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很快从悲愤中回过神,她的兵不会逃跑,更不会抛弃她投降,多想无用,看看这些反贼到底想怎么样。
事实告诉她,反贼也不想怎么样。
天边泛起鱼肚白,渭水南岸、于水东岸,全是大军,但他们不进攻,中间隔着一里宽的深深河谷,自己也出不去。
至于北面,骑军反而跑远了,斥候查探后回报,他们在二十里外的两个村堡边,至少有两万骑军。
西面的宝鸡城步卒不多,却没有任何可能,白杆兵死光了也冲不过去。
岸边短短三里,有百多门火炮封锁石桥,昨晚试着冲了一次,他们立刻扔出无数火炮,纯粹的警告意味,却白白死伤了百十人。
中军大帐背后的土崖,秦良玉拿着望远镜环视一圈,很是悲哀。
马祥麟一脸怒容到身边,“母亲,他们有解难营的士兵,那种一人粗的火炮,天下皆知是武王特制,射程不远,杀伤力惊人。”
秦良玉把望远镜递给儿子,指指东南方向,让他自己看。
马祥麟在辽东受伤,早就是个独眼龙,这一看不要紧,手一抖差点把望远镜甩掉,只见南边十里,与他们同行两月的延绥步卒已经反了,还轻松在十里外看戏。
“杜文焕五天前就背叛了大明,看来西安已经沦陷,他们不杀我们,我们也会饿死在关中,我儿害怕吗?”
“儿誓与白杆共存亡,愿护母亲突围,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
“好!好!真吾儿!”
秦良玉欣慰拍拍儿子头盔,转身来到中军大帐。
“安抚军士们别乱动,他们给我们留了三天的粮,可见对方十拿九稳。凤仪,你带孝明去宝鸡城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做局。”
秦家几个侄儿立刻争起来,“姑姑,我去!”“姑姑,我去!”…
嘭~
秦良玉一拍刀鞘,
“放心,他们不会杀人,凤仪和孝明是女人,更容易取得信任。老身得知道,对面是稷武王哪位兄弟。”
看着满帐瞪大眼的目光,秦良玉哼一声,“动动脑子,若真是反贼,我们早被毒死了。若反贼真有那么多火炮,稷武王早把他们生吞活剥了,哪用我们来多事。杨鹤这个庸官,连反贼是谁都没搞清楚,真是该死!”
朱鼎顺吃早饭的时候,吴三桂押到城里两个女人,瞬间有一种和聪明人交流的快感。
只要眼神清明,陕西反贼暴露出来的实力肯定有问题。
张凤仪和秦孝明看着呼噜噜喝羊汤吃面饼的光头,再看看一旁羞愧的洪承畴。
她们进来的太容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隔~
朱鼎顺打了个饱嗝,清水漱口后慢慢道,“流贼已顺着汾河到翼城,距离你家沁水窦庄只有一道乌岭山,大概春季后,泽州必定糜烂。”
他说的是山西话,亲卫给两人搬来椅子,朱鼎顺示意她们坐下说。
张凤仪愣了一会,千言万语一句话,“阁下是谁?”
朱鼎顺微笑道,“投降,白杆兵一半到黄河边驻扎,一半到汉中封锁蜀道。或者弃械回乡,解除白杆兵武装,我帮秦夫人一把,把秦马两家从无尽的杀戮中摘出来。”
“阁下是谁?”
朱鼎顺突然转向秦孝明,“你有婚配吗?”
秦孝明还是个直性子,直接回道,“不得!”
朱鼎顺满意笑了,不得一声才是没有,二声的意思就是不会,好在这种语境不会错。
“挺好,不错,回去吧!告诉秦夫人,鄙人和她一样,不想看着石柱、酉阳近万女人没有丈夫,也不想灭秦马两家满门,不要进攻逼我。”
“阁下到底是谁?如此大逆不道,连名字都不敢说吗?”
朱鼎顺眉毛一跳,突然朝秦孝明流里流气轻声唱道,“送郎哎,送到呵缸豆林哎,手摸缸豆诉苦情哎;要像缸豆成双对,莫像茄子打单身哎…”
洪承畴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张凤仪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孝明却俏脸一红,转瞬抓起背后的椅子劈头盖脸扔过来。
哗啦一声,朱鼎顺低头躲过。
我去,还是个小辣椒。不就是个送郎调的民歌嘛。
朱鼎顺挥退门口的亲卫,或许这个动作给了秦孝明胆子,或许是刚才的歌声太无礼。
秦孝明竟毫不收敛,猛得一脚踹过来。
张凤仪来不及阻止,朱鼎顺侧步一闪,呛啷一声,把旁边的刀抽出来,瞬间架到秦孝明脖子。
“小妞,一只胳膊粗一只细,你是逼我搜身吗,还想绑架我翻盘?”
朱鼎顺边说边把刀呛啷一声回鞘,“可以了,回去吧,下次来把身上的玩意扔掉。”
张凤仪这时才把表妹护在身后,“阁下到底是谁?我们连名字都不能知晓吗?”
朱鼎顺没有说话,朝门口摆摆手,立刻进来四个亲卫,把两人逼着退出正屋。
两人一个满脸怒容,一个满脸疑惑,慢慢出门掉头而去。
洪承畴犹豫着拱拱手,“陛下,要不微臣去看看?”
“洪大人,你们tm什么时候能把称呼统一?一会一个称呼,你搞得我好乱呐。”
洪承畴一缩脖子,暗骂自己多嘴,这是稷武王和秦良玉的场子,躬身退出正屋。
朱鼎顺此刻觉得有七成机会让秦良玉投降,心情不错,又去补觉了。
午时,张凤仪和秦孝明回到大营,他们很悲观,宝鸡城内的百姓根本没事,只是被强压着不敢出声,证明反贼非常非常强大。
城内城外五千步卒,一千炮手,有大约一千人空手,显然不想让两人看到武器。
张凤仪仔细把见面场景说了一遍,连秦孝明的事也没隐瞒。
马祥麟刚想说话,就被母亲伸手制止。
秦良玉低头想了半天,越想越失望,最后挥退其他人,只留下儿子儿媳、弟媳和秦孝明。
“一转眼民屏殉国四年了,两位兄长和弟弟八年间全部殉国。弟媳恨过老身吗?”
“姐姐说的哪里话,夫君和大伯二伯是为国战死,光宗耀祖,怎么会恨姐姐。”
这位弟媳就是秦孝明的母亲,秦良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眼里却流出两行泪,“是啊,我们怎么能死的如此窝囊呢。”
大帐一时安静,马祥麟突然抬头悲愤道,“母亲,稷武王默许他的兄弟叛乱,他想回朝?”
“呵呵呵~”秦良玉又破涕笑了,“武王回朝,哪需要这样多此一举。对面的首领不告诉你们名字,是不想骗老身,反而是真正的诚意,老身怎么能狠心逼他杀掉一万子弟,千乘泉下有知,会恨老身毒妇。”
“母亲!”“姐姐!”“姑姑!”
秦良玉一脸的决然让几人大惊,她却摇摇手,“打了一辈子仗,想不到败得如此糊涂,如此彻底。孝明,你到宝鸡去吧,一个人去,问问他什么爵位。如果他说没有,你就嫁给他,带着白杆兵一万性命。如果有,你就回来,老身去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