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流水顺着庑殿顶的琉璃瓦落下，将檐下的芭蕉都打的偏了几分。
檐下宫女太监来来往往，井然有序，同寻常一样忙碌，昨夜的变故似乎并没有给众人带来什么影响。
可与寻常不同的是，每隔几步远便有眼生的黑衣侍卫严阵以待，打量着来往的人。
其中最为惹眼的是一个光头侍卫，净面无须，端的一副菩萨模样。
只有细心的人瞧见，他长刀上配着的流苏沾了几点黑褐的污渍，像是凝固的血液一般。
宁九看着远处连绵的琉璃瓦，竟有了几分不可思议之感。
前一日，他还是没有身份名籍，躲藏在云轻寺的暗军首领。
不过一日，他已经成了新任的禁军统领，听旁人毕恭毕敬的称上一句宁大人。
“恭喜宁统领，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以后你我同朝为官，还要宁统领多多提携”
略带打趣的声音将宁九拉回了现实，他顺着声音看过去，笑着抱了抱拳。
“商督主好，您这是抬举我呢，谁不知您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呢？往后应当是您提携我了。”
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了一番，最后还是宁九憋不住，先笑了起来。
“峤夫子之前教过我们一句诗‘守得云开见月明’，咱们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是啊，殿下和我们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提到姜星沉，商陆的眉眼温柔了几分，脸上也带了笑意。
“殿下可在里头？”
“刚刚殿下去了万寿山给先帝上香，如今才回来。”
商陆点了点头，正要抬脚进去，却忽的看见自己衣摆上沾着的一点血迹。
宁九自然也瞧见了那血迹，忙招呼了一个侍卫过来。
“要不商督主先去沐浴更衣，我那儿有一套没穿过的袍子，正好可以换一换。”
“好，那就多谢你了。”
商陆随着那侍卫去了后罩房，等两人身影消失，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安七蹑手蹑脚的凑了上来。
“九哥，那衣裳可是你花二两银子新置办的，还说要穿着它给袁竹姑娘庆生，怎么给他了呀。”
“你看不出来？”
宁九看了安七一眼，见他仍是满头雾水，不由得失笑。
“哎，忘了你是个莽夫了，你且好好敬着这位商督主吧，他往后可不单单是东厂督主了。”
听他这么说，安七呵呵一笑，大大咧咧的挠了挠头。
……
天色渐渐暗，行宫中烛火渐渐摇曳了起来。
若搁到寻常，这时应该是各处宫人提着食盒来往送膳的时候，可今日送膳的却是一队队刀剑齐备的眼生侍卫。
赵昂看着小太监从那侍卫手中接过食盒，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
今日一早便有侍卫各处传话，说昨晚有贼人闯入了行宫，把皇帝吓的旧疾复发，便命长公主主持大局，在各处增派了侍卫，保护众人的安全。
同时，行宫中众人不可随意走动，以免招惹贼人，惊扰圣驾。
但这番说辞并不能说服赵昂。
他是永辉四年的榜眼，却因在修撰史书时为前朝惠文帝说了几句话，不知怎的传到了姜影深耳中。
自此十年，同科进士有的都已经成了二品大员，自己前年才从礼部主事升做礼部郎中。
虽然官职清闲，但他毕竟为官多年，对形势变化也颇为敏感，对这几年长公主与皇帝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心知肚明。
皇帝疑心病极重，会因臣下的一句话而削官降职，乃至直接赐死，又怎会让自己千防万防的人替自己主持大局呢？
可如果现在长公主已经掌握了一切，那么所有的异常便都说的过去。
看来要变天了。
赵昂味如嚼蜡的喝了一口粥，忽然瞧见旁边伺候的小太监，眼前一亮。
“劳烦这位公公替我备些纸笔。”
狼毫饱沾着浓厚的墨汁，在纸上肆意挥洒，一篇流传千年的《惠文帝传》应运而生。
“惠文帝者，宣成帝之长女也。宣成十三年元月，宣后有妊，梦金龙入怀。九月，惠文帝诞，天朗气清，紫霞满天，时人异之。
及进学，通文墨，善兵法。为人刚毅果决，大有乃父之风……”
洋洋洒洒写了数页，赵昂这才停手，重重的将笔掷了出去。
“我赵昂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说罢，赵昂甩手进了内室，不多会儿便没了什么声音。
听着里面呼吸声渐渐均匀，伺候的小太监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个册子，将赵昂写的《惠文帝传》抄录了下来。
……
怀先殿中，姜星沉看着宁九送来的册子，不由得失笑。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赵昂这《惠文帝传》写的正是时候。”
姜星沉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册子递给商陆。
商陆正剥螃蟹，腾不开手，便就着姜星沉的手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赵昂是南郡赵氏一这一辈最有才华的人，永辉四年的榜眼，可因为编撰史书时得罪了姜影深，十年来只是在礼部做着可有可无的活计他虽然官途不顺，但他的传记文章流传甚广，饱受学子赞誉。”
商陆顿了顿，又道：
“不过他是个目下无尘，我之前也设法接触过他，但他托了个借口，并未成事，如今竟这般主动，怕不是有诈？”
姜星沉摇了摇头，将那册子递给黄栌，嘱咐她让人快快印出来。
等黄栌离开，姜星沉这才笑着拧了商陆一把。
“叫你平日多读些书，你偏不，如今短视了吧。你且去瞧瞧他平日的诗文，明面上瞧着朗阔豁达，有归隐之意。可细细读来却有郁郁不得志之感。
这几年姜影深昏聩，身体又不好，礼部清闲，却也是明哲保身，进可攻退可守的所在。
新帝上位登基，那半年与礼部打交道最多，他不就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了吗？”
听姜星沉这么说，商陆这才恍然大悟，默默点了点头。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他如今这篇文章只是试探我的态度，若是真想借他的名头怕是要……”
姜星沉想了想，眼睛忽的一亮。
“让人把赵昂带到春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