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我父亲?”
褚承良心中满是疑惑,毕竟本月前他父离京的时候,说得乃是前往苏杭筹粮。
想来调查自家二叔劫掠失途军粮,不过是顺手为之吧。
就在褚承良暗自沉思之际,褚正鑫却突然开口道:“眼下朝廷商会的会长之职,自然是我褚家的囊中之物。”
“现下要考虑的,便是该由谁代表我褚家,出任朝廷官职。”
“自然是大伯!”褚承良想都没想,当即说道。
倒不是他自谦,也属实不是他瞧不上朝廷官职。
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自家大伯与姚广孝交情颇深,又协助朝廷查明了军粮失途之事。
即便他褚承良有心相争,无论资历、威望,他都没办法与自家大伯褚正鑫相比。
因此眼下他便也没有觊觎朝廷官职的心思。
可就在褚承良声音落下的瞬间,却见褚正鑫微微摇头,转而沉声说道:“先前我便说过,老夫年事已高,自不能担此重任。”
“我褚家还是要依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才好。”
“大伯说笑了。”褚承良应了一声,转而看向旁边的褚实豪道:“倘若大伯当真有心退隐,那朝廷官职自然也是兄长的。”
“嗯。”听到这话,褚实豪瞬间便来了精神,此刻不由挺直腰杆,只等自家父亲开口。
可就在褚实豪以为自己出任朝廷官员已然是板上钉钉之时。
却见褚正鑫又是摇摇头道:“良儿就不打算代我褚家,担任朝廷商会的会长?”
“啊?”
和褚实豪一样,此刻褚承良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就在两人面露疑惑,甚至表情都有些呆滞之时,却听褚正鑫清了清嗓子,幽幽说道:“年轻一辈中,数你二人为褚家出力最多。”
“若朝廷赏赐官职,自然是从你二人之中挑选。”
“只不过!”
褚正鑫看向自家儿子,淡淡说道:“豪儿才不及你,换他入仕,纵有褚家无数家资支持,一生也不过止步三品。”
“而良儿你心思机敏,但凡入仕,定能大有作为。”
“我褚家数代人皆为商贾,盼一朝臣将整个褚家托举至世家之列,已如久旱盼甘霖。”
“故而。”
褚正鑫微微一顿,转而看向褚承良道:“若此次朝廷果真赏赐官职,当由你代替褚家出任。”
“多谢大伯!”
褚承良闻言似天上掉馅饼一般,忙跪地叩谢。
再三叩谢过后,褚正鑫便也让褚承良下去准备。
而等他前脚刚走,褚正鑫见自家儿子呆愣在原地,似乎还没从方才惊骇中回过神来。
褚正鑫嘴角微微上扬,转而走到楮实豪跟前,笑着说道:“豪儿,你可怪父亲?”
“嗯.....”
“没.....没有!”
回过神来的褚实豪连声否认道:“父亲所做一切,定然是为了儿子好。”
“儿子当下虽是不解,可之后也必然会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
即便知道自家儿子此时所言不过是场面话,可褚正鑫听后却仍旧觉得舒服。
微微沉吟过后,褚正鑫看向自家儿子,语气关切问道:“豪儿,你觉得入朝为官,当真是好事?”
“嗯?”褚实豪被问的有些发懵,愣了数秒后当即说道:“父亲不也一直想让我褚家有人入仕,想我褚家跻身世家之列?”
“自然自然!”
“可只要褚承良入朝为官,我褚家众人便皆能摆脱商贾贱籍,同样也能跻身世家之列。”
“况且.....”
褚正鑫眸光深邃,透过门扉看向院中的天空幽幽说道:“况且朝廷的官,岂是好当的!”
“近两年,朝廷不只一次肃清吏制,饶是先前已做到宰相的胡惟庸,朝廷也是说杀便杀。”
“能从几次整肃中活下来的官员,哪一个都是人精。”
“若你入仕,不仅需战战兢兢,小心侍奉陛下不说。还要左右逢源,交好同僚。”
“如此辛苦,倒不如当一个富家翁来的实在。”
“嗯......”
