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在场众人都不由陷入了沉思。
此刻即便是姚广孝一时也弄不清楚褚正鑫意欲何为。
过了半晌,蓝玉眉头微皱,缓缓出声道:“褚正鑫所求,无不是朝廷恩赏。”
“既然五品官职瞧不上,那他所求想来便应是朝廷爵位了。”
“嗯?”
姚广孝一时有些诧异的望向蓝玉,就在他本能似的打算出声反驳之时,脑中念头飞速闪过,竟又将到嘴边的话给重新咽了回去。
而一旁的常茂却是心直口快,当即说道:“舅父未免太瞧得起那褚正鑫了。”
“朝廷爵位又非市井白菜,能被他们随意取用。”
“想我大明军中多少将士,有的从太上皇起事之时便已追随,有的于龙凤年间投身吴军,再不济也是洪武四年的募兵。”
“这些将官身经百战,身披数创,直到如今都还未曾获封爵位。”
“他褚正鑫算个什么东西,朝廷怎么可能赏赐他爵位。”
面对常茂如此反驳,蓝玉倒是没有立即开口。
反而是一旁的姚广孝沉吟过后,幽幽说道:“陛下之所以将朝廷商会会长一职定为户部在册的五品官,正是看中了商贾之人多想脱籍,多数想求得官身以耀门楣。”
“那褚正鑫半月前向朝廷献粮十万石,这半月更是吩咐他褚家各房全境收粮,想来他也不能免俗,也是想求一个官身,求得朝廷恩赐。”
当听到旁边的常茂很是不耐烦的低哼了一声,原本低声自语的姚广孝这才看向两人说道:
“然而!”
“陛下所定的商会会长这一官职限制极多不说,而且一旦被免去会长之职,也就顺势失了官身。”
“即便其子孙亲属在朝为官也要立时同免。”
“如此说来,朝廷爵位的诱惑,的确比区区一个暂时的、条件极多的五品官要强的太多。”
“都是些废话!”常茂实在有些听不下去,当即没好气道。
“傻子都知道爵位远比官职重要,可傻子也都知道想要朝廷封赏爵位远比取得官职难得多。”
“你莫要忘了,除了像先父那般突然故去的功勋将帅外。整整十年间,朝廷唯有两次封赏爵位。”
“其一便是太上皇于洪武二年册封开国勋贵,其二便是陛下登基之初拔擢先前有功却在洪武二年未得封赏的功勋老臣。”
“那褚正鑫若想得朝廷封爵,而且还是世袭罔替的爵位。”
“你且说说他要立下何等大功?若他真有救驾之功那还有些可能。”
原本常茂只是随口一说,他也只是想说褚正鑫想要得爵难如登天。
可就是救驾之功这几个字,却是让姚广孝眉头一紧,似乎想到了什么。
见他如此,蓝玉同样意识到了什么,出声问道:“姚大人可是想到了那褚正鑫要斋戒七日才肯面圣?”
“正是如此。”
“不知梁国公以为那褚正鑫打算如何?”
听到两人的对话,常茂只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
当听到面圣之时,常茂想都没想,当即出声猜测道:“难不成那褚正鑫面圣之时准备安排行刺,他好救驾?”
“嗯?”
就在常茂话音落下的瞬间,蓝玉表情不悦,一道犀利的目光直接射了过来。
见此情形,常茂即便再傻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姚大人。”没有理会连忙闭嘴的同时,又默默后退两步的常茂,蓝玉看向姚广孝继续说道:“褚正鑫此时手上有的筹码也无非是粮食,他必然是要在粮食上大做文章。”
“要么,运往前线的军粮再次出现差池。要么,市井百姓得到什么消息,需要的粮食更多。”
“除此之外,本公想不到他还有什么法子能在陛下跟前露脸!”
“世人只知梁国公作战勇猛,却不知公爷谋略也是无双。”姚广孝眸中放光,看向蓝玉很是认同说道:“那褚正鑫必然是要在粮食上做文章!”
不用蓝玉说出应对之策,姚广孝当即开口道:“只不过褚正鑫那厮什么打算,眼下却也不得而知......”
