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带来的命令不止于此,他们立刻接手侯府防卫,还带着朱破虏,更换孝服,到灵堂守孝,
朝臣明白了,这就是武王,你玩你的,他做他的,根本不受旁人影响,想不到中枢大变是由宋光夏之死刺激引发。
此刻起,宋府纯粹是家事,与朝臣无关,赶快研究武王中枢改革策本、分配人手去吧。
朱破虏一路奔马很累,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深夜子时,灵堂一溜十一个棺材,小孩跪坐蒲团,神情间一点困意都没有,眼睛不时眨一下,不知在思考什么。
亲卫给他放下一碗热粥,一杯热茶,惊醒了发呆的小孩,朱破虏疑惑看他一眼,亲卫眼神瞟向一旁宋裕本,示意是大兴侯安排。
朱破虏心态还可以,慢慢喝完粥,喝茶暖暖身子,又开始发呆。
“大王怎么交代你的?”
小孩慢慢歪头,看着身边声音沙哑的表舅,犹豫片刻,缓缓回道,“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父王了。”
宋裕本一愣,惊讶道,“你没去水泊的官船上?”
“没有!”
“为什么?”
“父王派秦姨娘问我,若参军带兵,愿意到外海,还是愿意到西域。外甥说哪里都不想去,秦姨娘就走了。”
宋裕本咀嚼了一遍才明白,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他们母子俩犯一模一样的错误。
朱破虏看他失去谈话兴致,不由得解释道,“不想混在军伍,这有什么错。”
宋裕本看了他一眼,悠悠说道,“因为你说的是假话,你不是不想带兵,是不想参军。”
朱破虏顿时无语,缓缓低头,过一会又抬头,“朱承明和朱承武也没有参军,为何能带兵?”
“因为他们本来就会去带兵,大王让他们做首领,才能快速培养治理能力。而你本来就从你母亲那里学着帝王之道,需要附身做事、融会贯通、修身养性,文职无法锻炼你的性格,只能通过武职,可惜你和你母亲一样,完全悟不透。”
朱破虏眨眨眼,“也就是说,我们一直有相同的机会?”
“是!”
“表舅为何不提醒外甥?”
宋裕本叹气一声,“因为我怕你没有耐心,没人能欺骗大王,他若觉得你没有开窍,会让你一直做士兵,时间一长心态就变了,届时宋家定会牵连,你裕竹表姨也躲不了。”
朱破虏消化长辈的话后,微微点头,“外甥彻底没机会了对吗?”
宋裕本没有回答,两人陷入沉默。
朱破虏双手几次握拳又松开,神色纠结,最终还是犹豫开口,“母亲为何要逼死表舅和舅姥爷?”
宋裕本也纠结了,左右看看,向儿女和妻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才沙哑嗓子道,“老实说,我没有恨之音,也没有觉得太多悲伤。”
“啊…啊啊?!”小孩像听到恐怖的事,上半身下意识向后躲避。
宋裕本拍拍他的胳膊,“你还小,表舅更不会记恨你。我的父母兄弟和你姥爷一样,活得太难受,又不敢随便死,他们时刻忍受煎熬,才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英国公、西宁侯两府,世代不知做了多少脏事,有些是为了皇权,有些不是。
凡事皆有因果,父亲能对表妹行刺杀之事,表妹为何不敢逼死他们。
谈论对错没什么意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曾是至亲,死亡也许是解脱,活着的人更难受。
大王面对你爷爷的事沉默无语,对你母亲也百般忍受,你的叔叔们颇有微词,可谁能懂他的痛苦。你是儿子,难道他能杀掉儿子的母亲吗?若他真的动手,你又如何看待自己的父亲?
母亲为儿子做任何事都可以理解,你父亲对你母亲根本谈不上恨意,他想让你母亲停手,可表妹停不下来,最终…大概会幽禁,因为她想囚禁你父亲。”
朱破虏牙齿咯咯响,颤抖着说道,“本…本来就该是我。”
“错了,大王本来还是个泥腿子呢,他本来还该饿死呢,人只能靠自己,哪有本来?靠父母家族永远无法成就自己,你母亲总认为她成就了朱三寨,根本不愿低头看看自己,朱三寨不过是想娶一个聪慧的妻子罢了。她不做妻子该做的事,痴迷于权力,像是合伙开商号的股东,分道扬镳是必然的结果。”
朱破虏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消化了宋裕本的话,再次问道,“外甥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武王儿女多的是,人家哪个担心自己。”
“夺嫡从未有全身而退之辈。”
“愚蠢,这就是你母亲的脑子,大王怎么做我不清楚,朱承武将来必是皇帝,他是律法和百姓支持的皇帝,比五千年来任何一个皇帝都稳,任何人都不配与他争,没资格,没机会,没力量,螳臂当车、鸡蛋碰石头,这种事皇帝懒得多看一眼。”
朱破虏一时还无法理解这句话,宋裕本也不要求他马上懂,稍微停顿后又说道,“大王让你坟前守孝两年,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小孩嘴唇颤抖几下,“裕竹表姨告诉我,父王不想让儿女看到不该看的事情。”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宋裕本猛然醒悟过来,惊讶问道,“你裕竹表姨不回京?”
朱破虏点点头,“表姨在水泊边遥祭京城,她说自己尽力了,奔丧只会让父王难堪,请舅姥爷和表舅原谅,明年回京再祭拜。”
宋裕本低头想了一会,不对,稷武王动了杀意,公布中枢改革方案,是他在压制心中的杀意,表妹又做了什么事?
朱破虏看表舅此刻双拳紧握、眉头紧皱、浑身颤抖,似恐惧又似紧张,难得展现他的聪明,主动提醒道,
“表舅可能想远了,表姨告诉我,母亲安排在西边的后手投降了,母亲只想囚禁父亲,可对下面的人来说,权争生死之事,变成夫妻意气之争犹为可笑,毫无胜算,哪个傻子会掺和这种事。”
宋裕本一瞬间想到无数可能,推演出无数结果,最终还是场游戏,不由得疑惑问道,“你父王让裕竹告诉你这些?”
“是,外甥无法见到母亲,亲卫也不允许母亲见到我,外面的三百亲卫只听父王的命令,不会牵连表舅。”
原来如此,武王的耐心被磨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