对于自家父亲所言,褚实豪自然能明白其中道理。
可问题是眼下褚家众人都盯着那朝廷官员,自己不去争抢,倒显得他太过软弱,没有野心。
况且先前他也经营过褚家的生意。
别的不说,朝廷官员的地位就是比他们这些商贾高出好几倍的不止。
褚实豪也的确想入朝为官,一展抱负,受旁人敬重。
当看到褚实豪眸光微滞,褚正鑫似猜出自家儿子心中所想,转而继续说道:“入仕为官,决然不是什么好去处。”
“为父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朝廷商会之中限制极多,倘若出任朝廷商会的会长,虽是官身,可平日里做的却仍多是商贾生意。”
“倘若是能得一虚爵,既得官身,又能让百姓敬重畏惧,寻常小吏不敢招惹,那才是上上之选。”
“谈何容易啊,父亲!”褚实豪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略低沮丧道:“孩儿也知道若是有爵位傍身,区区五品朝职自然瞧不上眼。”
“可想要朝廷封爵又何谈容易?”
“洪武二年朝廷大封功臣,莫说公爵、侯爵,即便是伯爵。”
“武将最起码也要攻城拔寨,颇有战功。文臣也当有奇谋良策献出。”
“想要封爵,哪里有那么大的功劳能砸在儿子头上!”
听到褚实豪这话,褚正鑫倒也是没有反驳。
的确如此。
朝廷官职还算好说,若是想要得到爵位,对他们这种商贾平民来说简直是难如登天。
可偏偏,他褚正鑫就是要给自家儿子谋这么一个富贵之命。
“为父自有办法。”褚正鑫没有明说,转而看向褚实豪叮嘱道:“为父豁出性命也要给你谋一个朝廷虚爵,不过承良接替朝廷官职,你断然不能从中作梗。”
“儿子不会.....”
见自己老父格外郑重,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自己。
褚实豪深吸口气,这才认真回道:“父亲放心,儿子不会。”
“嗯。”
与此同时。
听姚广孝将今日之事完整汇报过后,方才下朝的朱标微微颔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而谨身殿内。
李善长顺势出声道:“陛下,苏杭等地已到秋收之时。三五日后,河南、山东等地稻谷也当成熟。”
“先前伯温所说的谷贱伤农......”
“嗯。”
明白李善长没有在朝会上提及此事,乃是顾及朝廷颜面。
朱标微微颔首后,将几封奏疏递给李善长后正色说道:“今年粮产高往年数倍已初见雏形。”
“据地方奏报来看,河南、山东等地,今年粮产能高出往年七八倍。苏杭、湖广等地更是比往年多出十数倍。”
“如此丰产,即便是朕也始料未及。”
见朱标提及丰产,脸上却见不到什么喜色,反而忧心忡忡。
殿内的宋濂、高启相互对视,转而出声道:“陛下,粮产增多那大明之幸。”
“眼下百万将士奋战于倭国前线,今年丰收,自是解朝廷军粮供给之急。”
“陛下为何不见喜色?”
见宋濂、高启这两位夫子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朱标微微叹了口气,转而为其解释道:“卿有所不知,田地丰产,百姓干的农活自然更多。”
“若只丰产几成,粮价虽有波动但也不至于受到冲击,断崖下跌。”
“而眼下各地粮产乃是往年的数倍甚至十数倍,今年粮价必然暴跌。”
被朱标这么一说,旁边站着的詹同重重叹了口气,紧跟着说道:“粮价下跌数倍,对寻常百姓来说自然是大善喜事。”
“可对农户来说却不尽然。”
“田地里的活增多,农户劳作也是更多,可最后折算成银两却与往年相差不大。”
“特别是看到丰收之初的喜不胜收,以及换成银子后的失望,此间失落必让百姓期望落空。”
“甚至.....”詹同看了眼朱标,索性咬牙直接说道:“甚至会产生民怨!”
待詹同说完,宋濂、高启这两位夫子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朱标更是静坐主位,自顾自的沉思起来。
的确!