“这有何难!我带兵封了他褚家便可!”
当听到常茂这声音的瞬间,蓝玉一个没忍住,此刻也不管姚广孝尚且在场,当即便是一脚将常茂踹翻在地。
如今常茂仍是国公之位,蓝玉如此也并非不顾及他的颜面。
只是这常茂几次自作聪明,不动动脑子便信口开河。
“凡事多动动脑子!”
先前朱标告诫蓝玉的话,此刻蓝玉原封不动,一脸怒意说给常茂。
而后又补充道:“话在嘴边想想再出口!”
“嗯.....”
听到自己舅父如此训斥,常茂自然不敢有半分不满,可心中却也有几分委屈。
“舅父,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褚正鑫胡作非为,然后闹出些幺蛾子要挟朝廷?”
“还敢胡说!”
就在蓝玉怒火中烧,说着就要上前继续教训常茂之时。
一旁的姚广孝忙开口打圆场道:“梁国公息怒,郑国公所言也是实在话。”
“我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褚正鑫胡作非为,要挟朝廷。”
不等蓝玉开口,姚广孝紧跟着道:“虽然猜不出那褚正鑫究竟打算做什么,可却知道他是打算在粮食上做文章。”
“既然如此,那便将沿海粮仓的粮食运往京城以及各省,以备不时之需。”
语罢,姚广孝见蓝玉怒意未消,顺势便看向常茂道:“烦请郑国公入宫禀明陛下,求陛下下旨。”
“嗯....”
见常茂应声却不挪步,就好像等着蓝玉继续训斥般默默站在原地。
姚广孝忙小声提醒道:“郑国公可还有事?”
“无事....只是.....”
常茂很是小心的看了眼蓝玉,低声喃喃道:“舅父,现在便入宫吗?”
“你.....”
当看到蓝玉被常茂气的直接撸起袖子。
姚广孝忙催促常茂的同时,凑到他耳边道:“将军此时不入宫,难不成要等梁国公训斥你一番再去?”
“哦!”
“是是是,现在便去,现在便去!”
看着常茂那恍然大悟,径直朝院中跑去的模样。
蓝玉一时无奈,连声叹息,表情也很是凝重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姚广孝见状却是出声笑道:“郑国公当真是个实在人,说的也都是实在话。”
“公爷不必如此恼怒。”
“诶~”
蓝玉重重叹了口气,满是担忧道:“茂儿的确是个实在人,可朝堂上又有几个实在人?”
“那伙子文官哪个不是长了八个心眼七个孔窍,若我不在,天知道他会闹出什么笑话。”
“陛下想要重用敲打他,恐怕比敲打我蓝玉更加费心。”
也是见蓝玉满脸忧愁,似没把自己当外人般将心中忧虑尽数说出。
姚广孝略微沉吟过后,开口宽慰道:“梁国公多虑了,郑国公尚且年少,多谢历练自然就好。”
“但愿如此吧。”
语罢, 蓝玉转头看向姚广孝道:“褚正鑫若有异动,还需姚大人多多费心。”
“下官职责所在,在所不辞。”
待两人说完,蓝玉便也朝着门外走去。
将沿海粮仓的粮食调至京师以及各省,蓝玉始终不放心让常茂全权去办。
他自然也要点些亲兵从旁协助。
数日天光,转瞬而逝。
因秋收在即,褚家也不再收粮,粮价从原来的两倍又重新降到了最初的价格,甚至还有继续下降的趋势。
见此情形,已然囤积大量粮食的各路粮商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他们不敢前往朝廷商会询问沈三石,此刻也只得前往褚家,想要求褚正鑫给拿个主意。
褚家正厅内。
看到眼前粮商一个个眉头紧皱,表情困窘,褚正鑫却好似没事人一般,随意出声道:“诸位,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何故来我褚家,到老夫跟前唉声叹气?”
“这....”
被褚正鑫这么一说,终究是有人率先忍不住道:“敢问褚老,朝廷究竟何时才会高价收粮?”
