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夕阳晚照，河边女人们的说笑声传出老远，手上动作也利索，三两句话的功夫菜也就淘洗好了，但这说笑是没有闻语秋一份的。
“看看那丫头片子，啧啧啧......”
“不是煞星也是命硬”
“就是说，他婶子，让你家大丫离她远点......”
闻语秋对背后的指指点点充耳不闻，只拖着湿哒哒的布鞋拿着小簸箕往家走。15岁的小姑娘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抢不到洗菜洗衣的好位子，只能去没人要的低洼泥坑，站直了伸长胳膊勉强能够到清澈点的河水。凑合洗完，再怎么小心也沾了一脚泥水，这初春的天气还是冷的很，脚趾头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得赶紧走，回去晚了......闻语秋抓紧了步子，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踏进了破烂的木头门槛。
“赔命货...”闻景升一身酒气坐在黑洞洞的堂屋里，阴阴笑着，三角眼耷拉下来并不正眼看闻语秋。说是堂屋也不过是厨房隔出来的巴掌大地方，只能放得下一张破木桌一个瘸了腿的凳子。
“还不滚去做饭！”
闻语秋默默闪进厨房忙活起来，余光瞥见闻景升歪歪倒倒去了里屋，从他的角度是一点看不见厨房。
最后一抹夕阳照到闻家最值钱的一口大铁锅，一双布满裂口的小手撒了些粉末到半青不黄的野菜里......
“你想干什么？毒死我？做你的梦去吧！”
闻景升如鬼影一般出现在闻语秋身后，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闻语秋嗓子火辣辣地说不出话，细弱的脖子一圈可怕的青紫肿胀。闻景升转身操起菜刀劈向倒在木柴上的闻语秋！
“是我找来的盐！”
只差一点，那刀就要落在她的头上。
“你哪来的盐？背着老子藏钱了？”闻景升一身酸臭的酒气扑面而来，神情疯狂，右手的菜刀落在她的细脖子上，凉的她不敢动弹。
“村口吴婶买盐用布包着，布漏了个洞，我等她走了捡起来的，混了些土但是能吃。”闻语秋语气镇定，腿却在悄悄地用力，闻景升一旦有异动，动作快点起码还能有一线生机。
“别给老子耍花样！你想弄死我我能不知道？哈哈哈哈，后天就要过门了，你老子我还等着你长长久久地孝敬呢！”闻景升拿着菜刀晃出了厨房。
逃过一劫的闻语秋摸着自己脖子上的伤，眼中寒光凌冽。
闻景升吃完饭，碗一推猛灌一葫芦酒，倒床就睡了，鼾声如雷。
醉酒的人一旦醒了第一件事便是找水，更别说发涩的舌头根本尝不出多少味道。
闻语秋要做的是一击必中，傍晚时的一番冲突让闻景升放松了警惕，后天就要“过门”，此时是最好的时机。
她的晚饭是提前藏好的青菜团子，偷偷吃完就躺在灶台旁边的床板上，身子蜷缩在一起一动不动，眼睛却亮的惊人。她平心静气听着闻景升爬下床，三两口喝光桌上的水，也不计较冷热了，倒头就睡。
两个小时左右的功夫，闻景升全身抽搐起来，整张脸肿胀发紫，张着嘴“嗬嗬”喘着气，床边一滩呕吐物。
“闻景升，你下半辈子就躺在这张床上吧，运气好还能多活几年。”
闻景升瞪大了三角眼，剧烈呕吐皮下出血引发的红血丝布满整张脸，望上去活似恶鬼，狰狞又可怖。屋子里没点灯，月光下闻语秋一脸平静，脖子上的伤痕火辣辣的，她心里却是充满了无尽快意。
半夏煮的水有毒却也有限，没办法，闻语秋找不到更有用的药了，就这点半夏也是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
闻景升死不了，但只要没人发现，毒入肺腑烂了肠胃，也能去掉半条命，瘫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他们这样外来的散户在胡树村没有牵扯，一个煞星一个酒鬼，根本没人想和他们打交道。
闻语秋摸出藏在炭火罐里十几个铜钱，仔细锁好屋门，直奔屋角拿出埋在烂树叶里的小布包裹，头也不回向村口走去。
初春的夜晚寒气逼人，影影绰绰的树影和月光是她唯一的同伴，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活路。
此时，胡树村尾一家人还在想着心事。
“老头子，你说真要把那丫头接过来呀？我这心里总是不得劲儿。”
“你是不是也听信那些个碎嘴婆子说的话了？”
“那可不咋地，她生在五月初五最毒的日子，她娘也病死在这一天，这可太巧了点儿吧？”
“你就爱瞎想，那怎么她爹好好的？她娘你也是见过的，搬来我们胡树村时就病病歪歪的，都是没影的事儿，快点睡吧，明天还有的忙活呢。”
“要不是我们云儿非看上这丫头，我也不敢说要接她过门呢，长的倒是一幅好模样儿......那个酒鬼秀才可不是个好亲家。”老婆子还在嘀嘀咕咕，不久屋里就全是鼾声了。
1912年对闻景升来说是个噩梦，中华民国的成立彻底击碎了他这个前清秀才的美梦，父亲撒手一去，完全不懂操持家业的闻景升连家里最后几亩田和祖宅都变卖了，搬到胡树村这个偏僻乡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深爱的妻子于晚歌生下孩子后一直身体不好，搬到胡树村不久便撒手而去，日子偏偏是五月初五，闻语秋1911年端午落地，第二年大清彻底灭亡。
闻景升疯魔了，把一切都怪在了孩子身上，认为这个灾星赔了他的前途家业和心爱妻子的命。
酗酒不说，醉了便打女儿，小小的闻语秋丧母之痛还没散去，便活活受了3年毒打，挨饿受冻是家常便饭。
最狠的一次是大雪夜被闻景升打晕扔到院子里，一夜风雪几乎冻死。
日复一日，直到闻景升要把闻语秋卖给村尾言家，给一个二流子做童养媳，只要50个铜板供他喝上几天，却没想到几乎喝掉了他一条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