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世禄很少到巡抚衙门,被胡廷宴连夜叫来一顿臭骂后撵出门。
总兵大人一脸疑惑,巡抚衙门的亲卫告诉他,班九给兄弟们请饷,冲撞了大人,被杖责二十棍,关到总兵衙门镇抚司的地牢反省几天。
尤世禄叹气一声,让家丁把醉醺醺的班九带回总兵衙门,吩咐镇抚司关三天后放人。
没想到早上起来,班九六个妻妾到总兵衙门哭哭啼啼要求放人。
尤世禄根本没当回事,又不是把他怎么样,你们回去吧,三天后自然回家。
妻妾们是回去了,宁夏这座土城却炸了,九侠给大伙请饷,被巡抚差点杖毙,总兵衙门又开始行刑,越传越走样,说被削成人彘的都有。
总不能关一天就放,尤世禄让属官问烦了,到城外的兵堡躲清净。
第三天早上,睡梦中被家丁摇醒,“大人,出事了,炸营了,无数人涌进宁夏城解救班大人。”
尤世禄火速穿衣,穿到一半回过神,猛得问家丁,“把班九放出来不就行了?”
一脸焦急的家丁被反问,低头暗讽老爷不要脸,嘴上回道,“班大人奄奄一息,眼看活不成了。”
尤世禄大惊,一把抓住家丁衣襟,“混蛋,谁干的?”
“大人,镇抚司牢狱的兵丁说是巡抚和总兵下令,他们准备三天弄死班同知,没想到…”
尤世禄已经上马跑了,铠甲都没穿。
半个时辰后,尤世禄庆幸自己没穿铠甲,距离宁夏城十里,北面浩浩荡荡的人群向城里狂奔,怎么会有这么边军?
更恐怖的是,宁夏城在燃烧,看位置是城南的巡抚衙门和总兵衙门。
尤世禄眼珠子一瞬间转了无数圈,调转马头向东,宁夏后卫指挥使是自己心腹,老子巡视边军去了。
宁夏城内,‘奄奄一息’的班九被众人拱卫在总兵衙门前。
一大群人悲愤大吼。
“反了,反了,朝廷不让人活,九侠是兄弟们唯一的上官,跟着九侠,吃饱喝足。”
“九侠做总兵,宁夏边军永不纳粮。”
“对,九侠做总兵,杀了狗巡抚、狗总兵,还有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指挥使属官。”
“老子已经杀了巡抚!为九侠报仇,巡抚衙门的银子,大家去分了。”
一声大吼,众人安静一息,刹那沸反盈天,全部人都叫着‘反了’,各自冲向不同衙门,分银子去了。
造反必须本地人,这是一定的,到中午时分,被梳洗干净的九侠,已经能大声说话了。
“弟兄们,杀掉千户以上的属官,他们家里有粮食 ,各兵堡分粮仓的粮食,不准乱抢,推举长辈出来见证,大伙把各自兵堡下属的地均分,老子永不纳粮,咱们自己种地。”
“九侠万岁,永不纳粮!”
这一点火星,只用了一天就把宁夏城点燃了。
赵南星和范文程看了所有过程,站在他们的角度,完全是一场戏。
只是这场戏节奏太快,台上台下均未搞清楚发生何事,莫名其妙就成了大戏的一部分。
边军吵吵的时候,镇抚司大狱被劫了,狱卒全被诛杀。
边军为九侠在衙门讨公道的时候,巡抚衙门、总兵衙门、各指挥使驻地,全被烧了。
不等他们出现畏缩害怕的情绪,宁夏的‘天王老子’死了。
瞬间没有退路,脑子一热,干他丫的。
手脚一个比一个快,生怕被别人抢走银子和粮食。
反正有人带头,接下来边军又返回各自兵堡开抢。
朱鼎顺当初二十个兄弟就能成事,虎子有上万人配合,他自己都应接不暇。
九月十三,宁夏城千户以上的主官一个不留,死的死,抓的抓。
接下来两天,班九在宁夏城北面的兵堡忙碌,分粮、分地,安抚兄弟,答应他们管吃管住,招募万余步卒。
但是宁夏城南,却一步都没去,只是放任边军蔓延。
九月十五,虎子在宁夏城校场亮出一面大旗,湏(注)。
他说少爷本来就叫这个字,结果登记玉册的执事传来传去变成了顺。
赵南星和范文程大赞,天意啊,遇顺则止。
湏,水流动的样子。
身边的黄河很应景,既表达绵绵不绝,也是水德属性。
他们以为今天会立誓南征,虎子却让他们继续看戏,等朝廷来剿匪就过年了,急什么。
班九一身亮甲,手握大旗,往校阅台一插,“兄弟们,以后我们自号大湏,杀贪官、灭土豪、均田地、永不纳粮。”
又是几百人带头高喊,跟着两万人高喊,“杀贪官、灭土豪、均田地、永不纳粮!”
