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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没有说话。

明棠的话,对她内心造成了极大触动。

而显然,明棠的话还没说完。

“您或许也不知道,这些年来,如今这位太后久居君山,宫里前后折损了百余位宫人在那儿。都是些老老实实的本分宫人,以为伺候太后得了好差事,谁曾想却一把枯骨就永远留在了那儿。”

那些人,也都有家人亲眷,她们辛苦拿着例银,也只不过为了能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些。

“还有淑妃宣瑶,这位您该有些印象吧,六年前的时候她应当已经入宫了。她就因为发现了君山宫人损耗的不对劲,就被人下了狠手,一尸两命死在了产房里。太后娘娘,您或许曾经遭受过磨难。但是,当您成了太后高高在上之后,您的纵容,又成就了无辜之人新的磨难了。”

阿姐到死也不知道,她的死,源于她的善。

如果没有太后的纵容,邵茹早该被律法严惩,而不是仅仅只是挑断了手筋脚筋,还能在道观里被人伺候着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太后也不会被邵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抢占了身体,以致落到如今地步。

而若不是太后的纵容,虞非雁的许多行径也不会瞒得如此严实,甚至许多时候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正是太后的撑腰,给了她一次次动手的底气。

太后看似不曾参与这一切,但纵容,亦是作恶。

床榻之上,太后的眼角落下了一行泪。

明棠的话,狠狠戳破了她一直不想认清的一个现实。

曾经那个被迫入宫,放弃了自己梦想与追求的女子,她虽然痛恨着这深宫,却也在被同化,被吞噬。

到最后,她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模样。

她虽然未曾亲手去行恶事,但是,她的纵容,酿成了最后的恶果。

譬如邵茹,即便有父亲临终的叮嘱,自己也完全可以将其法办,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她还是扶聿之时,她一直所倡导的,便是让公天下代替家天下。

人人遵守法治,恶行能够得到应有的惩治,有才干之人得到相应的提拔。

而如今,她却以个人的私心,凌驾于法度之上。

还有虞非雁,她明明知道,若是愉冉在世,见到自己的女儿如此作恶,必定痛心疾首,大义灭亲。

可是,她还是被自己对愉冉的那些思念压过了一切,对虞非雁所行的恶事视若无睹。

明明,她害的那些人也是自己的皇孙皇孙女。

看着床榻之上的人泪流满面,明棠捂着胸口缓缓站起身。

“太后娘娘放心,臣妾和陛下,必定会好生侍奉您,这世道欠您的,陛下都会为您,一一讨回。”

明棠未说的后半句是,您欠旁人的那些债,也该一一偿还了。

太后自然能听明白明棠的未尽之言。

联想到明棠所说的她乃是重生而来之人,想到她口中三年后大晟的景象。

太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想,她知道该如何做了。

六年了,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明棠出去之时,已然是面色苍白。

宗政衡顾不得什么,朝内看了一眼,见太后一切如常,便将明棠一把抱起,朝偏殿走去。

“你的伤根本还未曾痊愈,宣成伯也不允你下地走动。你倒好,什么都不肯听!”

话语间满是焦急。

“宝镜,去让宣成伯再来一趟。”

明棠被轻轻放在床榻之上,只是,她的手还是紧紧握着宗政衡的手。

“我的伤势我心中有数的,九安,只是有些体虚而已,没什么大碍。今日,我听闻信王回宫,我根本没办法在那里躺着,我想到你的身边,我想瞧瞧太后,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陪在你身边都是好的。”

唯有在明棠身边之时,宗政衡才能感觉到一些放松。

他垮下了肩膀,没了刚刚在太后面前强装出的冷静模样。

“昭昭。”

他将脸埋入了明棠的手中,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些力量。

明棠知道,他此刻并不需要安稳,他需要的,只是有人能够陪伴他些许而已。

明棠也知道,今日她跟太后说的那些话,会酿成怎样的后果。

可是,她也不悔。

每个人都要自己酿下的苦果,付出应有的代价。

否则,君山那些宫人何辜?自己的阿姐何辜?

宗政衡并没有怀疑明棠在其中和太后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毕竟,如今的明棠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了可以交付信任的高过一切的存在。

一个可以为了你,连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的人,你哪里还能怀疑她待你的心呢?

宗政衡在短暂地从明棠处汲取到安慰后,便开始前去提审张嬷嬷了。

毕竟,今日太后所受的折磨给他的冲击实在太大。

他已经无法容忍那个冒牌货继续待在自己母亲的位置上了。

只是,那人占着自己母亲的身体,二来占着外人眼中太后的身份,孝道这顶帽子压下来,也注定自己不好轻易处置她。

如何能不动声色,同时也不伤害母后的身体,这才是如今宗政衡所要考虑的问题。

宗政衡将张嬷嬷带去了前殿审问。

明棠在偏殿只能依稀听到一些声音,听不十分真切。

不过,都不重要了。

所谓的权衡,所谓的斟酌,都是因为还没被伤到极点。

刀子没割到痛处,自然还有余力去思考,去斟酌。

明棠缓缓起身走下床铺,拒绝了宝镜的搀扶,她走向离着后殿最近的那扇窗户跟前。

“血的味道,宝镜。”

明棠冷静道。

宝镜吓了一跳。

“小姐,是伤口裂开了吗?”

“不。”

明棠缓缓摇了摇头。

“是一个糊涂人的血。”

明棠推开了窗扇。

此刻是秋季,满院的落叶缓缓落下,即便宫人洒扫勤快,也很快落了薄薄的一层。

在这里,能看到围绕着后殿的一圈伺候的宫人。

但宗政衡似乎怕有人进去,惊骇的模样再刺激到太后,所以此刻人都是在外等候。

身后的宝镜努力嗅了两下,似乎什么也没闻到。

明棠只轻叹了口气。

血的味道,她绝不会闻错。

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血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这是否也说明,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在某种程度上,并无多么明显的区分。

“下一世,做个能主宰自己一生的人吧。”

明棠轻轻接住一片落入自己手心的落叶。

而后,又任其从掌心飞走,飞向属于它的方向和天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