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醒来时,偎依在阿尔赫烈的怀里,他在不停地呼唤她的小字。
有一滴水落在萧明月的面颊上。
两人还浸在水中。
萧明月动了动指尖,余光所见手腕处的发带松散,不见花结,耳畔河流没有激荡的声响,仿佛适才水下只是一场虚幻。
“好一点了吗?”
阿尔赫烈将她抱起,走到柔软的草地上。
萧明月可以感受到他的气力在有序递增,并非像争斗过,力量完全有所保留。
她凝视着他。
阿尔赫烈对上这双湿漉漉的眸子,他已清晰地感受到萧明月的疑心,只是他说:“莫要与不厌部相争,今日你要的绝非仅此。”
萧明半字半句都没有说,她只觉心底冰冷无比,都这般关头,他在意的是谋局,而非情意。她看向旁侧,云寒护着乌日恒避在树下,那乌日恒嘴角噙着笑,越是狼狈不堪越神安气定。
萧明月欲要起身,手臂一阵钻心疼痛。
阿尔赫烈扶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为何不能与他相争?今日我要杀了乌日恒!”
“乌日恒,你不能动。”
“为何!”
阿尔赫烈看着萧明月情绪如此激烈,他不再去触碰她,只是说道:“乌日恒算不得漠北将领,他不是匈奴人。”
“那谁是匈奴人?”
萧明月的怨气哽在喉间,她想要去质问,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现在并不是时候。
阿尔赫烈看着她,轻声诉说:“乌日恒生于赤谷城,他与伊洛徵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阿渺,此番他来有助于你。”
“乌日恒……”萧明月闻言震惊,“他是乌州人?”
“绝非虚言。”阿尔赫烈看了看云寒,还是决意说出,“另外你苦寻的兄长萧祁云,他也知道下落。”
提起萧祈云,萧明月心思难定,她急切追问:“我阿兄?我阿兄在何处?”
“别急。我们先离开峡谷,谷外亦还有人在等着你。”阿尔赫烈说着将她手腕上的发带解下,为她将湿发束起,这一次,他没有看她的眼睛,“你所期待的人,都已来到你的身边。”
若说这是他谋的局,又何尝不是她的心计。
萧明月默然。
***
乌格刚取到火种,燕塔尔便又夺回了手中。阿尔赫烈一现身,他也不再迟疑,抛下残局便离开。
雪弥将箭对准霍宴,阿聿以身阻拦,挡在前方:“汉军已至谷外,你莫要给月灵族生事!
乌格挎着大刀上前护在阿聿前面:“你敢射一个试试!”
雪弥指尖一松,箭矢破风而出。
阿尔赫烈现身于前,一剑斩断箭矢,厉声道:“雪弥,你够了。”
雪弥隐忍不发,想到姊姊与阿翁的叮咛只能作罢,溪水中的白蛇渐渐退去,流蹿的野兽精怪也没入林中。
萧明月来到霍宴身侧,看着不幸身亡的霍家骑士一阵酸心,她动了动唇,想说抱歉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这般说。终究是她没有保护好他们。
霍宴见萧明月已是伤痕累累,他说道:“萧娘子,十八骑已然暴露,我们莫要在此迟疑,与光武侯汇合当为重要。”
“火种已被燕塔尔取走……”
“萧娘子。”
乌日恒突然于身后唤她。
萧明月回过身去,看见乌日恒双手奉上三颗火种。
“我说过,我与棠棣、茂枝定是不同。今日你我绝不是仇人,未来亦不会是。”
萧明月抬手接过火种,眼下局面没什么好说的,但她心中牵挂萧祈云,对于乌日恒还是抱有警惕的态度。
她说道:“将军,适才你说到恩情,若能偿愿,我必请罪。”
乌日恒颔首:“定会如你所愿。”
萧明月不知在想什么,抬头看向云寒,一双眼眸淡如水。
五人齐去高台,萧明月燃起红雾。
天色陡然变得阴沉。
***
宋言领军抵达北域,扎营于夏围之处不过十里。
他扶剑而立,眺望着远处的草原与雪峰,落日残阳浸在陈旧的铠甲上,渐渐与片甲上年久的血色融为一体。
朔风穿过绵绵雪山,化为清凉拂过他的面颊。
宋言的心,却是温热的。
他从袖中落出一支白玉簪,少女及笄的礼物如今成了他的平安福,许是贴身养护的缘故,白玉越发温润晶莹。
分别一余,思念非常。
宋言看过萧明月寄往家中所有的信简,一笔一画如刻心口,她问过平安谈过日常,却没有一句话是思念他的。
若离散注定是他们的结局,宋言每个日夜都在向天恳求,愿他们的心永不分离。
因为他走到今日,已尝尽刻骨铭心。
***
裴不了蹲在后面看了许久,没忍住起身叫了声:“喂,宋澜安,你看够了该轮到我看了吧?”
宋言脚下踩着一块圆石,彼时他踢了踢,问说:“你要看什么?”
“当然是看我家新妇!”
“无耻之徒。”宋言道。
裴不了压了压唇角,咬牙回他:“我家玲珑虽未及笄,但我俩两情相悦,互许终身,我正正经经怎的无耻了?”
“你还知道她未及笄,让你等两年,你方一年便急不可待,你不无耻谁无耻。”
裴不了歪着脑袋,指着宋言:“谁无耻我不说。”
宋言不语,垂下眼眸。
裴不了似想起什么,生怕玩笑话真的伤了宋言的心,他哎呀一声改了话头:“要论无耻还得是泰安侯,西海不战,仑州退阵,非得赶到此处,这北域到底有谁在啊!”
宋言将白玉簪妥帖收好:“我怎么知晓。”
“要我说,人家陆行之就比他聪敏,眼里有活,你说甚就是甚,真乃好人。”
裴不了咬着“好人”二字,并非真的在夸陆行之,而是讥讽其趋炎附势,不知所谓。
宋言却道:“陆行之藏器于身,审时度势,不是一般人。”
裴不了哼道:“连父兄都出卖的人,能是一般人吗?竖子竟也能压嫡兄一头,简直没有理法。”
宋言淡淡两字真言回之:“闭嘴。”
裴不了指尖捏了捏,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彼时有斥候赴前来报:“宋将军,乌州派了一队人马前来我方营地,人数约莫十余人,配刀剑,无盔甲。”
“可是我汉家同族?”
“不是……”斥候想了想,“他们都穿白袍,领队的是个蒙面女子,额前好似有朵红花。泰安侯已独自一人前去,他说无令谁都不准靠近。”
裴不了恼道:“他还敢私离营地,圣上派谁指兵他不清楚?”
宋言想到顾山曾与陆灏私下传递物什,便又问陆行之现状:“秉忠将军何在?”
斥候面露难色:“秉忠将军也跟去了。”
裴不了一拍大腿:“斩!回来就把两个都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