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向领命退下,明崇殿外的守卫,换了一批,没有减少一人。
事情都交代下去后,天楚帝终于肯休息了。
熬了一夜,没过多久,他便睡了过去。
张德素让其他人退远了一些,自己继续在旁边守了一会,天色放亮,才放轻脚步去了门外。
他也没去休息,交代宫人手脚都放轻点,又让人去御膳房看着给天楚帝的早膳……
他嘱咐了一系列事情,每件事都格外注重细节。
他说完之后,有机灵地看他也略显疲惫,劝他也回去休息。
他想起前晚的事,没有听劝,抓紧时间喝了口茶提神,又返回了寝殿。
从出来到再进去,总共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寝殿很是安静,张德素连呼吸也不敢过重。
天楚帝突然发出一声闷闷的咳嗽声,张德素步子迈得快了些。
靠近一看,天楚帝并没有醒,也未再咳。
张德素放下心来,轻轻给捻了一下被角。
收回手,刚准备退远一点,眼角余光瞥到床头多了点东西,他视线扫了过去。
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之后,他心里一突。
床头上放着一个干净的信封,离天楚帝头处仅仅一尺距离。
张德素确认,他刚才出门之前,这里没有信封。
他看着上面空无一字的信封,再看睡着的天楚帝,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左右都看了一遍,看着没有任何异常。
寝殿里非常安静,看上去和之前并无区别。
殿里窗户紧闭,帐幔也未有飘动。
此刻,这正常的一幕落在张德素眼里,却是危险弥漫。
他甚至不敢出声喊人,生怕自己这一喊,就有不该出现的人出现。
他也不能一直不动,见天楚帝睡得很好,他快速朝外走了几步。
在殿里守夜的人,还都规规矩矩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未如昨夜一般倒了一地。
这种诡异的正常,让张德素更加错愕,挥手招了个人过来,询问他刚才出去这段时间可有异常。
宫人肯定摇头。
这短短时间,刺客不仅来了还走了,殿内外这么多人,也没一人发现一丝动静。
这……这到底是变戏法,还是来了鬼。
张德素心情一时无法用言语形容,吩咐人立马四处查看,着人赶紧去外面通知柴向。
他自己又连忙走回去,迟疑一息,小声叫醒了天楚帝,给他指了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信封。
天楚帝看着信封,眼里乌云密布。
张德素跪了下去,连声请罪。
天楚帝盯着信封看了会,将信给拆了。
信封里装着的,是一张信笺。
信上揭露了一件事,参天楼出事时,前任工部尚书、燕王岳丈罗珉,以浮柳营一案威胁前任丞相王石,借王石和秦王之手,派人去大理寺大牢放火,杀人灭口,秦王指派王石,帮其和燕王毁尸灭迹。
天楚帝看完信后,周身气息热度全无。
张德素跪在旁边,不用特意放低呼吸,也吐不出气了。
柴向急急赶来,心情和张德素有的一拼。
他不相信有人通过重重包围来到了明崇殿,可天楚帝手上的信和他阴沉的可以滴水的脸又告诉他这不可能的事就是事实。
这……难不成真的见鬼了!
