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王家宅邸。
王老爷子到首都以后，除了见了见往日自己教出来的那些桃李之外，都没再见其他人。
凡是听说了他来京公办，想要结识的、过来笼络感情的、借着家里某位长辈交情想着来叙旧的，统统不见。
老爷子比一般人精明得很，知道自己久不在首都，一些事情看不分明，便不跟着掺和，明哲保身。
不然也不能教出老大和老二这两个人精。
可今日不同以往宅邸的冷清，会客厅倒是挺热闹。
李管家候在门外站着，跟另一侧某位穿着便服的军官闲聊，脸上带着微笑，言语之中都是近些年不见的寒暄，看得出来两人很熟。
会客厅里面，王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倚靠着，很随意，有种见朋友的自在。
对面坐的老头跟他年纪相仿，七十来岁。
身材不如王老爷子魁梧，已经略显佝偻，头发大抵是染了，不然这么大年纪，哪能有那么乌黑浓密的样子？
虽说头发染成了黑色，看起来比王老爷子的一头白发要年轻些，但精气神上比起来差远了，面容的皮已经开始松弛，眼袋肿大，老态龙钟。
或许也是因为人眯眯眼笑着，所以才显得如此……因为这老头今天可太高兴了。
老头姓李，地地道道的首都人。
祖辈上公派留过学，主修建筑和城市规划，还跟那些书本上的民国文人交情不浅。
以前的老辈人都觉得学门手艺最重要，既然祖上有这方面的名气，就代代嘱咐子辈攻读建筑学，居然还真弄得小有名气。
传到他这，在国内建筑和规划领域里，还成了首屈一指的专家。
自打升了红旗开始，他们家里就开始主管城市改造、忙活规划的事宜，首都某些旧城区有几条如今还在用的旧路，还是当年这老头亲自到现场去盯着改的。
在父辈，王李两家就有交情，这李老头跟王老爷子小学还在一块上过，情分不浅。
当年王老爷子回姑苏参军的时候，走之前俩人头天晚上还把酒言欢，趁着夜色跑军区大院人家姑娘楼底下吆喝，让王老爷子的父亲逮住，给俩人一顿揍。李老的老父亲闻讯赶来非但没制止，骂骂咧咧拿着首都的老布鞋，又给打一顿。
如今一晃五六十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听闻远在姑苏的王老爷子回了首都，外出拜访的他忙完了事，马不停蹄就往回赶。
“老哥，这茶叶喝着真不错啊，”李老满面红光，连连夸赞王老爷子给泡的茶：“我就是在南边那些茶园里，都没喝过这么香的茶！”
“老弟，你这就是心理作用，今个儿咱们哥俩重逢，心里头高兴，就觉得茶好喝。”
“诶！可不是，这茶就是不一样的……哪弄的？”
“一个我看不上的臭小子孝敬的。”
王老爷子眉头一皱，鼻子哼声。
一提那个拐自己宝贝孙女的臭小子他就来气，气得不行。
一旁的李老眯了眯眼，笑着打趣：“快得了吧，老哥你的脾气我还不清楚？要真是你看不上的人，都不正眼瞧一下，话都懒得说，会留人家东西？我可记得年轻时候你血气方刚，班上有不对付的同学到你家去玩，你抄着铁铲给人家打出去了。”
王老爷子被老朋友这么一揭短，心里更是烦得不行，不愿意去想关于秦风的事。
“不说煞风景的了，老弟最近身体怎么样？”
李老叹了口气：“老了，不大行了……估摸着等能动弹再去一趟姑苏找老哥喝杯茶，以后就躺北方，哪也去不了喽！”
人最伤感的莫过于感受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悔恨年轻时的无知，不懂珍惜。又会在一场秋雨过后，满眼羡慕地回忆年少风发的自己。
王老爷子闻言倒没多少伤感，他这一辈子走过来，见过的事太多，也送了不少老友走，看得很开。
“行，等你动不了了，大不了我每年来首都看看你！”
他握着对方的手，紧紧地不撒开，对方也很激动，俩人的四只手就这么跟叠罗汉似的叠在一块。
“老哥重孙子什么时候能抱上？”聊完了身体就该聊子嗣了，这是老人的通病。
“快了。”王老爷子点了点头，嘴角略有笑意：“老大家的儿媳妇开始备孕了，老二家那个也刚结了婚。”
“老三呢？我记得老三家是个闺女？”
“唉……”王老爷子以手扶额，不愿意提不愿意提，得，还是聊回来了。
“说句实话，这几个孩子里边，我最疼这个孙女。不过二十六七岁了，还没结婚。”
“哟，这可不行。”李老闻言严肃起来，摇了摇头：“赶紧给介绍啊！再拖一拖三十了，这日子真是眨眼就过去了。”
