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已卯时二刻了,该起来了,一会儿各宫就要来请安了。”珍珠立在床帷前,轻声唤道。
王月桔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昨日辗转了一夜未能成眠,寅时二刻才胡乱睡了过去,可合眼便是光怪陆离的梦境,一匹匹粗白布在自己眼前一直晃荡。
珍珠见王月桔起身,忙将床帷挂起,俯身替她更衣。
“娘娘,您可是没睡好?怎如此憔悴。”看着王月桔乌青的眼下,珍珠担忧的问道。
王月桔按了按胀痛的头,叮嘱道:“无妨,一会儿叫琥珀给我上妆便好。”
唐宫令进来时,王月桔合着眼坐在绣墩上养神,琥珀珍珠二人在两侧忙着挽发上妆。
“娘娘,尚仪局女史在外求见,有事禀告娘娘。”
王月桔睁眼望向唐宫令,眼神中有片刻疑惑。
“叫她进来。”
“是。”
“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昨日于宣政殿幸女官青栀,立其为青御女,特请皇后娘娘安排住所。”尚仪局女史捧着一个册子,毕恭毕敬的回道。
“你说皇上昨日幸了谁?”王月桔猛的转了头,琥珀手一抖,上好的挽烟黛划出一道突兀的黑痕,随即跌在地上断作三节。
女史一愣,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卫国长公主身边的女官,青栀。”
长久的沉默后,王月桔又恢复了那副贤后的样子,淡然的答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可当女史离开,一滴清泪却猝不及防的滴了下去,将正替王月桔带璎珞的珍珠烫的缩了手。
王月桔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苦涩的笑了笑。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拂上脸颊,划过乌青的眼下,停在了眼角细细的纹路上。
“淑姐姐,我是不是老了?”
唐宫令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不由得眼中一酸,自己这个称呼已有十四年没被唤过了。
当年王将军还是辽东都指挥佥事,由于先前同宁王交好,便结了儿女亲家,王家嫡长女王月桔十七岁时嫁于宁王三子姜影深。二人幼时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即使有了孩子也是恩恩爱爱。虽然后来有侧室、姨娘,可姜影深仍十分看重自己的发妻。
可后来皇帝立储之事被众臣反对,要在子侄中寻找嗣子,这时姜影深便被选中,成了太子。后来王将军便被提为中军都督佥事,支持姜影深的李弥也成了阁臣。不久之后,皇帝病逝,姜影深登基。
回忆如走马灯般在王月桔脑海中闪过,她忽然惊恐的发现,从突然成为皇帝嗣子、王李二家升官,到皇帝忽然病逝,再到姜影深登基后逐渐打击王家李家,扶持新势力……时至今日,姜影深在本属于皇后的十五之日,临幸了长公主的贴身女官,给了自己狠狠一巴掌,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未看清过自己的丈夫。
一阵冷汗冒出,王月桔轻轻的打了个颤。
“我怎么看不明白他了呢?”
“娘娘……”见珍珠琥珀已经收拾好,唐宫令摆手让她们出去,轻声道:“皇上已不是当初宁王的三公子了。”
王月桔看着唐宫令,苦笑一声,伸手拂去了脸颊上的残泪。
“传话给父亲,先帝孝期已过,后宫该添些新人了。”
“奴婢明白。”
……
公主府 演武场
姜星沉活动了动手腕,面前绿色的靶子上已经扎了两三根羽箭。
“大人,您前些日子定的弓到了。”两个内侍捧着一把黑漆牛皮弓箭,恭敬回道。
“你定新弓做什么?库房里有的是。”姜星沉好奇的问道。
商陆摸着那把弓,轻轻一笑:“殿下常常射箭,臣看着也手痒,便叫人定了这弓,闲暇时练一练解闷罢了。”
打量了两眼,姜星沉忽然开口问:“叫我试一试可好?”
闻言,商陆边笑边将弓递了过去,颇有几分打趣的看着姜星沉。若要拉开这把弓,大约要十四力,而姜星沉虽能拉弓,但常用的是七力的弓,想必是拉不动这样的。
可片刻他便睁大了眼,只见姜星沉凝神屏息,竟真的将这弓拉动了一些,只是一张俏脸涨的通红,胳膊也微微颤着。
见她努力和弓对峙,商陆怕她忽然失力伤着自己,忙站在她身后同她一起握着弓。
嗖,一支箭飞了出去,正中红心。
可姜星沉却没有心思去看结果,商陆极有分寸的环着自己,可身体却没什么接触。温热的气息从后面涌了上来,一阵一阵的扑在自己发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覆在自己手上,因为刚刚用了力,手心还有一层薄汗。
一时间,姜星沉仿佛听见自己和商陆的心跳在此起彼伏。
商陆看着姜星沉慢慢变红的耳垂和脖颈,呼吸停了一瞬,随即松开了姜星沉的手,顺势接过弓箭后撤了一步,恭敬道:
“殿下恕罪,臣怕殿下忽然泄力伤了自己,所以冒犯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无妨。”
二人沉默片刻,姜星沉忽然道:
“你们家世代文人,没想到你的箭术这么不错。”
商陆有些怀念的看着远方,苦笑一声道:“虽然父亲和祖父想让臣走科举这条路,但臣自小就喜欢练武,母亲便让舅舅为我请了青阳山的师傅教授武功。师傅先教了射箭,我熟练后又开始学长刀,只可惜还未学精,家中就……”
无尽的落寞翻涌着裹挟住商陆,虽才过了七八个月,可心中却如同半辈子般漫长。
“你同我想象中的商陆很不一样。”
“殿下同我想象中的殿下也不一样,很少见女子喜欢骑马射箭。”
“喜欢?谈不上,只是保命的手段罢了。”姜星沉苦涩一笑。
“我嫁到契丹的时候刚刚过了十五岁的生辰,吉达看不上中原柔弱的公主,便常常捉弄我。骑马带着我到草原深处,丢下我和一匹马,自己倒和部下一起走了,从那以后我便学会了骑马。后来他让我顶着苹果做箭靶,我便自己私下悄悄练,一箭射掉了他的帽子,这才换来他正眼瞧我。后来他死了,契丹乱了,我便顺势让皇上收复了契丹。”
看着眼前的女子,商陆想问她在契丹可曾难过、可曾受伤、可曾……心悦吉达可汗,可满腹的话却不敢漏出一字。
“殿下……当真女中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