因为这封信,天楚帝的睡意全无。
明崇殿里伺候的宫人,除了张德素之外,又全部换了一批。
昨日众人是不敢呼吸,今日在这明崇殿,他们只恨自己为何不能不呼吸。
半日之后,大理寺卿邓伯行来东宫求见陈穆愉,告知今日市井之中多了一则传言。
经过茶楼说书先生的讲解,不过短短半日,这则传言已经传遍京都。
事涉皇室,影响很是不好。
陈穆愉听完之后,稍作思忖,同邓伯行一起去了明崇殿禀明了这件事。
天楚帝昨夜熬了一夜,今早又被气醒,白日里也没有心情休息。身体疲乏,精神却不受自身控制。
他这种身体,这样熬是不行的。
宋院正过来请脉,看他脸色太差,便特意给他下了一些安神的药,还加重了些许剂量。天楚帝熬到下午,喝了这药,渐渐有了些睡意。
他准备睡一会,陈穆愉和邓伯行就来了。
听完邓伯行所说之事,天楚帝那抹睡意又没了。
邓伯行说的那则传言,正是早上床头那封信上揭露之事。
唯一不同的是,市井所传没有提到浮柳营。
这暂时也是一件好事。
经过那些说书先生的渲染,传到后面,众人谈论关注的重点都放到了秦王、燕王二人身上,嘲讽不满的同时,众人还猜测天楚帝定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还特意让人帮两个儿子抹去了罪证。
什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是狗屁。
在皇室眼中,平头百姓的生死,不过是供他们玩乐的一场游戏。
天楚帝的仁政爱民,和那些王公贵族,世家重臣一样,也不过是哄骗傻子的假戏而已。
他们这些没权没势的百姓,就是这群傻子。
这样的言论的确影响皇室颜面,尤其是后面那些,严重损害了天子威信。君为舟,民为水。北疆战火绵延,如今正是需要上下一心的时候。
这传言的传播速度非常之快,这个事情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这样的言论再传下去,这水真的会有覆舟的危险。
天楚帝怒火中烧,今日喝的药完全失了效果。
他让柴向查人,彼时,柴向那边却也没有丝毫线索。
他仍然没有和陈穆愉透露这两日的事情,吩咐邓伯行,想办法扼制事态发展,降低影响。
邓伯行领命去做,可一时之内,根本无法做到。
到了傍晚,大家已经将此事和去年那次血月临空的异象、现在北疆的战事,以及近两年江南灾祸不断都联系了起来。
参天楼倒塌时,出现的那些不利于皇室的说法,也重新出现,对于天楚帝的质疑也愈来愈多。
最糟糕的是,已有胆小之人祸乱人心,认为无论是南边的天灾还是北边的战争,都是天谴,是上神看不惯皇室和天楚帝的所作所为,才下的天谴。
这场仗,他们打不赢的。
天楚只会越来越来凄惨,他们这些只能任人宰割的人也是如此。
只是他们不明白,有错的是皇室,为什么遭殃的却是他们。
外界不平,人心极是不稳,最是容易被蛊惑。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大逆不道之语,说这样的话,会给自己带来杀头之祸,他们也只敢和信任之人私下里小声说说,但是,这些话传开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到了晚上,明崇殿内外,落针可闻。
明处的金吾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殿前都指挥使柴向,手握配剑,立在天楚殿门前,下盘稳健,双目锐利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气势逼人,只要发现不对,宝剑随时可以出窍。
昨日让那贼人抓住了空子,今日他立誓,她若敢再来,定要立马将她拿下。
屋顶上看不到人,可若一旦有人立在上面,瞬即就会被万箭穿心。
宫中巡夜的守卫比起前一晚又多了几批,一个个面色严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敢有丝毫的偷懒松懈。
宫中其他各处,宫人行过,背脊生寒。没人敢多做停留,都赶紧加快了脚步,回去之后,没事的不敢再乱走。
明崇殿内,天楚帝也没休息,坐在床头,想着这两日的事情。
这两日,没有一件顺心事。
张德素立在一旁,也不轻松。
天楚帝整个下午也没怎么休息,好不容易想眯一会,但因心里挂着事,心情不畅,没到一炷香又醒了,之后就没再睡过。
今晚又熬夜,这对一个上了年纪的病人来说,很是危险。
他既担心天楚帝的身体,又担心那个刺客今晚又来。
