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想起了那日的场景,“……没事,吾……理解,理解。”
沈归舟回以微笑,“王爷理解就好。那日的事……王爷也不要在意。”
秦王也露出微笑。
沈归舟连忙转了话题,道明了自己今日上门的原因,“我听说,这几日王爷又找过我,今日我便不请自来了,还请王爷见谅。”
“俞夫人哪里话,您能来,吾求之不得。”
这是真话,秦王最近一直在找她,可是都没有找到她。今日她主动过来,他是真心欢迎。
沈归舟没跟他寒暄,直接问道:“王爷找我,可是有急事?”
秦王默了少焉,承认道:“吾的确有事,想与俞夫人商量。”
“王爷言重了。”沈归舟很好说话,“王爷有事,尽管直言,不过……”
秦王明白过来,面上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俞夫人放心,银两不会少你的。”
他这样一说,沈归舟脸上多了带着真诚的笑容,“多谢王爷。王爷请讲。”
秦王沉吟片刻,才道:“俞夫人最近可有听闻,安国公府的事?”
几个月前,安国公府受恩,一门三贵,京都人人仰慕。
几个月后,短短半月,安国公府接连出事,最后全家下狱,让人想不关注都难。
沈归舟就在京都,自然不可能没听过。
“听说了。”
“那夫人……对此事怎么看?”
沈归舟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她思量须臾,直言道:“王爷,您若是想问我什么,最好还是说得详细些,不然,您让我猜……我说出来的可能不会太准。”
秦王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视线微垂,微有尴色。
沈归舟试探着问:“这安国公府,和王爷关系匪浅?”
秦王眼皮一动,忖量良久,道:“是有那么一点关系。”
沈归舟瞧了他一会,知道他是不会和她说实话的,也没再执意追问这个问题。
她换了个问法,“那王爷问这安国公府,是想问安国公府的以后,还是想问自己的以后?亦或是,陛下那日突召安国公所为何事?”
秦王立马抓住了重中之重,“俞夫人知道原由?”
“听过一点。”
秦王有点诧异,她竟然‘听过一点’。
这个事情,天楚帝封锁了消息,高柯那边,没敢透露。直到王石找了他,他才透露,是和晋王在查的长隆银号有关。
大理寺那日击鼓鸣冤的人,是那长隆银号以前的伙计家属,透露了安国公府是长隆银号背后隐藏的东家,状告安国公府为了隐瞒事实,杀人灭口。
京兆府尹上门捉拿安国公世子后,天楚帝下令羁押安国公府所有人。
秦王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出于谨慎,他还是想知道更多。
除世子贺峻外,安国公府的其他人关在大理寺,也没开始审,天子严令,也不准他人探视,并且派了金吾卫的人同大理寺一同看管。
秦王见不到人,这几日多方打听,但是,他没有探听到其他的信息。
秦王立即问道:“不知俞夫人听到的是如何说法?”
沈归舟瞧着他的神色变化,回答了他,“陛下召安国公进宫之前,京都进了一人。”
秦王注意力更加专注。
“那人自称是朗山穆家之人,自岭南而来。”
秦王面色微变,眼里有没有控制住的震惊闪过。
“朗山穆家!”
“是的。”
“……你确定?”
岭南的穆家人,怎么可能会到京都?
沈归舟浅笑,未做保证,“这事我也只是听人说的,王爷若是不信,就权当听了个笑话,不必太在意。”
秦王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了。
他快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压制住波动的情绪,换了个问题,“不知俞夫人是听谁说的此事?”
这个事情和她这个说法的可靠程度息息相关。
沈归舟没有立即回答他,似是不方便说。
就在秦王以为她不会说时,她给出了回答:“言沐竹那听到的。”
“言世子?”
这个名字出人意料。
言沐竹。
若是这消息是从他那里出来的,这事倒是有些可信。
他陡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些日子,她是躲在言沐竹那儿?
难怪,他和郭子林都找不到她。
沈归舟说得详细了些,“那人进京,给陛下带来了一个消息。”
秦王的神思瞬间被拉过来,“什么消息?”
沈归舟不经意地看向秦王的双眼,“安国公过河拆桥,灭了穆家满门。”
秦王眼中,瞳孔缩了一下。
一息过后,他上半身无意识地前倾了些许,忙问:“他可还说了什么?”
“没有。”
秦王绷直的身体放松了一些,快速思索起来。
沈归舟见状,没有出声打扰。
脑子转了几圈,秦王突然联想到一件事,立马询问沈归舟,“那人可是那日在京兆府击鼓鸣冤之人?”
“这个,我不清楚。”沈归舟没有肯定他的猜测,“不曾听说过。”
秦王眼底聚集的戾气又淡了下去,见沈归舟神情坦荡,又有些怀疑自己了。
难道是他猜错了?
沈归舟自己道:“那日,大理寺门前的事,我也听说了。”
秦王眼皮抬起,仔细听着她的话语。
沈归舟停了一息,才道:“那人所诉之事,说是与之前暗街被查封的那家地下钱庄有关。”
暗街被查封的地下钱庄,那不就是长隆银号。
这一点到是和高柯透露的对上了。
秦王习惯性地摩挲着手指,真得是他想多了,高柯确实没有骗他?
沈归舟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他,轻谈了一句,“王爷,似乎对穆家被灭门一事,并不意外。”
秦王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后,手上动作顿时停下,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份凌厉。
沈归舟面色不变,沉思道:“穆家,就是王爷说的那一点关系?”
