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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嘉侯已然睡下了。

依旧是靠着烈酒入眠。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梦境中看见许久未见的妻儿。

突然,眼前刺目的亮光,将他强行从编织出的美梦中脱出。

他愤然睁开眼。

却发现,是虞司琢。

他手持烛台,安静坐在床榻边看着文嘉侯。

自从虞司琢将其软禁起来后,他们父子似乎很久没有见面了。

“你来干什么?我还以为,你如今根本不想认我这个父亲了?”

文嘉侯从床榻之上坐起,冷笑一声看向虞司琢。

可虞司琢面上的表情很平静。

他只是静静看着文嘉侯放在枕边一同入眠的那两样小物件。

文嘉侯夫人所做的荷包。

虞司钰在时最喜爱的一支狼毫。

“父亲,我有的时候真的不懂你。”

沉默了许久,虞司琢终于开口了。

这一句话,便让文嘉侯皱起了眉头。

“你深夜来打扰我安寝,便是想同我吵架的是吗?虞司琢,我到底是你父亲,你若如此不孝,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去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如今听到这般的话,虞司琢的心中已经毫无波澜了。

他已经接受了一个现实。

父亲的心中,自己是永远比不过阿兄的。

他对自己的所有扶持和付出,是建立在虞家如今只有自己能承爵这个基础上的。

而不是父亲对儿子的疼爱和教导。

“父亲,我知道你一直瞧不起我,觉得我天赋平庸,不能像阿兄那般为你和家族带来荣光。可我曾经觉得,只要我兢兢业业为官,为百姓、为陛下做好分内之事,我也会成为一个名留青史的好官,会成为你和虞家的骄傲。哪怕这官职有很大一部分,是陛下看在虞家的面子上厚赏我的。可只要我足够努力,我会配得上这份厚赏。可是,直到如今我才知道,连我唯一所骄傲的官职,竟然也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文嘉侯猛地抬头。

“你在说什么?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了?”

难道,事情走漏了风声?

虞司琢没有回答。

他沉默站起身,眼角有泪水氤氲的痕迹,但却从头到尾都未曾落下。

文嘉侯这才发现,虞司琢居然穿的是官服。

都已是深夜,他穿戴官服作甚?

而且,还未戴官帽。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虞司琢,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要胡来。”

“胡来?”

虞司琢苦笑一声。

“父亲放心,我不会胡来。我只是,去终结这场人命编织成的噩梦了。”

他缓缓转身朝门外走去。

“站住!你要去哪儿?!”

“司琢!”

身后文嘉侯的喊声和阻拦,被沉重的门隔开。

虞司琢轻叹了口气。

“白茫茫好大雪,明日,必定是个艳阳天。”

所有的不堪,就该终结在今日了。

无极宫内。

裴怀安和扶越二人还未出宫,便看到上首的宗政衡在听到德全附耳的小声回禀后,整个人神色更烦躁了几分。

“他居然在此刻入宫了?传吧。”

说完,又看向扶越和裴怀安。

“两位爱卿也不必退下,正好,虞司琢来了,一同听听他深夜进宫,到底和你们二位所奏呈一事有无关联吧。”

虞司琢踏进无极殿时,对于站于其中的扶裴二人并不意外。

他左手持官帽,恭恭敬敬向宗政衡行了朝拜大礼。

“罪人虞司琢有愧皇恩,今日,特来请罪。”

说完,他将自己素日里珍而重之的官帽,轻轻放在了地上,而后深深叩首,长拜不起。

宗政衡一怔,似乎没想到,虞司琢今日前来,居然是认罪的。

“两年前,罪人曾呈报陛下一份策论,也是此份策论,让陛下钦点臣为通政使司副使,是罪人欺瞒了陛下。那篇策论,乃是盗取了当时白鹿书院学子沈摇光的策论。也因为阴差阳错,罪人误以为策论主人乃是其同窗王相如,故而痛下杀手,将王相如及吴家女灭口,累累血债,罪人愿以死偿还,请陛下恩准!”

虞司琢将一切都认了下来。

尽管,他也是今日才得知了这一切。

但在虞司琢心中,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他而起。

若不是为了他的前程,父亲不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他不是果敢之人,也做不出大义灭亲的举动。

他只是个懦夫,只能用自己的性命,来终结这一切,也最大限度保全虞家的无辜之人。

自己也已经让人给父亲备好了一壶烈酒。

待自己的死讯传回府中之时,便会有人喂父亲服下。

那酒中,掺了逍遥游。

服用之后,会使人忘却前尘,心智如同稚子。

陛下,想来也会看在往日虞家的功绩份上,留父亲一条命。

宗政衡静静看着跪伏在地的虞司琢,良久后,他沉声开口。

“朕知你想保全那人的心思。虞司琢,你以为你是在救他是吗?不,你不过是在害更多人而已。”

当年,虞司琢尚不到及冠之年,虞家的势力也都未曾交托到他手上,他如何有能力一手操办下灭门惨案?

“裴卿,将虞司琢一并带回大理寺关押,朕给你三日时间,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不论涉及谁,一律严惩不贷。”

说完,宗政衡起身拂袖离去。

他知道,此案涉及了虞常两家,必定会引发腥风血雨。

虞家如今逐渐落寞,可根基还在。

常家新生茁壮,常维生更是朝堂的中流砥柱。

动了他们两家,动荡不小。

可既然已经烂透了,也不必再保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自己当初纵容太多,才让他们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宗政衡只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此刻,他只想回到长乐宫,回到自己的昭昭身边。

殿内,裴怀安冷声道,“虞大人,请吧。”

而虞司琢却只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旁的扶越叹了口气。

“虞大人还以为文嘉侯伤了清和公子,内心愧疚,担心因你之故有更多人受到伤害是吗?可惜,这风光霁月的清和公子可不无辜,当年的惨案,也不完全是因为你。”

迎着虞司琢不解的目光,扶越摇了摇头。

“你倒的确心地不错,可惜,生在了虞家。”

所以,注定了今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