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所传,相较那突然出现的纸笺上所写,还多了一部分。
天楚帝知道秦王罪行后,不但没有怪罪他,还出尔反尔、表里不一,暗中将穆家灭族,替其遮掩丑事,帮助掩埋真相。
这事一传开,天楚帝在百姓心中的口碑如何变化,可想而知。再加上昨日流传开的事情,不到两日,皇室已无颜面一说。仁政爱民的帝王,直接变成了昏庸无道的昏君。
官府有心控制事态发展,效果一时却收效甚微。
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秘闻、丑闻被曝光,也没人可以预知。
天楚帝熬了几个夜晚,一无所获,有种被人一再戏耍之感,再听到这种坏消息,气血受阻,一口气半天没上来,最后吐出一口血来,明崇殿里一片慌乱。
陈穆愉听说此事后,急匆匆赶来明崇殿。
天楚帝见到他,想让他不必担忧,但他的气息和脸色无法为他的话语提供信服力。
面对陈穆愉的问话,宋院正胆怯为难。如此,他不说话,陈穆愉也知道,天楚帝的情况很是不好。
他向张德素询问天楚帝病情恶化的原由,没得天楚帝允许,张德素也不敢乱言。
陈穆愉只能猜测,可是昨日邓伯行所禀之事,让天楚帝的病情受了影响,陡转直下。
为此,他十分后悔,认为是自己处理失误,不该拿这种糟心的事情来烦扰天楚帝。市井出现这种无稽之谈,也是他这个太子的失职。他请天楚帝放心,给他一点时间,这件事他一定会处理好的。
天楚帝阻止了他揽罪,问了他北疆的战事。
战局不容乐观。
北疆倒是还好,南垚那边却是不堪一击,他们要兼顾南垚,就让自己显得有些吃力。现在很多势力都开始关注这场战事,事态已经有了往最差的方向发展的先兆,这场战争的战线恐怕会拉很长。
陈穆愉稍作犹豫,考虑到他的身体,没有和他说这些坏事,只是挑了些还算好的消息告诉他。
他神情自然,话语流畅,天楚帝却看出了他最开始那一瞬间的恍神,立即判断出,他没有完全说实话。
不过,天楚帝也没有揭穿他,像是相信了他所说,很是欣慰。聊了一会,就让他回去忙了。
等他离开之后,天楚帝让柴向去了解了一下北疆最近的情况。
陈穆愉从明崇殿返回东宫,也知道了宫外的事情,立马猜到了天楚帝病情加重的原因。
他沉思默想了须臾,没有再去和天楚帝聊这些。他抽空召见了京兆府尹和大理寺卿,让他们尽快想办法处理此事,不能让这种谣言继续扩散,并特意强调,暂时不要将这些糟心的事情告知天楚帝,以免影响他养病。
到了晚上,柴向和密探都还是未能查到散播这些传言之人,也未能探查到那个刺客的半点消息。
天楚帝休息了半日,宋院正又给他换了个药方,他喝完之后,身体仍然未有好转。
但是,重药之下,已经几日不曾好好休息的他,这晚终于睡了三个时辰。
醒来之时,已临近四更。
这一晚,寝殿内外,甚至整个宫中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张德素也跟着熬了几夜,却还强打着精神守在一旁。
问了张德素时辰后,天楚帝喝了杯水,又重新躺下了。
偶尔动一下的眼皮证明,这次他并未睡着。
外面的亮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寝殿里照明的蜡烛被日光所替,天楚帝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顶上默了半盏茶左右,喊了张德素,命翰林院拟旨……
永盛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九,天楚帝下诏,永盛十七年,所证浮柳营通敌叛国一事不实,浮柳营上下,并未叛国。
同一日,天楚帝还为此事颁发了罪己诏,诏告天下。
消失十四年的浮柳营,背负十二年骂名的浮柳营和乌项一族,终于沉冤昭雪。
此事引起轰动,众人争相讨论,震惊不已。不到半日,这诏书和天楚帝的罪己诏就传出了京都,京都城内的茶楼酒肆之中谈论的都是这件事,之前所讲的那些,迅速被这一纸圣旨和一张罪己诏给覆盖。太子妃进城一事,也被此事给盖了过去。
张德素忽然来朝会上宣读圣旨和罪己诏,陈穆愉也同其他人一样,是有些错愕的。
他没想到,沈归舟竟然这么快就办成了这件事。
他也终于明白了,她之前为何不着急替浮柳营翻案。
原来,她早就打算直接跳过这项章程。