“哦?老夫未曾听闻此事啊。”褚正鑫故意装糊涂道:“老夫前几日才与姚大人见面详谈,未曾听闻朝廷有高价收粮的打算。”
“不知诸位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若其中有利可图,还望带上我褚家。”
看着褚正鑫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架势,在场诸多粮商也当真是没了主意。
他们总不能说是看到半月前褚家大肆收粮便推断出朝廷要高价收粮。
沉吟片刻后,终是有人起身看向褚正鑫道:“褚老,大家相识多年,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半月前褚家不仅在京城周围,甚至派人前往各省,只为收粮。”
“若非褚老得知朝廷有高价收粮的打算,您又如何会派褚家众人不遗余力,从全境收购粮食。”
“这个便是诸位误解老夫了。”褚正鑫依旧不咸不淡,缓缓说道:“先前褚家全境筹粮,为的也只是报效朝廷。”
“所收粮食也只为献给朝廷。”
“老夫实在没有朝廷打算高价收粮的消息。”
见那人呆愣在原地,在场那些粮商脸上更是青一阵紫一阵,脸色甚是难看。
褚正鑫缓缓起身冲众人拱手道:“老夫这里没有诸位想要的答案,诸位不如早回,亦或是去问问旁人!”
“褚老且慢,褚老且慢!”
当看到褚正鑫说着便要朝后堂走去,方才说话那人忙快步上前,挡在褚正鑫跟前道:“褚老,我等从始至终可都是以您马首是瞻,我等也是见您褚家收粮才有样学样的。”
见褚正鑫驻足停步,周围那些粮商也顺势围上来道:“褚老有所不知,我等见您收粮便以为还能似洪武四年的冬衣那般赚上一笔,所以家中余财都是用于收购粮食。”
“如今眼看着粮价已然下跌一倍,而且还在下跌。若朝廷不高价收粮,我等当真要赔一个倾家荡产啊。”}
“是啊褚老,看在我等先前唯您马首是瞻的份上,还望褚老出手相助。”
“还望褚老出手相助。”
一时间,这些个粮商一个个躬身拱手将褚正鑫团团围在中心,场面虽是恭敬却隐隐有些逼迫之嫌。
见此情形,褚正鑫还未开口,褚家三房褚承亮当即怒斥道:“尔等此时想着询问我褚家,想要大伯给你们拿个主意。”
“先前你等可不是如今这副做派!”
“褚公子......”
“先前一听说朝廷要设立商会,尔等哪一个不是火急火燎退我褚家商会?”
“说什么以我褚家马首是瞻!”
“本月前我褚家收粮之时,若不是尔等也跟着一并收购,抬高价格。我褚家何至于多花数千两,我褚家又何故远去他省筹措粮?”
“如今眼看着粮食要砸在手里,眼看着要倾家荡产,此时才想起我褚家,想到大伯。”
“尔等这副无利不起早的嘴脸,我褚家也是看够了!”
说话间,褚承亮推开眼前几人便径直朝前方走去。
而被他这么一斥,眼前那些粮商也是无言以对,此刻只得眼睁睁看着褚正鑫离开。
可褚正鑫刚走出两步却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回身看向众人道:“尔等手上有粮,不如和我褚家一样,一并交予朝廷。”
“这.....”
“褚老,并非是我等不愿为朝廷效力,只是那些粮食都是搭上我等全数家产。”
“若是全数上缴,我等也只有喝西北风的份儿了.....”
“那便是活不下去了?”褚正鑫语气淡淡,随意说道。
当环顾众人,见周围几人都是愁容满面,也算默认。
褚正鑫这才漫不经心道:“你等既入朝廷商会,眼下又逢破家之灾,想来朝廷不会坐视不管。”
“毕竟朝廷爱民已不消多说,尔等虽是商贾却也是我朝百姓。”
“可是褚老.....”听到这话,其中一人忙开口道:“先前那姚广孝也曾让我等上缴粮食,助朝廷以解前线军粮告急之危。”
“我等托词无粮,只上缴百斤。”
“此时....此时怕是朝廷不会管我等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