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酒楼后门处,一个不起眼的乌油马车在柳树下停着。
不知过了多久,轿帘才缓缓掀开。
“我在这里买些夫人和孩子们爱吃的东西,你们去前面等着我。”
“是。”
看着小厮和马夫走远,周宁这才从袖中抽出一个小竹筒,定定的看着封条处的印鉴。
许是因为先前他并不赞同姜影深前往泰山封禅,所以周宁便被以主持京中事务为名留了下来。
昨日他才出值房,一个小太监便冒冒失失的撞了过来,借着袖子的掩盖往他手中塞了一个竹筒。
周宁虽心有疑惑,可面上却不显,一直到了马车上才去看那竹筒。
那竹筒顶上封条位置落了一枚小印。
印上是“旷野居士”四字,印的右下角还有一支垂丝海棠。
看清了上面的东西,周宁瞳孔骤缩,手心不由得冒出了汗。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枚小印。
来自那位已经失踪了六个多月的,常乐长公主。
竹筒中的小纸条上并没有多言,只有“明日未时二刻,四方酒楼”十个字。
赴约与否,周宁陷入了沉思。
一面是行事日渐荒唐的君王,一面是暗中蛰伏的长公主。
周宁觉得自己已经站在命运的分岔路口上了。
再犹豫纠结,该来的总会来,一转眼便到了次日,周宁也站在了四方酒楼的后门处。
一个衣帽周全的小厮引着他从一道暗梯上了楼,将他带到了一间雅间外面,轻轻摇了摇门口的铜铃。
“黄栌姑娘,周大人来了。”
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手执长刀面容姣好的女子上下打量着周宁,面露警惕。
周宁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可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袁竹,若没什么事便让周大人进来吧。”
黄栌的声音从屋内传出,袁竹这才收了打量的眼神,侧身让开了路。
“周大人请。”
周宁朝她点了点头,大步迈了进去。
迎面便是一架琉璃百蝶穿花屏风,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后头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茶香,周宁忽觉得有些紧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绕过屏风,迎面便扑来一阵凉意,硕大的青花冰盆摆在当中,散着幽幽冷气。
“周大人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周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浅青对襟长衫的女子正坐在茶桌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臣,参见殿下。”
“周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听她这么说,周宁这才缓缓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姜星沉打量了周宁一眼,指了指茶桌旁的圆凳,招呼他坐下。
“周大人请坐,黄栌上茶。”
周宁顿了一顿,这才坐到了圆凳旁。
姜星沉自是捕捉到他犹豫的动作,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自去年本宫去镇山关,已有一年有余未见周大人了,不知周大人还喝不喝这滇南红茶了。”
周宁下意识的去瞧那茶盅,只见茶汤色如琥珀,香气鲜爽,同自己第一回在姜星沉这里喝的茶没什么两样。
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周宁忽的攥紧了茶盅,大口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这滇南红茶臣很喜欢,臣……”
周宁正想说些什么,余光却忽的瞟到了姜星沉隆起的肚子,一时间竟吓的从圆凳上站了起来。
“殿下……您……这……”
姜星沉如今已是八个月的身孕了,可许是因为一直劳心劳神,身边又有有经验的嬷嬷照料,所以并没有像寻常妇人一样发胖许多。
再加上她坐在圆凳上,又在腰腹间搭了条薄被,所以周宁刚开始并未注意到她的肚子,只以为她是丰腴了些。
“这便是本宫要问你的第二件事了,不知周大人可有意做我腹中孩儿的老师,给他们启蒙,教他们治国为君之道?”
姜星沉这话说的直白,让周宁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帝师,这是多少文臣梦寐以求的身份,周宁也不例外。
但成为帝师,意为着更多的责任和更大的风浪,特别是姜星沉这样的身份,一招错,便是满盘皆输。
他能赌吗?
周宁脑海中忽然闪过今晨芸娘送自己出门时的场景。
她是个心思极细腻的人,自是觉察出枕边人的异样来。
芸娘一面替他整理革带一面若有所思的说:
“夫君,你想做什么便放心大胆的去做,我和孩子永远在家等着你。”
想到这儿,周宁极郑重的撩袍下跪,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臣谨遵殿下玉旨,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求……未来若有变故,殿下能保我妻儿平安。”
“周大人……放心。”
二人又聊了一刻钟,周宁这才告退,跟着方才那小厮下了楼,上了自家马车。
日头渐渐西斜,周宁的眼神却越发明亮。
从这一日起,永辉四年的状元郎开始走上了权利的巅峰,成为大齐最年轻的阁老。后任帝师,天子亲扶棺,谥曰文德公。
但此时,周宁也不过是内阁中因为君王不喜而备受打压的大学士。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姜星沉这才站起身来,揉了揉酸胀的腰。
如今她身子越发重了起来,不过是和几个大臣聊了几句便觉得疲惫。
黄栌推门而入时正巧看见姜星沉踮着脚在书架上寻着什么,忙三步并做两步迎了过去。
“殿下当心,有什么东西吩咐我去拿便是,您身子越发重了,可马虎不得。”
听着黄栌老妈子般的唠叨,姜星沉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当初自己的死讯传到京城,黄栌一时受惊,险些早产,后来还是她自己反应了过来,发现了事情的端弥,这才平复了心情,安稳将孩子生了下来。
后来得知自己回京,黄栌也是忙前忙后替自己收拾那小院,又从护生院选了不少口不能言的孩子送到那小院当差。
“跟着他们的人安排好了吗?”
姜星沉将一枚剥好的荔枝放进嘴中,清甜的汁水瞬间盈满口腔。
“回殿下的话,李江和暗一都已经安排好了,今日来的几位大人都已经盯紧了,若有……”
“若有异动,那便杀了吧。”
姜星沉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是。”
次日,吏部耿郎中在家中暴毙。
当晚,御史台李御史也被发现死在一位青楼花魁的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