这也可想而知,这几日她给了他父皇多大的心理压力。
但是,这是件好事情。
她的努力有了结果,心想事成,他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此时,他挺想见她一面,当面向她道声贺。
他还有一件事,有些许疑惑。
这纸诏书里,只提到了浮柳营,没有那个曾经惊艳了整个九洲的少年。
这让他,更想当面去看看她。
然则,天楚帝这份诏书和罪己诏一出,他这几日是无法脱身去看她了。
这日,宫门关闭之前,天楚帝收到了前几日看到的那一批信件,且都是原件。
这些信件,是经过官驿传送的,让人去查,却无法查到寄出这些东西的人。
天楚帝等了三日,宫中再未出现异常,那个威胁他的人,似乎没再出现过。
三日,陈穆愉依旧没找到机会出宫。
亥时,沈星蕴来了客栈。
沈归舟躺在屋顶上喝酒。
沈星蕴跑了上去寻她,刚站上屋顶,人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看到沈归舟,他迅速跑了过去,“阿姐……你怎么就穿这么一点?”
他刚想在她旁边坐下,见她穿得似乎有些单薄,连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
外衣一脱,他自己的牙齿差点打架,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外衣给了沈归舟。
沈归舟在上面待了一会了,已经习惯了这冷风,没觉得冷,“不用。”
沈星蕴一听,以为她是关心他,表明立场,“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不冷。”
说着,他将衣服直接给沈归舟盖上,自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沈归舟看着他自作多情,不知道他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
她再拒绝,似乎只会让他误会更深,也懒得动手了。
多了一件衣服,风似乎小了些。
沈星蕴坐在沈归舟的旁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几次,似乎有话要说,可半天也没说话。
沈归舟都没看他,就知道了他的反常,懒洋洋问他,“找我什么事?”
沈星蕴转头,“……没事。”
沈归舟视线微偏,没事他欲言又止,一脸愁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抢他钱了。
沈星蕴被她这样看着,莫名有些发怵。
他的确没什么事,就是想来而已。
三日前,他就想来了。
只是那日京都太热闹,他们家也很热闹,他担心那时出门,‘风头太盛’,会给她带来麻烦,就忍住了。
过了三日,浮柳营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大家也渐渐适应了此事,他这才过来。
过来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睁着单纯的眼睛,道:“我想你了。”
沈归舟差点被酒呛着。
她突然觉悟,躺着喝酒不是个好习惯,得改。
沈星蕴却是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
“阿姐,真的。这段时间,我可想你了。”
沈归舟盯着他瞧了一会,用看戏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沈星蕴败阵,只好承认,“我是还有一点点其他的事情。”
沈归舟目光不动。
沈星蕴老实交代,“我去看太子妃了……还是没有看到她长什么样。”
前几日信誓旦旦保证的少年,事情没办成,有点愧疚和沮丧。
太子妃进城那日,也一直蒙着面。隔日他去她暂时住的地方看过,没想到那里的看守比他预估的要森严得多。他准备不够,担心得不偿失,只能暂时放弃。
翌日,他让人详细打听了那里的情况,想办法将里面几个伺候的人变成了自己人,准备让他们给弄一张这位神秘的太子妃的画像。
两日过去,画像还是没有到手。
那几个人看到了太子妃,却一直没能看到太子妃的脸。
来了京都的太子妃整得比在她家的时候还神秘。