服侍天楚帝喝完药后,他看后者脸色苍白中带着灰,想起宋院正给下的医嘱,几经犹豫,还是冒着惹怒天楚帝的危险,劝他先睡一会。
他这总不睡觉,怎么行。到时候刺客还没来,他先熬倒了。
张德素心想,这刺客前两夜要不是半夜来,要不是临近早上才来。今日时辰还早,不适合夜行,她估计暂时是不会来的。
当然,这个只是他心里的想法,现在这种情况,这种想法他是不敢随便说出口的。
寝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烛火却衬得天楚帝的脸色忽明忽暗。
熬了两日两夜,他的确有些累。人老了,心力也跟不上了。只是,这人不找到,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又想起了早上床头那封信,眼神也跟着沉下了几分。
张德素站在一旁,有点担忧,这寝殿里的地龙是不是烧得太小了些。
他又试着喊了一声,天楚帝抬手制止了他,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张德素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又多提了一分精神,时刻观察他的状况。
他也早已与太医院打过招呼,让宋院正今晚再辛苦一下,继续在宫中值守。
到了亥时,安神的药效起了作用,天楚帝身体熬不住了,有了些许睡意。
张德素想到的,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既然是干见不得人的事情,那做这种事的人,多半是不会太早出现的。
他靠坐在床头,眼皮逐渐变重,打算先休息一会。
没过一会,他睡了过去。
张德素第一时间发现这一幕,呼吸放轻,没有打扰,生怕自己不经意又扰掉了他这来之不易的睡眠。
等了一会儿,看他睡着,他轻手给他盖好被子,守在一旁,一步也不敢离开。
一个时辰过去,熟睡的天楚帝睡得有些不安稳,陡然睁开了眼睛,得知时辰之后,没有再睡。
三更过去,屋内屋外没有动静。
不用天楚帝特意再嘱咐,守在门外的柴向汇集精神,警惕更重。
天楚帝靠在床头,一双眼睛犀利地扫视四周。
张德素受他影响,也不停地环视四周,生怕他们等的人已经闯了进来……
临近五更,明崇殿内外,一片宁静。
同前一晚一样,他们等的人一直未曾出现。
柴向命金吾卫加大了巡逻力度,确保她没有躲藏在他们不曾注意之处,自己吸取昨日教训,仍旧坚守在门前,不曾离开。
昨日就是这个时候出的事,天楚帝也强撑着精神,一直没睡。
他不睡,张德素自然也是不会闭眼休息的。
整个寝殿内,一反常态,气氛严肃,暗流涌动。
然而,五更过完,昨日神出鬼没之人,今日也没出现。
很显然,她大概是知道宫中防卫布局,今日又谨慎地改了时辰。
五更过去,宫门已打开,前朝的大朝会也即将开始,新的一日,已经到来。
宫中白日守卫更严,生面孔的人若是活动,引起注意的可能也更大。
从安全的角度考虑,那刺客白日里进宫,是个十分不明智的举动。
就柴向个人而言,若他是那个刺客,再怎么心急,也不会选择白日进宫的,尤其还是宫中守卫已被她惊动的大白日。
除非她是活腻了。
可她不来,天楚帝心中反而更觉不快。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他们找不到她,她又不来,他似乎便暂时拿她没办法。
昨日是煽动民众情绪,今日她躲在暗处,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张德素想不了那么多,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他看已到辰时,天楚帝还不打算休息,就吩咐人去御膳房端早膳过来,准备让他先吃点东西,喝了药,再劝他休息。
小半个时辰过去,膳食都送了过来。张德素服侍天楚帝洗漱,宫人在外间布膳。
他刚准备扶着天楚帝去用膳,外面布膳的宫人发出一声惊呼。
放着膳食的托盘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纸笺。
同昨日一样,小纸笺上也还原了一件真相。
北疆先前因坍塌而曝光的那座矿场,是贺家和穆家一起为秦王开采的,所赚钱财,都到了秦王手中,事情败露,穆家暴露,并因此遭遇灭门。
想到昨日的情况,没等有人来禀,天楚帝立即着了人去宫外打听。
如他所料,市井之中已经有人在传播此事。不到半日,这事又已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