王老爷子不说话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倒不是因为关系好坏不方便说，而是说给旁人真不一定理解。
李老见他不说话了，赶忙接话：“不行我给介绍？我有个孙子也还单身，咱哥俩当年指腹为婚，唯独可惜都生的男孩，不如孙子辈续上这个好事？”
王老爷子回过神来，愣了愣，过了良久摇头。
“我虽然脾气臭，也惯孩子，但是原则问题不能坏。”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有始有终是古训，就算那个臭小子再差、我再看不过眼去，也得等彻底结束了再介绍下一个……做人得讲良心。”
李老闻言立马懂了，他什么都懂了。
听这意思，是王老爷子的孙女找了个对象，但是他看不上人家男的……也是，以她孙女的条件，怎么可能二十六七了还单着？
行了，到这为止就是家事了，自己这个老友再多嘴就不好了。
“怪我，老哥就当我啥话都没说过，我孙子的婚事回头我再介绍其他……不过作为过来人，我得劝老哥一句。”
老李笑眯眯说道：“现在的年轻人不比咱们当年了，时代变了思想也变了。孩子们怎么想的跟我们这些老东西可不一样了。”
王老爷子知道好友是劝自己看开些，别多加干涉孩子的事。
但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不是孩子们喜欢自己点头就行了的。
正常人的胳膊肘都是往里拐的，王老爷子不可能为了秦风弄得家里不和睦，只要有一个人还反对，那他就不会松这个口。
何况反对的人还是自己的大儿子。
见好大哥不说话，李老又自顾自地摇头轻叹：“就比方说我孙子，人家二十来岁的小青年跟咱们不一样了，平时抱着个手机，足不出户就能知道那个广场又在跳舞啦，那个路口又堵车了……哦对了，他总是挂在口头的什么围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王老爷子在思考关于秦风的事，下意识就开口纠正：“是微博，一个网络平台，跟咱们以前的大字报似的，新鲜事上面都有，而且谁都能聊两句……呵，气死人不偿命！”
李老闻言一愣，有些不可思议：“老哥还懂这个？”
王老爷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什么，连忙否认：“我哪会了解这些年轻人的事？我都不上网的……是听李管家说的。”
他声音压低了些许，凑近好友耳边，瞥着门外聊得火热的俩人说道：“我这个管家平时闲没事愿意上网看看那些八卦消息，啧啧啧，我都不看那些的。”
门外候着的李管家打了个喷嚏，歪了歪头觉得有人背后骂自己。
会是谁呢？
“多了解了解没坏处的。”李老笑道：“我还羡慕这样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嘞，说不定我跟我孙子也有多些共同语言了……上次让他把我旧手机里的号码弄到新手机里去。他跟我说不用特意去弄，插了卡就有，我听不懂，也不敢多问。”
聊也聊了，茶叶喝了，跟老友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俩人都很高兴。
这俩人一说起来便忘了时间，旧事重提，朝花夕拾，回忆以前那些青葱岁月。
最后还是跟着李老来的下属提醒还有其他安排，俩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王老爷子把人送出小别墅，送上汽车。
站在宅邸大院门口目送车辆在马路尽头拐了个弯消失不见，这才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唉……”
“老爷为什么叹气？”
“人越是上了年纪，这个身体越是身不由己啊！”王老爷子摇着头感慨。
李管家赶忙接话：“老爷您身体硬朗，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那些缺乏锻炼的大学生都未必比得过您的体力。”
“呵……咱们王家什么时候流行溜须拍马了？”王老爷子轻呵笑着，打道回府。
王老爷子回了卧室以后，就翻找出老花镜戴上，然后开电脑，熟练地打开网页。
自打接触过网络以后，他就跟打开新世界似的，比一般那些看个抖音的大妈大爷可轻车熟路多了……
还没见过哪个七十来岁的老头网上跟喷子互骂的。
