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希皋说话做事,浓浓的‘勋贵味’。
用朱鼎顺的话说,勋贵始终紧抱皇权,又始终游离在纷争之外。
不会主动做事,只会暗中引导,不会匹夫一怒,只会见招拆招。
定国公已失去这样的资格,除非有分量足够的人保证他人身安全,再次说服他重新选择。
除了大兴侯,这边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兴趣,也就是说,徐希皋现在是大兴侯宋裕本的人。
他们想护送信王南巡,前提是留下大义?狼狈而走?
张维贤觉得自己猜到关键,不再纠结细节,进去看望了一下朱慈烺,礼节到位,扭头离开。
出门还是没有出宫,又来到文华殿。
阁臣全部在,张维贤到众人中间跳过客套,直接问道,“叩阙是谁的主意?”
搭话的是孙传庭,“公爷,大明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天子出逃无异于抛弃天下。”
张维贤点点头,转身离开。
禁宫已关门,但拦不住英国公,一路畅通无阻出皇城,大步来到武王府。
直入后院,见到全身包裹坐月子的女儿,简单叙述一遍禁宫之事。
“弑君的人可能是南京勋贵,报复皇太弟肯定是锦衣卫的人,徐希皋又投靠了解难?你不知道?”
张之音也不知道是做月子太虚弱,还是用脑过度,疲惫的说道,“女儿对他们咬来咬去不感兴趣,张嫣该回朝了吧?”
“老夫是这么和陛下说了,之音不怕解难生气?”
“夫君和我生什么气,他们兄弟也会让张嫣回朝,若他们不允许张嫣回来,圣旨有什么用。”
张维贤今天也用脑过度了,闻言疑惑道,“他们敢忤逆解难行事?”
“呵呵,天下人都少关注了一个人,包括夫君也是。鼎四一出现,我就猜到公公已经把张嫣和慈煌接回来了,夫君不在,他们也不敢忤逆长辈,只要张嫣回京有决定性作用,他们会处理以后的事。”
“这老头有这么聪明?”张维贤自言自语一句,转瞬又说道,“他们兄弟不过顺势而为,不会是你提醒的老头吧?”
张之音抬头看一眼自己亲爹,语气慵懒回应,“父亲认为需要女儿多事?这天下谁不是聪明人,每个人都在等待机会,一旦挑起南巡,短时间内就会结束,父亲怎么会以为能拖到明年春季,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们又不是傻子,一个比一个急,每个人都在推波助澜。”
张维贤停顿了一会,觉得女儿说的在理,从袖口翻出一方玉玺,“陛下让老夫交给解难!”
“父亲留着吧,他们若想抢玉玺,信王一个也带不走,您应该看看京外,叔叔们不会关注京城的尔虞我诈,他们的目光在外面。”
“有大军靠近京城?”
“女儿怎么会知道,胡乱猜测而已,作壁上观不是鼎三和胖熊的作风,除非他们有更大的目标。”
“之音刚才说短时间内就会结束?”
“没错,这个女儿可以保证,叔叔们没有夫君的耐心,夫君能挡住他们调动大军,挡不住他们调动亲卫,也挡不住他们借力,大伙早就不耐烦了。”
玩了一辈子鹰,张维贤今天走到哪里都被教育,一时间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脱节了,也许是老了,该退了。
慢悠悠返回中院,准备回自己小院,灯笼的阴影下,一个黑影把他吓了一跳。
朱鼐钲拎着一壶酒,一人坐廊道栏杆独饮,“公爷不是个好客人,在别人家里,大半夜的四处乱窜。”
张维贤甩甩头,抛弃乱七八糟念头,坐到他身边,“奉国将军有事?”
“没有啊,公爷不是说那些鸟太吵了嘛,下午让厨娘全杀了,请公爷享用。”
张维贤瞬间呆滞,“这…这…老夫只是随口一说。”
“反正是些鸽子野鸡,山里的土鳖,又不是什么名贵的玩意,养着本来就是让人吃。它们吵到了贵人,留着有什么用。”
张维贤彻底懵逼,“……”
朱鼐钲起身晃晃悠悠到正厅,张维贤也跟着进去,餐桌上果然全是各种肉,互相招呼着落座,倒了一杯酒,
“还好,没有太凉,不需要热第三次。我们是亲家,竟然没有到公府拜会过公爷,早该请公爷一顿,您见谅。”
他这样子让张维贤实在陌生,没什么好说的,端起酒杯碰一下,仰头饮尽。
朱鼐钲又倒酒,“感谢公爷当初对盗贼小儿的看重,我总觉得没有出多少彩礼,愧对儿媳孙儿,愧对张家情谊。”
“奉国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他还没说完,朱鼐钲已喝尽,只好摇摇头跟着饮尽。
朱鼐钲再次倒酒,这次说话简洁了,“都是一家人,全在酒里了。”
张维贤痛快喝了,笑呵呵回道,“奉国将军是有福之人,怎么突然生出感慨了。”
朱鼐钲示意他吃菜,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每个人的福气都是定数,家中先辈过于凄惨,到我儿福气过盛,不是什么好事。皇家都是冷血无情之辈,哪有他这样团结的一家,必然有因果。”
“啊?你这说法倒是特别。”
“山里的土老帽,卑贱的泥腿子,哪敢有什么特别。”
“奉国将军此言差矣,天潢贵胄,为何把自己说的如此低劣。”
“呵呵,天潢贵胄说的是鼎顺,不是我这个废物,我本就是肮脏又卑贱的山豕。”
张维贤讪讪无语,他接不住这句。
两人接下来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胃口都不错,十几个盘子少了一大半,酒量更不错,都没有喝倒。
各自干了一壶,朱鼐钲还要倒,张维贤一把抓住他的手,摇摇头道,“亲家见谅,明日老夫还有事,不能喝了,以后平静了我们好好喝。”
朱鼐钲也没有多劝,嘿嘿笑道,“我儿生了一个琉璃胃,原以为他吃不了草糊糊,后来才知道,他也不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可能从来也不想大口吃肉。”
张维贤愣是一个字没听懂,敷衍回应道,“奉国将军何必想这些事,解难是功成名就的英雄,你跟着享福就行了,让子侄们去做事就好。”
“老子这父亲当的,哎,人还是糊涂点好,想太多实在累。”
“这话说的对,人生难得糊涂,老夫也想糊涂,可又不敢糊涂。好在没什么大祸,以后我们安安稳稳过余生算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起身,朱鼐钲把张维贤送到门口,临别之际,突然深深躬身,“山野糙汉,代我儿向公爷、儿媳说一声抱歉,朱家有负张家和儿媳倾力相助。”
张维贤连忙把他扶起来,“亲家怎么说这种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张家已经很满足了。”
“我说的是家事,公爷不要总扯朝廷的那些破事,我儿也不会说这话,只能我来说,朱家永远铭记公爷和儿媳的帮助。”
张维贤喉咙滚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最终双手拍拍朱鼐钲肩膀,“休息吧,以后的日子终究是他们自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