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裕本完全失去了兵权,这是他本来就在追求的目标,真正实现了,还是有点黯然。
他和张之极是大法官,从此为守护律法而活,这不是个世袭职位,只代表勋贵和宗室在其中有点话语权罢了。
贵人们交出财富,交出下人,继剥夺人上人特权之后,再次剥夺后代的荫恩。
从此权贵儿孙必须靠自己,再无特定属于某家某姓的权力。
这改革真是绝啊,连根拔起,就算顶着个亲王头衔,依旧毛用没有,军、政、法、议(监)全部独立,各司其职,基层会多出无数民事,中枢又会轻松很多。
皇权自此下乡治民。
砰~
砰砰砰~
沉思中的大兴侯猛得被门外的枪声惊醒,他却没有动,这种情况敢开枪的只有武王亲卫。
不一会,管家进门下跪,“侯爷,王妃前来祭拜,强闯门禁,随行管家被亲卫当场乱枪打死。”
朱破虏猛得弹起来,“混蛋,我母亲呢?”
管家看了一眼小孩,依旧对宋裕本道,“王妃想请破虏公子出去,被亲卫拒绝,随行下人被全部枪决,王妃已返回凤辇。”
宋裕本盯着府门怔怔开口,“见血了?”
啊?!
管家呆滞了,不敢乱接茬,只能无语低头。
宋裕本反应过来后轻轻摆手,“不关你们的事,无需多嘴。把护院准备好,明早寅时抬棺出城,亲卫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管家连忙躬身离开,宋裕本瞥了一眼朱破虏,他听闻母亲无碍,也跪坐下来,继续守灵。
外面的张之音很生气,他昨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被小菊抱走了,大小姐一瞬间有提刀杀入皇城的冲动。
她比宋裕本判断更敏锐,夫妻斗法,男人终于生气了。
大小姐不会对中枢的改革有什么特别反应,这玩意走一步都很难,只要成功了,立刻就能翻盘,先把儿子带回府邸再说。
但事实告诉他,武王把他儿子夺走了。
亲卫反正不说一句话,武王不准任何人祭拜,拖走尸体,又恢复站位。
管家李二突兀死了,是亲卫随意而为,还是武王下令,她不得而知,无人抬辇,门里门外就这么安静对峙。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巳时、午时、未时、申时…
张之音越坐越稳,除非你不出殡,咱就看看谁沉不住气。
在她坐凤辇里打盹对峙的时候,城墙上的百姓再次观看起了大军,下午东面又来了近十万人,不同于之前的大军,这次他们的火炮全是马拉的四个铁轮,还有四人抬着的连发枪。
万余门火炮,这么强大的武力,只有神才配当敌人了。
“大嫂!”
一声呼喊,张之音从梦中惊醒,猛得拽起轿帘,只见鼎六在外面躬身行礼。
大小姐内心乌云瞬间清空,嘴角泛起一丝得意,“还以为你们真是一个都不认我。”
“大嫂,小弟入京不会随军南下,京郊需要千亩地建军事学院。”
张之音脸色一冷,“什么意思?破虏可是你的女婿。”
“没什么意思!此处寒冷,小弟护送大嫂回府。”
张之音看他情绪毫无波动,更加不悦,但看一眼城墙上的百姓后,还是就坡下驴,冷哼一声,负手慢慢前行。
正阳门附近的百姓很少,门后的中枢衙门更加空无一人,就算朝廷不禁止,百姓对官天生的敬畏,也不会有人到长安街。
鼎六带着十来个亲卫,分散在两人周围,她落后张之音一步,到中枢衙门广场,大小姐突然停步了。
扭头问鼎六道,“只有你一人入城?”
鼎六明白她为何站这里说话,并没有躲闪,缓缓答道,“大嫂若有事,叫谁都可以,但我们只是兄弟,不是朝廷武臣。”
“自欺欺人?”
“大嫂怎么认为都可以。”
张之音深吸一口气,“最近我总想起在捕鱼儿海返程的时候,夫君喋喋不休两个时辰,你们大多听不懂,等夫君休息后,你们又厚着脸找我解释,搞得我每日绞尽脑汁。”
“呃~感谢大嫂,兄弟们永生难忘。”
“是吗?扣押我的儿子,对我视而不见,就是这么难忘?我和夫君是夫妻,他每日都有人在耳边吹风,你们是为什么?”
“因为大嫂说的不对!”
“什…什么?”
“因为大嫂说的不对!”鼎六重复一次,神色依旧平淡,“回到北寨后,大哥又教导了我们两次,很多事解释出来与大嫂的理解完全不同,您,是错的。”
张之音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厉色,鼎六无动于衷,反客为主问道,“大嫂知晓为何成祖之后,大明朝的皇后、后妃、以及王妃等,均来自五品以下官员或是秀才之家吗?”
“你这是想讥讽我?”
“大嫂想多了,小弟就是想问您为何后宫出身平平,且恩爵不得掌实职。”
“这多简单,前车之鉴,当然是为了防止后宫干政、防止后戚做大,这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典范。”
鼎六摇摇头,坚定说道,“错!大错特错!虽然表象是这样,但这是权贵的视角,太过片面。
真正的原因是太祖出身底层,农民的思维天生排斥贵人,时刻防备被权贵算计,更重要的是,太祖深刻感受到权贵、士大夫、与皇帝的区别,完全是为了高度集中皇权。
大哥曾说,太祖登基初期,把皇家联姻作为奖赏功臣的手段之一。太子朱标的正妃常氏,开国六王之一,开平王常遇春之女。
可惜太子妃英年早逝,太祖没有给太子指婚高门贵女,而是直接把侧妃吕氏扶正,太常寺卿吕本的女儿,正三品官。
吕本在史册中最大的存在感,就是这个太子妃的女儿。从这时开始,太祖已经有意控制未来皇后的出身。
太子朱标去世之后,朱允炆立为皇太孙,此刻选定的皇太孙妃,按说应该找帮手,可太祖的选择比吕氏出身还低,是光禄少卿马全的女儿,从四品。
太祖不怕皇孙年幼,强行控制未来皇后的出身,从高门贵女、勋臣之后,到中层官员,再到基层识字即可,大明皇后从此没有势力、没有家族可倚仗。
成祖靖难,虽然迫于稳定压力,拉拢朝臣,把公主嫁入勋贵,但他深刻领会太祖的遗志,没有让权贵腐蚀大明后宫。
大明二百六十年来,从此断绝权臣,就连张太岳也只是趁着皇帝年幼掌权,可他仅仅掌权十年,就催生出了党争,可见太祖当时何其圣明。
这是百姓思维反向指导皇家成功的典范,务实保护皇权的同时,也能通过皇后与底层百姓保持沟通,也是一种必要的心理亲近手段,百姓从此不再通过士大夫和权贵看待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