李管家这次来首都的职责，除了跟随王老爷子照顾起居之外，其他的时间都会守在那部红色座机旁边，只要电话响铃就立马去汇报给王老爷子。
这红色座机在很久以前还蛮常用的，后来被淘汰了，所以基本上不会响。
但正因如此，只要响起来就是大事，得确保就算是深更半夜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响应。
有李管家看着，王老爷子其实是放心的，便专心致志开始网上冲浪，主战场就是微博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之所以没跟老友说实话，是害怕被笑话，在他们这个年纪的老东西看来，都黄土埋到脖子了，还跟不认识的人在网上置气，跟个小孩似的，不至于。
“让我看看，热搜榜……热度已经在降低了。”王老爷子思索着，原本是热搜第一的、关于方念薇的关键词已经快掉出前十了。
而反观秦无相的搜索怎么还稳居前三？
老爷子皱了皱眉，显然对于网友比起自家孙女更关心渣男的情况不是很满意。
“糟粕！”王老爷子眉头皱的更紧了，“我孙女不比那个斯文败类强多了？”
他又点开微博的官方投票，在首页上几乎占据了最大篇幅的活动详情，点进去就是关于秦无相和方念薇恋情的猜测。
这是目前最火的营销，全权由华天娱乐策划，给方、秦俩人的恋情弄了不少话题和热度。
王老爷子戴着老花镜，身体前倾凑近屏幕，仔细看着上面的选项。
“三个周，一个月，拍完戏，一年……能领证？以双方工作室公布的消息为准。”
他轻声呢喃着选项，得票最高的就是“两人恋情仅能持续三周”，得有八成以上的人选了这个选项。
“只要猜测成功便获得奖品……呵，我就知道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
王老爷子对于这个投票趋势很满意，果然觉得秦风那臭小子配不上我宝贝孙女的人占大头啊！
活动的规则很简单，全网都能参与投票，竞猜秦无相和方念薇两人恋爱的时间。
持续时间越久、猜对了奖励就越丰富，每个账号只能投票一次。
甚至如果秦风和王安若最后这能修成正果、领证结婚，那千万分之一的投票网友取得优胜，还有国产的新能源汽车送！
投票没有任何风险，最高奖励是一辆小电车，这样充满诱惑的活动，最后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三个周的纪念水壶。
为什么？
因为每人只能投一次票。
他们都觉得秦无相跟方念薇领证不现实，炒作、玩玩而已、清纯少女被哄骗等等，原因太多了，比起肯定拿不到的小电车，水壶起码是板上钉钉的奖励。
就跟某主播和劣迹艺人的恋爱被万夫所指一样，秦风比之劣迹艺人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做过的事、撩过的名媛都不犯法。
但在大众心目中，抛开才华和成就，因为谣言的关系，秦无相的人品确实不咋地。
自然路人缘就不那么好了，粉丝再魔怔一些，便会落得全网黑的下场。
王老爷子出于私心，当然也是希望孙女和秦风这臭小子好聚好散，老大跟老二也不用为了这事天天吵的心烦，自己也不用担心孙女所托非人。
“三周都长了，就应该明天分手。”王老爷子嘴里嘟囔着，扶了扶眼镜，打开“三周”的选项打算投票。
他是打算投给最短的这一个选项的，他也是这么希望的。
结果在投票的前一秒，他看着投票底下的评论区愣住了。
“肯定是炒作，你们真以为明星在公众眼前的形象就是她本人的形象啊？指不定方念薇私底下多有心机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谈恋爱蹭热度，时候再站出来装可怜，把锅都推给运营和公司，这样一来，话题、人设全都有了，赚的本满钵满。”
“我真不觉得是秦无相主动找方念薇的，他从来不对娱乐圈里的女艺人下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认为是方念薇勾搭的秦无相，等秦无相反应过来了，肯定就分手了。”
“为什么最低选项是三周啊？某女主播自曝恋情，不是隔几天就道歉，宣布分手了吗？我觉得方念薇的工作室也快发声明了。”
王老爷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慢慢地就生出火气了。
“这帮人在网上满嘴喷粪，依我看就缺个把门的！”
