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别人来说,宗室很尊贵,白执事之前也是这么认为,到长吏司十几年,他才明白,尊贵的是亲王、郡王,镇国将军就像一道门槛,有的尊贵有的垃圾,不过好歹是个老爷。
至于镇国将军以下,纯属垃圾,猪狗不如的垃圾,就是王爷索要俸禄的一个数字。
堂堂举人很难与一群没出过门的人说话,他们连让人叫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白执事现在却很吃惊,朱鼎顺只不过大口吃几下,就开始一口肉一口豆角,吃的流畅迅速。
关键是他筷子用的很熟练,握着根部恰到好处。
自己中举前都没有这吃相吧?
“平时用筷子吃饭?”
朱鼎顺抬头看看他疑惑的眼神,又看看自己握筷子的手,好半天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家里没筷子,用不着,吃饭用指头粗的木棍,还有点勺子作用。
“一般用筷子,偶尔用勺子,有时候也用刀子。”朱鼎顺一边吃,一边淡淡的说道。
“呵呵,你爹还是鸡贼,大字不识一个,对你倒是百般疼爱。”
“是啊,九个夫人就我一个独苗,我若死了,他可能会马上自尽。”
“九个夫人?哈哈哈~”白执事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她们都是村里养不活的女子,扔到你家抢吃的罢了。”
朱鼎顺擦擦嘴拿酒壶直接蒙了一口。
噗~
瞬间吐舌头抽冷气~
好辣,这家伙还有钱喝高度酒。
白执事把酒壶盖住,慢慢放到一旁的柜子,“你没资格喝这东西。”
朱鼎顺又抿了一口桌上的冷茶,感觉胃口有点烧心,翻江倒海的样子,不由得皱眉揉肚。
白执事再次大乐,哈哈笑了两声,突然冷脸,“朱鼎顺,记住你的身份,草糊胃消化不了精细,可惜了,想吐到外面,滚到柴房休息。”
朱鼎顺额头冒汗,胃里火辣辣的,硬是忍住没有打一个嗝,也没有听他的话。
“白执事,我得确定一下,是不是万历陛下驾崩了。”
“是啊,万历四十八年,上崩于七月二十一,你懂吗?”
“不好意思,我还真懂,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是八月初五对吧,你很快还会听到上崩的消息。”
白执事没听懂什么意思,他的价值观不可能想到当今皇帝,强忍着不悦,没有搭理宗室垃圾。
朱鼎顺忍了一会悲哀的胃,好像稍微好受一点,微微叹气,“红丸案、移宫案,和老子都没有关系。白执事,我记忆里你就一直在村里,你没家人吗?”
“当然有,老夫是山西平阳府举人,家有五子三女。”
“哦,原来如此。代王每月给你多少禄米,让你看着村里的宗亲。”
“老夫的俸禄是朝廷…”
“别废话,老子是问你每月可以贪墨多少。”
白执事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扇了过来,朱鼎顺后仰躲避,他瞬间扇了个空,“小王八蛋找死!”
“你敢打奉国将军?”
“奉国将军算狗屎,老夫打死你!”
朱鼎顺站着没有动,白执事绕过桌子,猛不防与冷冰冰的一双眼对视,举起的手缓缓放下,嘴却不落下风,“小王八蛋,滚!”
“我懂了,原来代王真的不养活这些宗亲。他靠我们的名册与朝廷索要俸禄,却放到王府库房,朝廷就算给的再少,他能吃完吗?”
“吃不完可以卖,代王是亲王,你顶多算一堆屎。”
“卖给大同府边军?”
朱鼎顺又把白执事问愣了,这小子有点见识啊,朱鼎顺见他迟疑,马上自言自语,“哦,原来是走私到塞外。大同边军应该更是穷鬼。”
白执事哼一声,“老夫不知道,你也不需要知道,马上滚。”
“好,拜拜了您。”
一道亮光闪过,白执事下意识躲闪,刺啦一声,胸膛衣服被划开,大惊失色之际,刀又反削回来,一刀砍到脖子~
啊~
白执事惊恐痛嚎一声,抓起桌上的砚台猛得扔出去~
朱鼎顺被扫到肩膀,立刻跳远到门口,钝刀子就是不行,白执事双手捂着脖子,红水不大,没到要害,他又疼又怕,惊恐地看着朱鼎顺,一屁股坐到地上~
没救了,这年头治愈不了~
朱鼎顺长出一口气,揉揉火辣辣的肩膀,拖椅子坐到他身边,“白家祖坟爆炸你都活不了。老子是宗室,大同府除了亲王郡王,巡抚都能杀,大不了去凤阳守陵。你脑子进水了,这么欺辱宗室?”
“救…救命~”
“代王世系从立国之初就出垃圾,听说嘉靖朝宗亲带鞑靼人进攻京城,出一个盗匪算什么,除了皇帝,没人能拿老子问罪。
可惜,皇帝也要死了,新皇帝是东林的玩具,东林又是别人的玩具。三五年内,老子杀遍大同府都没人管。
知府敢杀我吗?巡抚敢杀我吗?他们连拿人都不敢吧?信不信老子到大同府乱砍乱杀一通,他们会求着我回家,想方设法嫁祸给别人。
你一个举人出身的九品执事,欺辱几千宗室,活腻歪了?”
白执事的生命在流逝,这个宗室却在絮絮叨叨,鞑靼人、东林、知府、巡抚、宗室只有皇帝可以问罪…贱民都不知道这些事,这群圈养的猪怎么会知道这些规矩?
老头眼里慢慢涌现无尽恨意,用尽最后的力气扑向朱鼎顺,后者本已放弃,看到他眼里的杀气,猛得双手持刀,又向脖子砍去~
砍一刀,他动一下,许久过去,两人都成了血人~
朱鼎顺砍得气喘吁吁,老头竟然还没有死。
算了,砍不动,跌跌撞撞到椅子边,仰头闭目~
来都来了,不做点事对不起老天爷,哪怕在史书中臭气熏天,至少留个名字不是。
朱鼎顺点了三根蜡烛,烧了一锅水,把身上的血擦洗干净,又换了一声干净内衣,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
半袋米,不到二十斤,两块腊肉,半袋杂七杂八的干菜,坐到桌子前把一堆信件和账本看了一遍~
这才确定,代王真的让他们去死,一年只要死人没超过一百,白执事就能得到二百两,奉国将军死一个扣三十两。
他那个老子能活下来,靠的还真是执事极限‘扶贫’。
朱鼎顺对他仅有的一点好感,对老子仅有的一点感激荡然无存。
虽然不怪他,但愚蠢的令人发指,实在难以接受。
每五天长吏司来送一次吃食,今天刚走,难怪有一壶酒,朱鼎顺合上账本,接下来做什么呢?
农民暴动的前提全部满足,只差一个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