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八月二十,可喜这日天气晴朗,碧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从卯时初公主府众人便忙活起来了,今日来的皆是皇亲国戚,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的大事,众人皆铆足了精神,恨不得将青砖缝中的灰石都整理干净。
黄栌带着一行人捧着衣饰快步到了霞明殿,见姜星沉才净完面,于是立在一旁问道:
“殿下,今日大宴,虽不必穿礼服,怕是要穿的鲜亮一些,殿下瞧瞧这身如何?”
一顶极华贵的点翠鸾凤百鸟冠在烛光之下愈发精致。
姜星沉瞧了两眼,皱眉道:“这太过华贵了,我记得前些日子皇上赏了一个百花嵌宝珍珠金丝凤冠,带那个吧。”
才装扮妥当,便见有小丫头来报荣恩伯老夫人和夫人到了,这荣恩伯正是皇后王月桔的父亲王凌峰。姜星沉忙起身去迎,才到顺宁殿前头的抄手游廊,就见前头两个身着诰命服饰的夫人从仪门过来。
“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两人正要行礼,姜星沉一手一个拉住,笑道:“快快请起,咱们原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今日还要谢过两位夫人,过来替我迎来送往的,外头冷,咱们快进去说话。”
三人相携着进了顺宁殿,小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便撤到门口听候吩咐。
“一会儿宾客来了,就要劳烦夫人和老夫人替我招待女眷了,今日只招待皇亲国戚,人应当不多,女眷们都安排在花园东边的木樨园,那花开的正好。”
荣恩伯夫人忙赔笑道:“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话,皇后娘娘待殿下亲妹一般,臣妇定当尽心尽力照顾好女眷们,不落了咱们自己家的面子。”
听她这话,荣恩伯老夫人狠狠的剜了荣恩伯夫人一眼,开口道:“殿下为君,臣妇们为殿下效力是本分。”
荣恩伯夫人闻言,讪讪的闭了嘴,姜星沉见状便找了个话题岔开不提。
已是巳时三刻,公主府西路上的主院聚光阁前已坐了不少人,各小厮内侍都着一身石青窄袖圆领长袍,头系网巾在各桌前穿梭伺候。
聚光阁里头摆着六张上桌,以备皇帝皇后及各位皇子驾临。
姜星沉正在仪门迎客,只听得两道略显稚嫩的童声响起:
“阿琮、阿瑜见过姑母。”
姜星沉低头去看,原来是太子姜琮和二皇子姜瑜。
看着姜琮此时还有着婴儿肥的脸颊,姜星沉忽然有几分恍惚,谁能想到此时炙手可热的太子殿下,五年后会在诏狱中过的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坠河而亡呢?
觉察到姜星沉的落寞,姜琮正想说话,却见姜瑜扯着自己的衣袖问道:
“太子哥哥,听人说姑母府里有个马场,我们可以去玩吗?”姜瑜到底还是孩子,即使陈淑妃对他要求再高,可还是有玩心在的。
姜星沉闻言,笑着摸了摸姜瑜的头道:“当然可以了,不过得让你们的侍卫跟着,不许跑太快,一会儿便要用饭了。”
姜瑜闻言大喜,一蹦一跳的跟着商陆往后头走。
姜琮落了半步,小声问道:“姑母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听他这样问,姜星沉有片刻意外,这孩子果真是敏感多思,连自己瞬间的低落都能察觉出来,可这份敏感对于一个太子来说到底是福是祸呢?姜星沉不知道。
“姑母没事,只是见你已经长了这么高,再过几年便要比姑母高了。”
姜琮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母后也觉得阿琮高了许多,可父皇却觉得二弟长得更快些。”
听了这话,姜星沉怔了片刻,摸摸姜琮的头道:“阿琮快去后头骑马吧,马厩里有匹枣红色的,是我惯常骑的,你让商长史给牵出来。”
看着姜琮离开,姜星沉又在仪门等了片刻,见人来的差不多,便回了聚光阁准备开宴。
“圣旨到。”
众人正推杯换盏,闻言忙起身肃立,原本热闹的院子顷刻间没了声音。
赵忠一身大红官袍容光焕发的走在前头,后面一个小太监捧着圣旨亦步亦趋。
“卫国长公主接旨。”
郭萱扶着姜星沉跪在锦垫上,宾客也忙俯身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卫国长公主,端方柔嘉,温惠着德,特加食邑一百户,赐各色缂丝锦缎三十匹、各色妆花锦缎五十匹……钦此。”
足足念了半盏茶时间,赵忠终于将圣旨递到姜星沉手中。
“臣领旨谢恩。”
赵忠忙上前将姜星沉扶起,笑道:“殿下快快请起。恭喜殿下,今日是殿下的好日子,奴才原该来伺候,只是皇上政务繁琐,眼下奴才还得回去复命,便不久留了。”
“既如此,那本宫便不虚留赵秉笔了,这荷包赵秉笔拿去,就当个好彩头了。”
“谢殿下。”
酒过三巡,众人也有了些醉意,一个穿着不太合身官服的男子正和同桌几人喝酒,翻飞的衣袖已经有了几分磨损的痕迹。此人正是德康帝时极受重用的兴国公家后人姜以青,字见空。
“你们可知皇上皇后为何没来?”
几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不言语,只有一个醉狠了的人问道:“为何啊?”
姜以青打了个酒嗝,笑道:“八月十五皇上临幸了长公主身边的女史,此事这么不光彩,他怎会过来现眼呢?当初德康帝在时,哪有这样的事啊,真是一代不如……”
听这话越说越不像样子,周围的人忙道:“见空兄喝糊涂了,快吃些菜吧。”
一旁斟酒的小厮神色微变,随即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
“他真这样说?”姜星沉一边摘耳上的坠子,一边问道。
商陆拱手道:“千真万确。”
“让蒋万实找人同他接触接触,看到底怎样。”
“是。”
见商陆下去,黄栌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却没敢说话。
“想问什么?”
黄栌闻言,小声道:“殿下为何不让商长史找人呢?蒋长史的心是不是和咱们一处还不知道呢。”
“商陆不会一直在公主府,而且他名义上是宦官,许多人不愿与他结交。”
“臣明白了。”
姜星沉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一笑,同黄栌说的自然是真相,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在前世商陆此人阴狠狡诈,虽然现在在自己身边做小伏低,可还是不能不防。
菱花窗外,商陆的脸在灯笼下晦暗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