他对着那些“三周”选项底下自己孙女的负面评论破口大骂，整个评论区乌烟瘴气的。
有人攻击秦无相，有人攻击方念薇，虽然攻击秦无相是渣男玩女明星感情的评论是主流，可架不住王老爷子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啊！
那些言语攻击方念薇的评论，就跟眼中刺一样，刺激着王老爷子的神经。
他鼠标悬停在投票的按钮上，突然觉得非常不爽。
“妈的，凭什么跟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兔崽子一个想法？选一样的投票？！”
他突然就不想投“三周”这个选项了。
带着火气，打开其他投票选项的评论区，看看其他选项的评论区怎么个事。
结果大体看了一圈，王老爷子发现越是觉得秦无相和方念薇谈恋爱时间久的网友，越是理智。
少了很多无脑攻击的喷子，多了理性分析的路人。
比如猜测俩人是在片场认识，互生好感，热恋期大概多久，新鲜感过了需要经受的考验是在什么时间段，情侣在什么阶段容易产生矛盾分手等等。
在刚认识的时候，不论男女，对方总是充满了神秘吸引着你，她的可爱也好，活泼也罢，甚至是漂亮，都会让你误解为爱情。
但随着深入了解，某些三观问题逐渐暴露，不合适的齿轮强行啮合只会崩裂，这便是分手的第一个坎，过了这道坎，就是热恋期了，就跟齿轮转动一样，过了这个齿，还有下一个齿，一直到一圈都啮合完了，俩人才算是定了终身。
有的人见得第一面，那齿轮便转了一圈，严丝合缝。有的人即便是结婚了，甚至连第一个坎都还没迈过去。
看着分析地头头是道的网友，王老爷子不住点头，起码人家带脑子了。
翻到最后“能领证”的选项，因为投票人数实在太少，评论区甚至只有一页，不用翻页。
这一整页，满满的都是对秦无相和方念薇的祝福，来自他们最真挚的粉丝，粉的是各自的才华——秦无相的文笔和剧情，方念薇的歌喉和演技。
粉丝尽情表达着自己的仰慕，毫不吝惜自己的祝福，真心希望这对郎才女貌的神仙眷属是真的，也能够白头偕老。
“简直是双厨狂喜好吧！一定锁死！”
“为什么大家都说秦无相是渣男？他好像只是恋爱谈的比较多，也没做违法的事吧？”
“我支持方念薇，每个人都有追求真爱的权利！”
不知不觉，滑轮就滚到了最底下。
他把每一条评论，一字不落地都看了一遍，感触很深。
王老爷子坐在电脑前思考了很久很久，最后点击鼠标，投票给了“能领证。”
【恭喜您投票成功！如果中奖，本站会在消息内提醒，请及时关注邮箱，填写正确信息领奖！】
望着弹窗上的提示，王老爷子握着鼠标自言自语。
“投个票又不代表真能领证……再说了，我只是看不惯那些管不住嘴的畜生，不屑跟他们投一样的，思来想去，投这个是无可奈何。”
别说是跟他们投票选一样的了，没骂他们都是因为投票的评论区不支持楼中楼回复，不然王老爷子今天这键盘得敲冒烟，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七十岁的老键仙！
卧室门响起了敲门声。
“怎么了，老李？”王老爷子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门没锁。”
李管家推门进来，恭恭敬敬：“老爷，您电话。”
王老爷子一愣，突然站起身来，神情立马变得严肃：“电话响了？”
“不是座机，是您的手机。”李管家赶忙将手机递过来，他已经把来电铃声设置成震动随身携带，生怕铃声吵到了老爷休息。
有震动贴身携带，既不会大晚上的突然响铃吓到老爷，自己也能第一时间知道有人找。
“是大少爷打来的。”李管家看着来电显示，如实回答。
“吓我一跳。”王老爷子皱眉，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那部红色座机响了，一切好说。
“刚上任没多久就打电话……”
他轻哼一声，“这是没钱了想起当爹的了？老李啊，不用接这电话，让他自己想办法！”
“这……老爷，合适吗？”李管家略有担忧。
“怎么不合适？让他知道知道，给上百万人赚钱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拉不下脸来去求老二，电话打到我这来……呵，我还不懂他这点小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