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朝被粉饰的国富民强,年前城里城外欢声笑语,百姓一度认为,皇帝会像太祖一样北伐成功。
正月十九,衙门休沐日最后一天,金陵城的气氛很诡异,
年后上元节的大溃败,就像老天爷结结实实赏了一个大耳光,扇的众人五天没缓过劲来。
不知该惶恐,还是该抵抗,从上到下,集体迷茫了,彻底躺平了。
上元节的炮击把城北军营炸得稀烂,城南秦淮河没有挨一发炮弹,但城南比城北还死寂,平时丝竹管乐阵阵的秦淮河如丧考妣。
因为炮击的那一个时辰,城里乱成一锅粥,秦淮河画舫和青楼佳人被劫走了。
这本来不算什么,毕竟武王在京城有过这样的‘战绩’,很多姐妹还巴不得被抢走做人妇。
但这三日来,金陵百姓切实感受到什么叫精神炸弹,对面军士听曲的欢呼声城里都能听到,而且他们视线更好,晚上不仅能看到张灯结彩的武王中军,还能看到老山一线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士兵。
截然不同的情绪放到一起,对比感非常强烈,杀伤力惊人。
那些趾高气扬的权贵不见了。
那些尊贵威严的大佬不见了。
那些风流倜傥的士子不见了。
那些莺莺燕燕嬉笑的女子不见了。
崇祯朝完蛋了。
就连平时根本去不起秦淮河的百姓也明白,没有改朝换代,他们却国破家亡了。
很多亲人在对面的大军中等死,消极情绪一旦蔓延,如冰消雪融般垮塌,除非出现决定性的胜利。
朱由检一人在空荡荡的金銮殿,却没有到御座,搬了个椅子坐在大殿中,看御座发呆。
他不敢去坐,一想到这是太祖成祖的椅子,浑身颤抖停不下来。
越想越害怕,甚至明日的朝会他也不敢召开。
他实在想不明白,五日前,还是皇权在握的独裁皇帝,五日后,堂堂大明皇帝弃之如敝履,没有一人奉召议事。
非朕误国,乃奸臣误朕。
早知如此,朕宁肯自缢,也不会随这些狗东西南下,被哄着做了一个傀儡还不自知,实在无颜苟活。
北军入城之日,朕定会叩血面见太祖。
可惜,朕的太子竟然被他们暗中交易扣押,该死的朱鼎顺,朕又被他算计死了。
大殿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曹化淳故意发出声音,来到崇祯面前匍匐大跪,“回陛下,魏国公传信说他忧心国事,忧心金陵安危,亲自带军游弋大江,绝不会让北军渡河,宁死不退一步。”
崇祯僵硬的脖子扭头,看了一眼曹化淳,沙哑嗓子问道,“曹大伴认为魏国公在哪里?”
“回陛下,绝不在对面军中。”
崇祯没有追问,仰头看看穹顶,意兴阑珊道,“明日无需大朝,做什么由他们吧,朕想看着他们怎么个死法。”
曹化淳低低领命,准备退出去,崇祯又问,“曹大伴北面溜达一圈,你说说,南京这帮文武明知必败,为何还要把朕拉到这里分朝?”
“回陛下,他们不甘心做普通人,宁死也不做百姓。”
崇祯点点头,“无权无势的百姓在贵人眼里如猪如狗,他们当然宁死不做猪狗。飞鸟依人,丧家如犬,魏国公必为犬,南京城里谁是飞鸟?孙承宗?韩爌?袁崇焕?周延儒?温体仁?侯恂?或者他们都是?”
曹化淳深吸一口气,低沉落寞道,“回陛下,奴婢认为他们都不是。”
“哦?那谁是?那些吵吵嚷嚷的士子?他们…”崇祯说到一半突然闭嘴了,起身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前俯后仰,“当然不是,朱鼎顺不需要这些叽叽喳喳的飞鸟,那就全去死吧,哈哈哈~机关算尽,一堆蠢货。哈哈哈~”
轰~
皇城外一声爆炸,打断朱由检的狂笑,但他也没有在意,五日前那场地动山摇的末日炮击,早把金陵的魂吓没了,再炮击又能怎么样。
轰轰轰~
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且距离皇城越来越近。
金陵城很不规则,但又分片清晰,城北是军营,城东是皇城和文武衙门,照样没有一户民居,这声音明显就在皇城周围。
两人连忙到金銮殿门口观望,只见皇城西边的官员聚集区和南边的中枢衙门火光冲天…
崇祯一时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曹化淳却匆匆跑向宫门口。
南京皇城只有年老的宫人和内侍,并没有禁卫,还得他亲自到门口打听一下。
朱由检等待期间,眼里越来越亮,好像通过满城的大火看清了一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无声但极度畅快,扭头返回殿内。
曹化淳半个时辰后才回到金銮殿,意外带着几个人,孙承宗、袁崇焕、温体仁、周延儒。
“回禀陛下,南京京营提督武事所有勋贵、节制大军的阁臣和中枢衙门遇袭,韩…韩爌大人重病,被房梁砸亡。勋贵家家有伤亡,尤其魏国公府,至少二十多位徐家人死亡。”
朱由检瞥了他们一眼,似乎非常讨厌,“小人才刺杀,朱鼎顺不屑做这种事,除非他们是报复。”
无人接茬,殿内安静了,朱由检更加不悦,“跑到朕这里做什么?没有谥号,没有追封,死了就埋了。”
袁崇焕突然下跪,“微臣请陛下…”
“闭嘴!”朱由检突然跳脚大骂,转瞬又哈哈大笑,“历朝历代,生死存亡之际,文官从来没有任何决定性的力量,败军如丧家之犬,君子如飞鸟依人,哈哈哈,文人再如何粉饰自己,也改变不了你们是被耍的傀儡,改变不了自己奴婢的命运。朕恨自己没有早日明白皇兄的话,皇权面前,武勋如妻,文臣如妾,朕很后悔远离京城的勋贵。袁崇焕,你曾有六万大军,可惜被你弃之如敝履,朕若大权在握必杀汝,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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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隐晦说一下我对崇祯杀袁崇焕的理解,若有心的话,参考一下当时的记载,袁崇焕前后毁了两支王朝大军(一支被他搞得叛乱分崩离析,一支不听调动,勤王路上还有奇奇怪怪的想法,救皇帝的命还想着主导战事、抢夺指挥权),这是刨皇权的根,不仅皇帝忍不了,他的‘友军’也忍不了,足够他死N次。
其余理由都是幌子,就算他真有经天纬地之材也死定了,何况他并没有表现出力挽狂澜的才干和心胸。
一句话总结王朝末期的魑魅魍魉:败军如丧家之犬,君子如飞鸟依人。死人永远死了,贵人永远是贵人。
是不是英雄,是不是冤枉,要看他的死——‘对评价他的人有没有用’。否则不会成为历史争论,不过,这也就是历史的美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