班九点点头,拍拍身边的虎子,“兄弟们,这是我兄弟,他叫洪大,他读书识字,曾是大明兵圣的小头目。别激动,稷国公才不会杀我们,他老人家更知道贪官该死,我们像解难营一样,保家卫田,杀尽天下贪官。”
“向解难营学习,杀尽天下贪官!”
稀稀拉拉的高呼,让远处看戏的赵范两人眉头紧皱,内心暗叹,他们不这么说,宁夏配合的近万人还真不好节制,但有点早,火势正猛,抬出一尊大神对士气不利。
接下来的戏,让范文程看得浑身发冷,赵南星却哈哈大笑,高呼妥了,这才是稷国公的大智慧。
只见一个小兵被带上高台,班九一拍他,对台下大叫,“兄弟们都认识吧,镇远堡的林三,一家五口,种了二十亩地,结果父母累死了,哥哥累死了,姐姐被千户抢去做小虐杀。
镇远堡千户狡辩,说他不该死。老子从不随便杀人,来人,带千户上来,大伙听听,他该不该死。
咱们大湏讲道理,所有镇远堡的兄弟都可以上来说,论罪,复仇,清算,然后大湏义军去解救更多的边军兄弟。”
林三被推到前台,看着下面的人头有点晕,回头迎上九侠鼓励的目光,突然破嗓悲腔大叫,
“千户该死啊,一亩地五斤粮,我家也该有百斤,可他说我们活着,定是因为偷了他的粮,一年只给三十斤。
母亲只不过吃了一口青粟米,就被家丁强迫劳作五天,活活累死。
父亲一人,十天翻地二十亩,活活累吐血。
哥哥小小年纪就给千户放羊,他到死也没穿过一身衣服。
我姐姐才十三呀,吃不饱穿不暖,这个禽兽就要带回家里做小,三天后就成了一具尸体…”
台下突然高呼,“杀了他,杀了他,腰斩,为林家报仇!”
接着更多人高呼,“杀了他,还有他的家丁,为兄弟们报仇!”
班九还真就押上来二十个家丁,哭诉求饶更加让校场喊杀声震天。
“还有镇远堡的兄弟吗?说出来,大伙才能为你们复仇,否则亲人死不瞑目。”
顿时四五十人挤着向高台涌去,“还有我,还有我,这狗东西杀万次都不足抵罪。”
一个时辰后,镇远堡千户和二十名家丁被斩首。
校阅台的殷红刺激两万人尽情高呼。
人群把首级抛来抛去,仰天怒吼,宣泄一辈子的愤怒。
三十多个兵堡呢,可惜跑了总兵,等这一阵子过去,都不需要虎子动手,边军席卷宁夏全境毫不费力。
赵南星美滋滋感慨一会,扭头用力拍一把呆滞的范文程,把他叫回神。
“范先生应该看看稷国公的学说,宁夏的事很简单,接下来老夫有得忙,李信在固原,你俩的任务是探听消息,摸清大军动向,能策反就策反,不能就暗杀,范先生对密谍之事应该得心应手吧?”
范文程深深鞠躬,“赵公辛苦,放弃农税,专收商税,还有战争劫掠,大湏将席卷天下,百姓万世之福。”
“呵呵,这才是杀尽天下恶人,稷国公让老夫用吏而不用官,现在才明白,治民之术、吏是根本,的确暂时不需要官。”
“想必大湏的消息会与辽东降书一起到朝廷,大争之世,日月换新天,鄙人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