大户人家,有些人家养女儿比较讲究,太子妃出自世家,不想让外男看见自己的脸,也属正常。现在来了京都,又还未与太子成婚,她格外注意些,乍看有些奇怪,细想也没什么问题。
沈归舟对这个事情,并不怎么关心,没有多做评论。
沈星蕴交代完此事后,没再说其他的。
沈归舟再看他,他依旧闭口不言。
沈归舟看出他的心态,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奇心,他不说,她也懒得再问,继续喝她的酒。
沈星蕴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像个乖巧的哑巴。
他不吵,沈归舟就当作他不存在,也没赶他。
两人在屋顶上待了大半个时辰,城里的灯火逐渐变少。
沈星蕴冷得想抖,却还是没吱声。
沈归舟没有看他,直接将盖在身上的外衣抛给了他。
沈星蕴下意识伸手接住,反应过来,又将衣服递了回去,“我不冷。”
沈归舟没有理会他的死鸭子嘴硬,听到了风声中夹杂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她仔细听了一下,朝斜对面看去。
黑夜中有一身影在屋顶上快速奔走,离他们这边越来越近。
沈归舟看到这一幕,也没动。
过了一会,沈星蕴也发现了不对劲,人立马站起,瞬间戒备起来。
对面的人看到了他们,反而直奔他们而来。
沈星蕴往沈归舟面前挡了挡,转而认出了来人是陈穆愉身边的护卫,莫焰。
发现是自己人,沈星蕴放松下来。
一个呼吸还没完,他蓦地重新进入戒备状态。
什么自己人!
谁和他是自己人,呸!
他又靠近了沈归舟几分,看莫焰还敢靠近,没好脾气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莫焰瞟了一眼他身后躺着的沈归舟,不作回答。
这大晚上的,沈星蕴虽然看不见他的神色,但见他不答话,直觉他的神情不是很讨喜。
他还敢给他脸色。
沈星蕴逆向牵连,对陈穆愉的印象更加不好。
自然,他对眼前的莫焰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他挡在沈归舟面前没动,准备替沈归舟赶人。
他张嘴还未发声,沈归舟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
“你先回去。”
沈星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归舟这话是对他说的。
沈星蕴此时不想走,“阿姐……”
沈归舟偏了一下头,再次示意自己的意思。
沈星蕴不敢忤逆她,和她僵持了一会,恨恨地瞥了莫焰一眼。
他提醒沈归舟,“阿姐,你可不要轻易心软,有些男人,就知道装可怜,小把戏多得很,尤其是那些越长得好看的,越会骗人……”
沈归舟还没说什么,莫焰当即听出了他指桑骂槐,冰冷的眼神飞向了他。
沈星蕴不怕他,还抬了一下下巴,将他这不满还了回去,嘴里还有意道:“还有那些长得好看,又有那么一点小权势的,更要不得。”
莫焰看他的眼神有了杀气。
沈归舟躺在屋顶上,从下往上看他们两个人这个样子,就感觉他们俩像是在斗鸡眼。
她仰着头欣赏了一会,见莫焰真的已经有了拔剑的架势,她伸腿踢了一下沈星蕴。
沈星蕴低头看向她。
她偏了一下头,示意他立刻走。
沈星蕴不敢和她叫板,鄙视了莫焰一眼,不情不愿地抱着外衣先离开。
碍眼的人离开,莫焰身上的气息回暖了一些。
沈归舟屈膝躺在那里,没有起身,也没挪动,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瞧着像是在惬意地饮酒赏月。
莫焰停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着雾蒙蒙的天空,不知道她欣赏的月亮在哪里。
他收回视线,看她不说话,想起沈星蕴刚才问的,先出声表明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殿下让我来的。”
“哦。”
沈归舟一手枕着头,一手拿着酒壶,回了一个字,表示自己知道了。
莫焰看她又在喝酒,环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