑫直接说道:“让那些粮商散布流言,并非是为承亮铺路,反而是为你谋划。”
“如今的陛下最痛恨的便是愚弄百姓,那些个粮商见粮食即将砸在手里,因此便哄抬粮价、散布流言,将这些粮食转到百姓手中,让百姓承担倾家荡产的遭遇。”
“如此行径,朝廷怎会轻饶?”
“届时查明元凶,大兴典狱自是必然。”
“而最主要的还是应当如何平息民怨!”
听到自家父亲这话,褚实豪沉吟半晌,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的确。
一旦这些粮商设法将即将砸在手里的粮食卖给百姓,届时民怨沸腾,仅仅是将这些粮商斩首恐怕不能尽数平息民怨。
要知道,这半月来便有不少百姓见各路粮商大肆收粮,他们便也跟着一并囤粮。
哪怕近几日粮价下跌,可总有贪心不足、自负才高的百姓仍旧拿出家财,继续收粮。
一旦此时这些粮商散布流言,那百姓们势必要一条道走到黑,将家中全数余财都拿出来收购粮食,以求大赚一笔。
到时候看着粮价暴跌,全数家产都搭了进去。
倘若朝廷不拿出些惠民之策,想来百姓民怨也难以得到平息。
“父亲,到时孩儿该如何应对?”
“自然是将整个褚家都送出去!”
“将整个褚家送出去?”
见褚实豪不解,褚正鑫眸光犀利,此刻语气也格外冰冷说道:“一切为父自有安排,你只需等着朝廷封爵的旨意吧。”
听到自家父亲如此说,褚实豪默默颔首便也不再多问。
不消几日。
京城满是今年收成欠佳,前线急需大量粮草的传闻。
即便常茂、蒋瓛率领锦衣卫多次控制谣言,可经历过元末乱世的百姓到底是穷怕了,也饿怕了。
一听说今年收成欠缺,多数百姓都是将家中余财尽数拿出,只为购买粮食。
一时间,原本降至一两一石的粮价,此时竟也逐步攀升,达到一两七钱。
“陛下,民间多有恐慌,百姓尽是购粮。”
“倘若朝廷不加以制止,待到秋收之后,粮价暴跌,民间必是怨声载道。”
关于粮价一事已然惊动了多半朝臣,此刻李善长、詹同等老臣站在谨身殿内,看向朱标焦急说道。
“微臣听闻不仅京城,各省州府的百姓也大肆购粮。”
“有些甚至将家中积蓄都拿出来购买粮食。”
“一旦秋收过后,粮价暴跌,百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积蓄打水漂!”
“届时民怨沸腾,势必动摇国本!”
待李善长、詹同说完,朱标抬眸看向众人道:“那诸卿以为,朝廷眼下该当如何?”
“制止流言!”詹同当即说道:“百姓大肆购粮,究其根本乃是听到今年田地欠收,前线需粮的谣传。”
“只要制止流言散播,百姓必不会继续购粮!”
朱标闻言默默看向詹同,沉声问道:“那詹卿以为当如何制止流言传播?”
“这.....”
詹同面色尴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三人成虎,流言既已散播全境,想要制止便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或者说,即便此时朝廷下令更正流言,百姓依旧会充耳不闻,只当这是朝廷托词安抚罢了。
“若想制止流言,单凭朝廷下达旨意断不可行。”
“除非朝廷能拿出大量粮食投入市场,如此也能控制粮价。”
“可眼下朝廷各地粮仓的存粮多数备用于前线,自然不能拿出。”
还有一点朱标没有直说。
此次流言传播绝非百姓茶余饭后闲谈所至,任谁也能看出来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也多半是粮商所为。
贼子逞凶,诓骗百姓。
此时朝廷各地的粮仓确实能出来粮食投入市场,来稳定粮价。
可如此粗暴手段,朱标断不会采用。
毕竟有了今日的第一次,那今后便必然还有第二次。
朝廷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为这些粮商擦屁股,更不能为百姓毫无判断的愚鲁之举次次买单。
“那.....”
见朱标心意已决,詹同目光犹疑,下意识道:“那眼下该如何是好?”
“传朕旨意!”朱标清了清嗓子,当即说道:“传令各省、州府,言说今年江浙收粮数百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