因姚广孝先前糊弄褚家,引的各地粮商于秋收前,高价收粮,借此百姓的确也得了不少钱财。
若粮食增产不多,朝廷只需出面收购些粮食,让百姓见到务农仍能得利,如此百姓自然能够满足。
可现在却也不能。
朱标没想到今年粮食竟能增产十数倍之多,且不说朝廷拿不出如此多的钱财,收购粮食。
单就是朝廷以低价收粮,也会引来百姓不满。
朱标曾听到过这么一句话,倘若不能温饱,那人们想的也就只有如何才能吃饱饭这一个问题。
可若是温饱得以满足,那人们便是有乱七八糟的欲望,要面对的问题也就层出不穷。
原本朱标还不以为意。
可现在看来,这话属实有理。
怪不得纵观历史上千年,无论哪一个朝代的百姓都在温饱线上徘徊。
“陛下!”当看到朱标眉头微皱,似觉眼下问题很是棘手。
姚广孝上前一步,压低了嗓子道:“既然陛下因今年粮食过多发愁,那最直接有效的法子,也就是别让今年粮食这么多。”
就在朱标抬眸看向姚广孝的瞬间,一旁的李善长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立时低声咋舌。
姚广孝!
果真乃一妖僧。
哪怕此刻姚广孝没有说减少粮食的法子,也熟悉后勤政务的李善长又怎会想不到?
左右无非是设法减粮,再有便是提高赋税。
只要还让多半百姓徘徊在温饱线以下,那朱标所担心的问题也就不复存在。
如此百姓想的也就是开垦更多的土地,更加用心的耕种,祈求明年能够温饱。
“韩国公是有主意了?”
见姚广孝看向自己,李善长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这般毒计,他李善长才不愿开口。
见状,姚广孝轻笑一声,他才没有李善长那诸多顾忌,转而出声道:“陛下,既是要减少百姓手中存粮,火烧田地也可为之。”
“胡扯!”
听到这话的瞬间,朱标眉头紧皱,当即呵斥出声。
可饶是见到朱标发怒,姚广孝却依旧不急不缓,继续说道:“陛下英明,倘若放火烧田,费时费力不说,影响甚深,难以平均。”
“那微臣以为,提高赋税或许可行。”
还不等朱标出声呵斥,姚广孝紧跟着道:“抬高赋税,只让百姓稍欠温饱。届时朝廷再颁发恩旨,减免明年赋税些许即可。”
“姚大人如此岂不只能用于今年,待明年同样粮食丰收,又当如何?”
听到詹同说完,姚广孝嘴角挂着几分冷意,转而幽幽说道:“待到春耕之时,提高高产种子的价格便是。”
“毕竟凤阳三司研制高产种子也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经时经年。”
“其中花费自然要平摊到百姓身上。”
姚广孝顿了一下,转而环顾在场众人道:“于朝廷而言,今年虽抬高赋税,可同样低价提供了高产种子。”
“待到明年赋税减少,高产种子价格上涨。”
“左右相补,百姓困于温饱,却仍旧感念朝廷恩情,感激陛下天恩。”
“况且若是诸位以为直接提高赋税有些不妥,朝廷也可借商会,增加百姓日常花费。”
“总之让百姓困于温饱即可!”
随着姚广孝声音落下,包括朱标在内的在场众人都是静默不语。
尽管姚广孝说的法子很是笼统,可主要根节众人却也是听了个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不管用什么法子,朝廷先假意施恩,后而增加百姓日常花费。
总的来说,便是让大多百姓仍旧为温饱发愁即可。
念及至此,在场众人看向姚广孝的目光也逐渐复杂了起来。
单要说解决问题的话,方才姚广孝所言的确是个法子。
可问题是,如此愚民御民之术,属实有些难堪。
一时间,众人目光纷纷看向主位前坐着的朱标。
姚广孝所言合乎帝王之道,帝王心术也是统御万民。
此法虽有视天下百姓为家奴的意思,可到底却也是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