秦王右手拇指用力扣在了食指之上,目光中透出来的气息冷了几分。
沈归舟了然,“看来我猜对了。”
这话的声音不大,听上去有点类似于自言自语。下一句,她的语气听上去也透着随意。
“这穆家的横祸,不是和安国公府有关,而是……”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再次放低了声音,“和王爷有关。”
书房里陡然变得落针可闻,萦绕四周的气氛变得诡谲。
秦王收紧手上力道,稳住了面上表情,否认道:“俞夫人想多了,穆家之事,怎会和吾有关。”
沈归舟眨了下眼睛,周围的诡谲退散了些。
她平声缓语,“王爷不必紧张,我这人有个优点,向来只赚该赚的银子,从来不说不该说的话。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与您做生意。想必您也是看出了这点,您今日才会允我坐在这里。”
她的状态和秦王相比截然不同,被他这般看着,也无丝毫紧张。
“还有,我若是连这些都猜不出来,今日也不好意思收王爷的银子了。”
她前半句那种自卖自夸的话,说实话没有什么可信度。
后半句,倒是比较符合实际。
秦王自认自己还是有几分看人的本事,经过这几次交道,看出她的确不像是个没有分寸之人。
在这之前,他们也做了几次生意。他的事情,她知道的已经不少。
若她真要有其它心思,也不差这一个秘密了。
这样一想,秦王按紧的手指,力道松了些。
沈归舟给了他思考的时间,过了片刻,站在了他的角度上,给他宽心,“穆家的事,王爷也可放松些。虽然这个事情,您的人没有处理好,出了纰漏,但是,这事办得也不是太糟糕。至少,穆家逃出来的那人,已经坚信此事就是安国公所为。他们也记着您昔日的恩德,并没有在陛下面前攀咬您。”
秦王刚才担忧也正是此事,这的确算得上是坏事中的幸事。
“在我看来,比起穆家这个意外,王爷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安国公。”沈归舟客观分析,“刚才听王爷问话,穆家这人侥幸逃脱,想来不是王爷的意思。可是,他现在只指控安国公,并不指证您,安国公会怎么想?”
听她提到安国公,秦王眉心蹙了蹙。
“穆家指控之事,他做没做,他比谁都清楚,既然他没做,做这事的人是谁,这种情形之下,他必然也可以很快猜到。”
确实如此。
穆家只指控安国公,他肯定会以为,是他想要卸磨杀驴,金蝉脱壳。
“猜到之后,他又会如何做?”
她这轻轻一语,让秦王眼神立时变了几次。
关于安国公,沈归舟点到即止,转而提醒了他另一件事,“另外,王爷还应仔细想想,穆家这人到底是侥幸逃脱,还是有人有心为之,他又是如何直接见到陛下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王犹如醍醐灌顶。
没错,若那人是侥幸逃脱,又侥幸避过众人,来到这京都,可他若不是大理寺门口那人,他又是如何那么快见到了圣颜。
是老四,还是老七?
老四之前也和安国公有过合作,知道长隆银号,他若通过这些,知晓这几处的些许关联,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节骨眼上,安国公府出事,可以很好地帮工部转移火力。
可若是他,他针对的到底是安国公府还是他。
他可知道,这穆家和他有关系?
穆家指控安国公府,是他另有图谋,还是顺水推舟?
老七?
也有可能。
他之前一直病着,眼看就要断气了,他便对他放松了警惕。
没曾想,他病一好,就让京兆府抓了十几个人。
这明显是人都要死了,还是没有放弃那个位置。
这个事情,是他大意了。
若老七之前就查到了蛛丝马迹,然后隐瞒下来,暗中顺藤摸瓜,查到了穆家。他再派人去岭南深挖,碰上了那事,也是说得通的。
对了,户部那个没了消息的主事童崇,或许,他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过,老七和老四相比,似乎还是老四更有可能。
毕竟,这安国公府的小姐先前会进入和亲公主的候选名单,可是他和继后一手促成的。
况且,他早就看出了父皇对安国公府的态度及父皇的谋算。
老四,应该早就想对安国公府下手了。
这样一想,秦王觉得,此事若是燕王所为,针对安国公府的可能性还是更大一些。
只是,除去他们二人,可还有其他人?
或是……父皇自己?
最后一个猜测冒出来,秦王心中一惊。
穆家、安国公、北疆私矿、还有父皇。
这个猜测,让他骤然联想到一事。
自从他发现已有月余没有收到辛家大公子的来信,多次联系,也联系不上他之后,就派了人去北疆寻找辛家大公子。然则,派过去的人,入了北疆许久,也还未传回讯息。
除这位大舅子外,他在北疆的其他暗桩这段时日也联系不上了。
这让秦王预感很是不好,再次想到了陈穆愉先前对他的威胁。
秦王当时便以为,此事和陈穆愉有关。
或许是他收拢了江州兵权,再无顾忌,为了报复他觊觎兵权之仇,直接将他的这些暗桩给清除了。
这其中甚至可能包括辛家的大公子。
想到这种情况,秦王后来又派了一批人前往北疆。
只是,这些人现在估计还没有进入北疆,他还未曾收到有用的消息。
但是,现在这种猜想,让他对这事,也有了另外的的揣测。
如果,北疆真的出事了,那这动手之人,除去老七,有没有可能是父皇的手笔?
这些年,天楚帝一直都有派密探前往北疆,陈穆愉清楚此事,秦王也自是知晓。
北疆去年出的几桩大事,说是兵部督办,实际上都是天楚帝遣密探查办的。
秦王重新开始摩挲手指,垂眸整理着思绪。
父皇先前让兵部结案,说不定,只是个障眼法。
他并未相信,穆维生一人就能在老七和沈星耀的眼皮子下干出这种事来。
他让兵部结案,是让众人皆以为风波已平,不再关注此事。然后,他再让密探在暗地里继续追查。这样一来,他们行事也会更加便利。
除了北疆外,他一直都有派人盯着岭南和朗山。