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佑熙自杀了。
在江乔和时钧亦结婚的第二年。
“他这半年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关心。”
赵许接了江乔递过来的烟,摸了摸墓碑上黑白照片里时佑熙那张消瘦的脸。
“我看得出来,他这段时间精神状态很糟糕。”
“他求我把他绑在床上,用锁链锁住。”
“他不出门,也不允许我离开他半步。”
“他问过我很多次,我爱他吗。”
“我从来没有回答过。”
江乔为赵许点烟,一言不发。
赵许也并不需要江乔给他什么回应,他只不过是想说说话罢了。
“有件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有个妹妹,我在时家做事的第四年,苏敏找到了她。”
“她吊着我为她做事,替她照顾时佑熙,却在我提出想离开时家的第二天,送了我一件礼物。”
“是一只手。”
“手腕上有一块红色胎记。”
“是我妹妹的。”
“我像具行尸走肉,帮着苏敏做尽了坏事。”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杀了我妹妹的,但我知道,时佑熙知情。”
“他不敢违抗苏敏,苏敏死的时候,我知道他很高兴,但这并不妨碍我恨他。”
“我见过很多人死时候的场景。”
“但我在看见他割断了自己的大动脉躺在血泊里的时候,还是觉得不真实。”
江乔听着赵许波澜不惊的语调,突然意识到他的世界早就是一片荒芜了。
他开口问:“很难接受吗?”
赵许摇了摇头:“大梦一场罢了。”
赵许盯着时佑熙的尸体看了很久,他脖颈处的伤深可见骨,伤口周边还有赵许不久前才掐出的青紫痕迹。
时佑熙在对自己下手时是没有一丝顾虑的。
他早就想死了。
赵许明白时佑熙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
这一生太漫长了,他不想熬了。
他想听赵许说爱他。
他想要赵许跟他结婚。
“你想过之后要去哪吗?”江乔问赵许。
赵许望着那块三尺见方的墓地:“只要不在时家,在哪都好。”
赵许目中无神,江乔有些担心:“你不会是打算殉情吧?”
赵许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表示否认,却没说话。
他无牵无挂,对他来说,死是最容易的。
但不想像时佑熙一样,不负责任的一死了之。
人死罪孽就清了。
时佑熙的罪孽还清了,他还没有。
他对时佑熙不好,他就该日日活着受煎熬。
赵许抽完了烟,向江乔告别:“走了。”
江乔一直不懂赵许和时佑熙之间病态的感情。
他在时佑熙的墓前,替他问道:“所以,你爱他吗?”
滨海的雨季总是云多又压抑。
赵许转身,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
他陪着时佑熙长大。
在他有限的生命中,全是时佑熙存在的痕迹。
除了时佑熙,他早就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
他回答了江乔,也回答了躺在坟墓里的一捧灰尘。
声音很轻,几乎被吹散在风中。
但江乔听见了,他说:
“爱。”
每个人活着都是有使命的。
我们常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于世。
但旁观者和造物者是知道的。
就好比一个水杯。
制造和使用它的人都清楚它的用途。
但它自己却不明白自己是用来做什么的。
时佑熙生来缺爱,没有人真正爱过他。
而赵许,就是来爱时佑熙的。
这一点,赵许在死的时候才明白。
他离开时家,去了许多他一辈子都没敢想过会去的地方。
他没法悠然自得的去过平常人的生活,最后还是死在了中东的战乱中。
可惜使命没完成的人,注定无法安息。
赵许被子弹穿透胸膛,再次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铁架床上。
他眨了眨眼,从床上坐起来,打量四周,发现这里大概是一间宿舍。
他床上挂了很精致的蚊帐和真丝床帘。
与他相比,他的上铺要显得简陋很多。
只松松垮垮挂了一副和床铺大小很不吻合的旧蚊帐,上面还打了几个补丁,看起来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床铺对面有四张书桌,正对着赵许的两张,一张干净整洁,书籍按薄厚大小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架上。
另一张书桌与之成反比,仅有的几本书都被堆在角落,一台笔记本电脑歪歪斜斜放在书桌正中间呈待机状态。
赵许下地动了动鼠标,电脑便恢复了游戏界面,他随手翻开一本书,扉页上写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
【赵许】。
赵许放下书本,揉了揉太阳穴,走进洗手间,看见穿衣镜前的自己,少说一米九,肤色偏深。
眉眼五官都生得极为优越,轮廓线条分明,年轻又带着几分戾气,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上身肌肉线条隆起,应该是长期运动所致,不过分发达,该结实的地方却壮硕的很完美。
他身上只穿了条灰色运动裤,牌子他认识,时家的人也买过。
没等赵许细想,门外便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赵许推开门出去,看见走廊里有两拨人像是起了冲突,一拨有七八个男生,而另一拨,只有一个人。
“别不承认,我昨晚看见你从洗衣房路过了,死同性恋,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么恶心的事儿?”
一个男生指着那形单影只的单薄身影,神情嫌恶,态度恶劣道。
那单薄的身影虽然个子不低,但却过分消瘦,脸色有些苍白,笔直地站在众人对面,神色淡淡,眉眼间带着几分不屑,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男生蹙眉:“你在说什么?”
那身影毫不在乎地看着那群男生,提高了声音道:“我说,你妈是死了吗?说话这么难听?”
赵许看着那道身影,眉心一跳,一种强烈而难以置信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在那男生一群人差点儿愤怒暴起打人之前,上前一步,出声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男生听见声音,回头看见赵许,瞬间收起了怒容,客气道:“许哥,时佑熙偷我袜子内裤在同性社交软件上交易!”
赵许看着人群中那道瘦弱的身影,按捺住正疯狂跳动的心脏,蹙了下眉,走到时佑熙面前,问他:“偷了吗?”
时佑熙虽然不矮,但比起赵许还是矮了大半个头。
他身上穿着勤工俭学值日生的红色马甲,额头上还带着汗。
他抬头看着赵许,语气已经不好,眼神中却似是带了几分委屈:“别他妈质问老子。”
赵许抬手抹了一把他额头上的汗:“好好说话,不许骂人。”
时佑熙像是想反驳,却又没说出口,垂下眸,老实道:“没偷。”
赵许嗯了一声,转头对那七八个男生道:“误会一场,散了吧。”
那男生正要再说什么,赵许便打断了他:“损失多少,我赔给你。”
“这不是损失的事儿……”男生话还没说完,看见赵许明显已经不悦起来的神情,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改口道:“算了,没多少钱,不麻烦你了许哥。”
他挥了挥手,跟自己室友道:“散了散了。”
那群人便也没再说什么,一一跟赵许道别,各自回了寝室。
时佑熙低着头,小声说了句:“多管闲事。”
赵许嗯了一声,没理他。
转过身后,轻笑一声,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