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这是京中最为安静的一个上巳日。
哪怕是先前战乱的时候，每逢上巳日，也有不少百姓结伴去京郊的湖边宴饮游春，祓禊消灾。
每逢此时，皇家也会将一些园林打开，供百姓游览。
可今年姜影深得了风疾，京中气氛本就低沉。再加上这些时日禁军锦衣卫四处抓人，城中人人自危，生怕被抓走一去不回，好好的一个上巳日竟冷清不已。
百姓家如此，官员家中亦是如此。
官场沉浮数年，许多人已经敏锐的觉察出如今平静湖面下的波涛汹涌。
太子之位空悬，现有的皇子年龄都还太小，最大的一个四皇子也不过才六岁，生母刘氏虽已脱罪，可还是半疯半傻的。
皇帝身体越来越差，也越发敏感多疑。
因京中流言之事，已经有好几个德康年间的老臣被贬，民间因议论此事被抓的百姓填满了东厂和刑部的大牢，还有的直接没了性命。
这种种异常不由得让人怀疑，德康帝后和几位皇子死亡的真正原因。
他们真的是因病而亡吗？
长公主姜星沉如今称病闭门，是暂避锋芒，还是蓄势待发？
众人都意识到，如今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那片刻的宁静罢了。
外面冷冷清清，京郊别苑中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色。
大朵大朵的芍药肆意开放，如天边的彩霞一般绚烂多彩。
奶娘抱着个粉衣女童坐在亭子中，旁边还有个小丫鬟领着个一岁多拿着个粉芍药的男孩儿。
“这两个孩子倒是能玩到一起，也是稀罕。”
黄栌顺着姜星沉的眼神看过去，也笑着弯了弯唇。
“睿儿之前就跟臣说想要个妹妹，如今瞧见了，自然是开心的。”
看着亭子中咯咯笑着的孩子，姜星沉却忽的落寞了几分。
“也不知道熙熙和阿阳现在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黄栌也觉得心头一酸。
“殿下安心，白桉走的时候带了两个小主子惯用的奶娘和丫鬟，还带了男女侍卫各二十，还有暗卫们守护。
前日白桉还写了信过来，说溪姑娘也从蜀郡到了金陵，两个小主子见了亚瑟尔竟一点也不害怕，还笑眯眯的让他抱呢。”
想到白桉随信一块儿送来的画，姜星沉也不由得噗嗤一笑。
见姜星沉开心了许多，黄栌也放下了心，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原来在李弥见过两个孩子后，姜星沉便让白桉带着孩子去了金陵，怕的就是姜影深狗急跳墙，害了孩子。
如今公主府中的小郡主和皇宫中的小郡王都是弃婴，是护生院收养的两个眉眼有些像姜星沉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到底是替阿昭和熙熙受过。让咱们的人当心些，仔细护着。
我先前不是让你找几户家境殷实，家风正派的人家。等事成了，万事安定，便将他们两人送给个合适人家养着。”
“殿下放心，我已叮嘱过他们。”
黄栌顿了顿又道：
“殿下让我留意的人家我也留意着，也有几户殷实的人家有收养孩子的意图。不过我想着，这两个孩子毕竟替过两位小主子一遭，身份也特殊些，须得有能把控的人养着，以后才不会在身份上出差错。”
黄栌说的隐晦，可姜星沉却听得明白。
两个孩子到底是做过一段时间姜星沉的孩子，若是让一些不知根知底的人养着，有心人若是知道这段过往，怕是会借机生事。
“你这样说，想必是有合适的人了？”
听姜星沉这么说，黄栌看了看花窗外粉嘟嘟的小姑娘，轻轻弯了弯唇。
“殿下，我想收养她。”
黄栌的声音不大，可却很是坚定。
“你可知，如果你收养了她，那睿儿以后必定会放在我手下，听我差遣了。”
姜星沉并不看黄栌，只是轻轻的擦着手中的弓箭。
“不瞒殿下，我这么做，确实是为了睿儿。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让他在殿下身边，我很放心。
再者说，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有睿儿已是万幸，以后怕是不能生育了，这孩子是我亲手从护生院接来的，一点点瞧着长大，实在是丢不开了，我……”
看着黄栌微红的眼眶，姜星沉终究是不忍拒绝，轻轻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那我便应了你，你再给那男孩子寻一个好人家吧。”
“是，我这就去。”
黄栌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兴冲冲的出去抱着那小娃娃亲了两口。
“真是的。”
姜星沉无奈的笑了笑，摸了摸手中的弓箭。
墨黑的弓身泛着冷意，似乎下一秒便要铮然而起。
商陆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窗边的姜星沉。
月白的长衫如烟雾般笼着她，将花窗外艳丽的芍药都衬得清淡了几分。
还未等商陆开口，一支箭便嗖的一下飞了过来。
商陆却仍是直直的站着，竟躲也不躲。
啪。
箭头撞上商陆头上的玉冠，随即软趴趴的落在了地上。
商陆将那箭拾起来颠了两下，不由得失笑。
“看来我这几日还不够努力，竟让晓晓觉得我是个银样镴枪头，该打，该打。”
一面说着，商陆一面大步朝姜星沉走去，一只手轻轻松松将她抱起来放到了长桌上。
“你……”
姜星沉又羞又恼，紧抿着唇不说话。
一抹嫣红爬上她的脸颊，又渐渐蔓延到耳垂。
“你……青天白日说什么混账话，孩子们还在外面呢。”
“那晓晓的意思是，黑天暗日孩子不在身边的时候就能说了？”
商陆得意的看着姜星沉，一双桃花眼中盛满了笑意。
“你……你故意的。”
姜星沉脸又红了几分，羞恼的握紧了手中的弓箭。
“好了，不闹你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商陆见好就收，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摸出了个盒子。
一支白粉复色的并蒂芍药放在盒中，颤巍巍的像是刚从枝上摘下来。
“这是……通草花？”
“正是。”
姜星沉摸了摸花瓣，将手中的弓箭放到了商陆手中。
“商陆，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生辰快乐。”
看着手上这把黑漆漆的弓，商陆心头一动。
“晓晓，我会用这把弓，将姜影深头上的十二旒冕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